第22章 溫水是不好用的
厚實的床簾擋住了晨曦,蘇葳在床上躺到六點半,半長的額發勉強能遮住他眼底的青黑色。
即使有聞栎在,蘇葳也還是會早起給尹晟準備早飯,他和以往一樣打算掀開被子下床,可他剛一起身,三點多才睡下的尹晟就手足并用的纏了上了。
再輕微的動作也不可能完全不驚動尹晟,蘇葳暈乎乎的擡手撫了撫尹晟的腦袋,青年人亂糟糟的頭發貼着他的掌心,尹晟這兩天不太注意形象,連定型的發膠都很少用。
“穗穗——再睡一會——”
困意上頭的聲音喑啞低沉,尹晟睡眼惺忪的緊了緊手臂,又迷迷糊糊的咂了兩下嘴。
沒有什麽能比有蘇葳在的被窩還勾引人,尹晟扯着蘇葳的腕子把人繼續往自己懷裏帶,幾秒鐘之後他就如願以償的拉倒了已經起身的蘇葳,并且心滿意足的壓了上去。
胸口貼着脊背,雙臂顫着腰身,蘇葳太瘦了,肩頸和腰胯間的骨節突兀,摸起來手感不算太好,但尹晟就是舍不得撒手。
他半睜着眼睛又嘟囔了幾聲穗穗,兩只手不太老實的沿着蘇葳的腰線下移,摩挲着探進了寬松的衣擺裏。
“穗穗——”
“嗯……”
低微的氣音并不是妥協,蘇葳被尹晟這一拽一按帶得眼前發黑,供血不足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癱在松軟的床鋪裏溢出一聲滿是顫抖的嗚咽,緊繃幹澀的喉間立刻傳開了撕裂一樣的痛感。
隐約發作了一晚的高熱終于體現出了威力,骨節裏的酸痛一股腦的湧現出來,越來越強的暈眩感也接踵而至。
“穗穗?穗穗?怎麽了?穗穗?!”
蘇葳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用手撐了一下身子但是沒能成功,灼燒不已的咽喉不能正常吸入空氣,他攥着被角嗚咽出聲,而後又很吃力的仰起頸子才換了口氣。
周圍的所有聲音都模糊不清了,眩暈帶來一大片光怪陸離的影像,蘇葳被尹晟壓得頭暈眼花,他瑟瑟的蜷起身子想要逃避,一時間只能聽見自己瀕死一樣的喘息聲。
尹晟用被子裹着蘇葳闖進了急診室。
Advertisement
和幾個月前的情形相仿,只是這次蘇葳沒有靠在他肩頭連抖帶咳的嘔着摻雜血水的胃液。
刺鼻的消毒水味刺激着尹晟的神經,他神色猙獰的扯着嗓子喊來醫護,凄厲的音色根本不像是他的本音。
尹晟比上次抱着蘇葳進醫院的時候更鎮定一點,他扳着蘇葳的下巴讓醫生把壓舌板伸進蘇葳嘴裏,紅腫滲血的咽喉清清楚楚的窺鏡裏折射出來,他正眉頭緊皺的時候,蘇葳不太配合的掙紮了幾下。
含糊不清的嗚咽聲滿是抗拒的意思,蘇葳對醫院抱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恐懼,不算劇烈的掙紮使得來不及回撤的壓舌板撞上了腔壁,蘇葳幾乎是立刻就掉了兩顆眼淚出來,他在這種時候更像個哄不好的小孩子,既敏感又膽小的可憐。
尹晟真的是恨不得替他遭了這份罪,蘇葳燒到38度5,屬于急性咽炎帶起的高燒。
這種病不算嚴重甚至還很常見,但蘇葳的體質和免疫力都差,病勢發作得又兇又猛,只是等醫生開藥取藥的幾分鐘間歇,蘇葳就咳出了一點帶着血絲的痰。
好在醫院運作的足夠快,幾分鐘之後,尹晟抱着蘇葳從急診室去到三樓的單人間,護士備好藥之後立刻推着手推車追上來,跟他前後腳進了病房。
高燒導致血管幹癟,蘇葳本來就瘦,血管也比正常人要細一點,護士半蹲在地上捧着蘇葳的右手拍打了半天才将針頭精準的送進了幾乎看不出來的血管裏。
消炎的抗生素需要做皮試,蘇葳似乎是有不太好的預感,他半睜着滿是水汽的眼睛,拼命把左手往枕頭底下藏,最後還是得尹晟親手扣住他的手腕扯出來。
“不…小晟…小晟…...”
皮試針遠比輸液針疼,蘇葳被高燒擾得神志不清,他鼻腔裏酸得厲害,差點又委屈的落下淚來。
冰涼的液體沿着血管蔓延到四肢,蘇葳對這種感覺充滿了恐懼,純粹的應激反應是沒有辦法自主控制的,他像是落進陷進的幼獸一樣拼命撕扯着咬住自己的鐵夾,只會笨拙又可憐的把自己折騰到鮮血淋漓。
“穗穗,穗穗,沒事的,我抱着你,穗穗,我抱着你。”
尹晟算是保持了罕見的冷靜,他用最快的速度将蘇葳從床上撈起來抱進懷裏,兩只手緊緊環住了蘇葳的上身。
這是他平日裏跟蘇葳撒嬌耍賴時做得最熟練的動作,可是這次的肢體相接卻不會讓他感受到絲毫喜悅。
護士很快找來了給小患者打固定的手板,堅硬平整的塑料板子可以确保輸液的那只手不再亂動。
膠布黏上手背的時候,蘇葳又顫着身子哽咽了兩聲,可他實在沒有力氣了,暈眩和恐懼漸漸被困意吞噬,藥物裏的鎮定成分在十幾分鐘後起了效果,他靠在尹晟懷裏漸漸失去了意識。可就算他在藥物的作用下陷入昏睡,出現在他夢裏的依舊是那個嚴肅又蒼老的秦峥。
蘇葳對抗生素不過敏,輸液的效果很顯著,傍午前後最後一瓶藥輸完,他基本就退了燒。
高熱褪去,意識回籠,蘇葳睡醒之後還是有點手軟腳軟的難受,但他沒再像之前那樣鬧騰,而是老老實實的倚在尹晟肩頭讓護士拔針。
意識清醒的蘇葳從來都是乖巧聽話 ,他顯然是還記得幾小時自己在病床上鬧騰的事情,所以當尹晟低身問他是否還難受的時候,他立刻抿着唇角搖了搖頭。
“我…沒事了,小晟…咳…咳——你去,你去上班,我自己可以……”
體溫恢複正常不代表炎症即刻痊愈,蘇葳的嗓子還是紅腫,想要把話說清楚只能忍住疼再使勁發聲。
沒說完的字句被尹晟盡數拆吃入腹,溫涼甘甜的茶水從唇齒間緩緩渡來,蘇葳顫着眼睫眨了眨一雙小兔子似的眼睛,恢複了清亮的眼裏滿是若有若無的水汽。
加了冰糖和甘菊花的綠茶水清熱去火,這個時節的北方已經很少有應季的綠茶了,聞栎去茶城找了一上午才弄到一包品質不錯的。
茶水潤喉清肺,尹晟捧着蘇葳的面頰徐徐渡完一口,而後又用熱帕子蹭去了蘇葳嘴角的水漬。
“除了你自己,你什麽都不要操心,出事我扛,有事我解決,不會有問題的。”
尹晟的語氣和深情都很溫柔,絲毫沒有早上抱着蘇葳沖進醫院的那股狠勁,他撩開蘇葳濕透的頭發,被汗液打濕的發絲帶着一點不太好聞的味道,但他依舊颔首落下了一吻。
“你要相信我,穗穗,我已經長大了。”
尹晟這種說一不二的倔脾氣是天生的,蘇葳在醫院輸了三天液,他就寸步不離的陪了三天。
從第二天開始,蘇葳的炎症有所減輕,不需要再留院觀察,輸完液之後他會開車送蘇葳回家,等到晚上蘇葳吃了藥早早睡下,他才會煮一壺咖啡去書房熬一晚上。
尹晟知道蘇葳是在為他工作上的事情操心,聞栎後來也覺得可能是自己失言,這幾天一直在外面幫他跑腿奔波。
他确實已經在盡可能快的處理問題,但是出爾反爾的小人太多了,他的積威不及父輩,這段時間以來,拿了好處卻不辦事的少說也有三四個。
尹晟就這樣又堅持了一周,鄭家煽風點火弄出來的亂子越來越大,除了與秦家舊日交好的幾家同行是真心幫襯之外,大多是想要趁火打劫的。
這幾天裏蘇葳炎症雖然退得七七八八,但還是會時常咳嗽,蘇葳生病後的第八天,他帶着蘇葳去複查,主治醫師給出得結果還是體質太弱。
北方的濕度和溫度都不太友好,尤其他們還身處重工業環繞的城市,空氣質量自然很難達标,以蘇葳這種病怏怏的身子骨想要安心在這邊調養,肯定要花更多的心思。
從醫院往回走的路上,尹晟就動了做敗家子賣祖産的念頭,反正他也已經把叔伯長輩和其他兄弟姐妹收拾的差不多了。
當年凡是害過他父親的人都沒有逃過他的複仇,他已經讓秦家幾乎斷子絕孫,所以眼下也不在乎再做一點大逆不道的事情。
“小晟,我沒事的,咳嗽本來就不容易好,我……我養兩天,多吃幾個梨就行,你別太在意。”
蘇葳仿佛能看透尹晟的心思,他坐在副駕駛上有點擔憂的咬了咬嘴唇,他懷裏抱了一兜子藥,除了消炎止咳的處方藥之外,還有好幾瓶各種各樣的維生素和保健品。
過大的袋子擋住了他小半張臉,安全帶又限制了轉身的幅度,他只能盡可能的側頭同尹晟說話,言語之間還得小心翼翼的把嗓子裏的細癢忍耐下去。
“……真的都是小毛病,我生病好得慢,你也知道的。”
等紅燈的間歇很短暫,蘇葳暫作停頓之後便立刻繼續說,他嗓子裏還是難受,前兩天為了好得快一點,結果還吃多了含片,現在簡直是又涼又癢。
尹晟沒有答話,他只是騰出一只手來抓住了蘇葳的左手十指相扣,蘇葳不會開車,分不清手動擋和自動擋,他踩着油門将車子駛過已經變綠的信號燈,蘇葳立刻又緊張又害怕的止住了話頭,生怕他開車出事。
蘇葳坐車會害怕這件事情他知道,秦峥死的時候他沒來得及回國,而蘇葳趕上了那個血肉模糊的現場,他能想象出來蘇葳那會有多害怕,所以凡是他跟蘇葳出門,他都一定會把車開得很慢很仔細。
可他還是願意時不時的作弄蘇葳一下,就像現在這樣,而立之年的老男人縮在副駕駛上戰戰兢兢的連大氣都不敢出,除去緊張兮兮的跟他十指相握之外根本思考不了別的事情。
尹晟笑着轉過頭去重新看路,他對自己居住工作的城市沒有任何要求,只要有蘇葳在,無論是什麽地方他都可以。
而蘇葳這種幹淨美好的小精靈,大概就是應該住在人煙罕至的山裏,過安逸平靜、不被外界打擾的生活。
賣完家産和蘇葳回山裏種地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收不住了,接下來的幾天裏尹晟一直在做兩手準備。
蘇葳去複查後的第二天,他恢複了正常的上班時間,通過“保姆”審核的聞栎正式入職“助理”,他們兩個一起去得公司,蘇葳本來還想出來送他,結果卻被他按在家門口揉搓了一頓。
他在去公司的路上和聞栎說了自己的想法,他會按照原定的計劃最後争取一次,秦家那幾個最賺錢的礦口,能保住就保住,保不住就賤賣給那些想趁火打劫的人。
聞栎對此沒有什麽意見,只是額外多了兩句嘴,讓他多顧忌蘇葳那頭,以後就算真的生意折手虧損,也得弄一個不會讓蘇葳亂想的由頭。
到公司之後,尹晟和聞栎分頭動手,聞栎幫他找接盤的下家,他去繼續嘗試打通關系。
尹晟找了他那個已經不問世事的四叔,秦岱是尹晟爺爺暮年時續弦續出來的兒子,和頭三個兄長年歲差得有點大,他胎裏不足,人又文弱,老爺子便沒讓他攙和多少生意。
而事實上,秦家這一輩子裏除了秦峥之外,也就屬秦岱還有點本事,他在老爺子和另兩個兄長的眼皮子底下長大,既能裝出無害的模樣安然度日,也能在秦峥死後的亂局裏幫着尹晟站穩腳跟。
不到萬不得已,尹晟是不太想見秦岱的,他這個四叔從骨子裏就不像秦家人,整日聽曲畫畫,閑情雅趣,為了養花,幹脆把家裏整個扣上了保溫棚,就為了飛花戲水樣樣不少。
尹晟每次去秦岱家裏都渾身難受,他自帶的濾鏡太厚,蘇葳養花他就覺得淳樸可愛,秦岱養花他就覺得酸氣沖天。
他在秦岱那待了一個上午,喝了一肚子茶水,聽了倆小時昆曲,沾了滿身的花葉子味和土腥味。
他回公司之後本來想着找地方沖個澡,秦岱的花棚裏溫度太高,他跟個傻子似的穿一身正裝過去,險些熱得中暑。
但就在他停車的時候,助理給他打來了電話,說是蘇葳來給他送午飯的,現在已經到他辦公室裏了。
從停車場往電梯口的那幾步路,尹晟幾乎是飛過去的,日後保安查監控的時候恐怕都會被這一閃而過的黑影吓一跳。
電梯暢通無阻,尹晟完完全全就是一跳脫缰的柴犬了,他跑得一路帶風,抹了發膠的頭發也經不起這種風馳電掣的速度,他跑到自己辦公室門口撞開房門,額前的俨然已經垂下了好幾縷頭發。
“穗穗——!穗…..”
尹晟的第二句招呼卡在喉間出不去了,他喉結上下一滑,很明顯的咽了一大口口水。
半張茶幾已經被飯菜占滿了,米飯、小炒、炖菜、骨湯一個不少,切塊的水果放在單獨的飯盒裏,應該是怕氧化,所以還蒙着保鮮膜。
可這不是讓尹晟失語的根源,蘇葳正赤腳跪坐在茶幾邊的絨毯上把最後一盒涼菜打開,他又忘記穿襪子出門,纖瘦精致的足踝正赤裸裸的挨着毯子的絨毛。
尹晟的視線已經完全黏在蘇葳腳上了,太過熱烈的目光讓蘇葳有點不安,尹晟辦公室裏的這張毯子看起來太高級了,他沒好意思穿鞋往上踩,而且他脫鞋之後還特意拿紙巾擦過了足心。
“我…我擦過了,沒有弄髒的……”
蘇葳很窘迫的解釋了一下,但他自己都覺得解釋不如閉嘴,尹晟還是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的腳。
他只能趕緊低頭往毯子外頭挪,因為不敢起身拿腳踩,一時間只能靠膝行。
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幾乎要了尹晟半條命,他趕緊回過神來扶住蘇葳,生怕自己真的被勾得禽獸不如。
“沒有!沒有,穗穗,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就是太高興了,你怎麽突然過來了,中午吃藥沒有?路上冷不冷?”
蘇葳見尹晟是真的沒在意才稍稍松了口氣,尹晟的懷裏是一如既往的溫暖可靠,但他攥緊了指節輕輕掙紮了一下,随後就坐回了原位。
“我來給你送飯,小晟……都還熱,你先來吃飯,我,我有點事情想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