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第14章 火候大師尹小晟

蘇葳開竅開得晚。

他十五歲那年，跟着村裏的人一起玩，周邊鄰近村鎮的年輕人都湊到一起，山裏的慶典淳樸熱鬧，無非就是圍着篝火唱唱歌跳跳舞。

大家都是情窦初開的年紀，蘇葳那會還是個純粹的少年人，眉眼幹淨，氣質溫和，細軟的黑發在腦後用紅繩紮了一個小揪，他抱膝往火邊一坐，篝火的暖光映得他格外秀氣。

和身邊那些咋咋呼呼的男孩一比，蘇葳簡直算是罕見，再加他唱歌唱得很好聽，男女對唱的山歌到他這變得低低軟軟，百轉千回，撩人心弦。

鄰村的姑娘熱情大膽，碰見喜歡的便直接三五成群抓着礙事的裙擺穿過人群來找他，蘇葳卻被吓得一愣，他太呆了，看見好幾個姑娘一起氣勢洶洶的殺過來還以為是要打架，于是他立刻爬起來就跑，最後愣是被四個姑娘漫山遍野的追着跑了半個晚上。

因此，蘇葳正式與早戀這兩個字徹底無緣。

他遇見秦峥的時候是十九歲，山裏遭了災，他跟着同村的青壯一起出來務工掙錢，他那會也依舊是個非常耐看的小孩，質樸和清秀在他身上結合的恰到好處，他雖然穿着土氣紮染衣裳和草鞋，但他那張臉已經足以讓人過目不忘了。

喜歡這種口味的大有人在，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村民大概是最好騙的，蘇葳懵懂無知的上了當，假若不是秦峥一時興起随手救他，他可能都活不到現在。

蘇葳是通過秦峥了解到與情愛有關的事情的，不過他慢熱得可怕，而秦峥對他又不算溫柔，所以在頭幾個月裏，他根本不知道秦峥每次拉着他做得事情到底是什麽，就那段時間而言，恐怕尹晟懂得都比他多。

蘇葳開竅晚得後果就是臉皮異常得薄，這原本是個挺好玩的情趣，可是他的運氣确實太差了。

他剛通透一點的時候，秦峥把他送走了，從那之後，羞臊變成了孤寂，情愛于他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等待，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讓秦峥丢人的物件，只能整日被藏在一個空蕩安靜的房子裏，再也沒能抛頭露面。

好在時間是可以改變很多東西的，蘇葳面紅耳赤的看着屏幕上的畫面，雖然又驚又羞，可他還是偷偷多瞄了幾眼。

尹晟在他耳邊說得話清晰無比，他繃緊的肩頸稍稍放松了一些，剛剛落荒而逃的動作被尹晟控制在半途，所以他眼下只能抱着膝蓋緊張兮兮的靠在尹晟懷裏繼續往下看。

接下來兩個男主角纏綿悱恻的糾纏彼此，蘇葳紅着臉咬住了嘴唇，他從沒見過這種場景，朦胧又深情的畫面和他記憶中的景象背道而馳，一切都是心甘情願且水到渠成的，恰到好處的燈光和剪輯将原始的欲望烘托出一種美好到極致的感覺，既不淫邪下流也不背德惡心，

“穗穗你看，我說的對吧，是不是很正常？和性別沒什麽關系，喜歡就喜歡，現在大家都這麽想了，尤其是年輕人。”

尹晟邀功似的貼去蘇葳耳邊開口，他原本就是個思想活絡的年輕人，去國外的那幾年更是長了不少見識，他迫切的想把蘇葳帶進這個嶄新的世界裏，他的羽翼已經足夠豐滿了，他可以讓蘇葳安安心心毫無顧忌的待在他身邊。

“…是，你說的…..可，可是……小晟，這個…….诶——！！！”

蘇葳想點頭又不好意思點頭，潛移默化那多年的保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過來的，尤其是他還是在被一個比自己小的青年扳正觀念，這種窘迫絕不亞于小尹晟盯着他脖子上齒印的時候。

就在他遲疑不決的當口，畫面上的場景突然又有了更加激烈的變化，暗巷變成了昏暗的小旅館，從牆邊到床上的兩個人顯然更放得開。

歐美的小黃片在GV這個分支上顯然是會玩得要命，從前戲到正戲的轉變即**又露骨，沒有打馬賽克的東西清晰無比的呈現在屏幕上，尹晟想起來這茬也已經晚了，他手忙腳亂的去關屏幕，還沒碰到觸控屏的時候，蘇葳就已經捂着眼睛炸開了并不存在的尾巴球，整個人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紅了一個色度。

蘇葳屬于一害羞就腦子死機的人，他撇下平板紅着眼圈落荒而逃，一溜煙的鑽進了樓下的廚房裏，甚至還反手拉上了拉門。

涼水已經不足以讓燒透的面頰冷卻下來了，他掬了捧水使勁搓臉，滿腦子都是剛剛看見的那個旖旎場景。

比起前段時間的挽留，這次的意圖更加直接，欲望永遠是比傾慕更濃烈的東西，蘇葳前後洗了三遍臉，心髒跳得想是要蹦出胸腔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無比清晰的感受到尹晟已經徹底長大成人了，從前的尹晟跟他分享好玩的游戲、好吃的漢堡，今天的尹晟則将成年人之間的欲望灌輸給他。

蘇葳扶着廚房的洗菜池僵了好一會，尹晟給了他害羞和緩沖的機會，沒有追着他下來，他抵着臺面慢吞吞的滑下身子跌坐在地，過快的心跳變成了一種負擔，混沌一片的腦子裏壓根思考不了什麽有用的東西。

從沒有人跟他說過這種話，尹晟是第一個，就連将他帶偏的秦峥都從沒有寬慰過他，他長那麽大，頭一次被人告知同性之間的感情是正常的。

在秦峥死後的那幾年裏，他過得尤其艱辛，同村的人聽風是雨，不少人都在背後偷偷議論他，只有看着他長大的幾個老人心軟，偶爾還會跟他有點往來。

秦峥和發妻的事情他是後來才聽說的，他那會就覺得自己的存在對尹晟死去的母親來說是個侮辱，秦峥身邊大大小小的情人沒斷過，他不是唯一一個給尹晟造成影響的莺莺燕燕，但他是唯一一個會覺得歉疚的。

悸動和惶恐結伴在胸膛裏亂竄，蘇葳咬着指尖止住了自己淩亂的呼吸，他原本只希望不被嫌棄就好了，從來沒奢望過會得到什麽肯定，他更想不到這種話會從尹晟的口裏說出來。

淩亂的思緒和心跳一起脫缰，蘇葳最後差點把自己手指咬破，他一個人在廚房裏待了快二十分鐘，稍微緩過來一點之後也不好意思再上樓。

為了轉移注意，他開始在客廳裏收拾東西，寬敞的客廳裏雜物很多，尹晟是個看見什麽都想買卻不知道整理的人，所以家裏總是堆着一堆雜物。

他彎腰撿起尹晟亂扔的領帶，又把尹晟進門時蹬飛鞋子歸置到鞋架裏，以免明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找不到。

尹晟只有這種細節上還像個小孩，蘇葳把領帶挂去衣帽架上撣了撣灰，尹晟打小就不愛帶紅領巾，打領帶的手藝和系紅領巾的時候差不多，而且總是一進家就先把這東西扯下來。

蘇葳越收拾越覺得心悸，從火車站回來之後，尹晟沒有特別明确的和他界定過關系，但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他。

他和尹晟确實已經走向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蘇葳收拾鞋櫃的動作一僵，心口又開始被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堵得發悶。

他只能彎着腰蹲了一會，然後用力甩了甩頭，他雖然還是會慌會躲，但他沒有以前那麽恐懼不安了。

因為尹晟和任何人都不一樣，他們之間的牽絆不能用尋常的情感邏輯來講通，他只知道尹晟願意依靠他，他就會一直留在這，畢竟時至今日，尹晟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念想。

蘇葳抛去雜念，繼續認認真真的把尹晟的皮鞋擦幹淨，十幾分鐘之後，他才把鞋放回鞋櫃的最高處。

蹲久了頭腦發暈，擦完鞋之後他扶着鞋櫃暈頭轉向的适應了一會，剛打算上樓去催尹晟的時候剛巧看到了門口的袋子。

尹晟這一晚沒能和蘇葳一塊睡。

他待在書房裏等着蘇葳和往日一樣來喊他睡覺，并且滿心歡喜的指望着蘇葳今晚能開一點竅。

十點多的時候，蘇葳的确上樓來找他了，然而，想象和事實總是有所出入，蘇葳推門進來不是為了催他休息的，而是為了将那個袋子裏的東西甩到他臉上。

粉嫩漂亮的圍裙帶着可愛的蝴蝶結的蕾絲邊，尹晟頂着這東西眨了眨眼，飛速旋轉的腦子一分為二，一半在惋惜這事情居然漏了陷，另一半則在感嘆蘇葳生起氣來都那麽可愛。

他很是無辜的拿下了自己腦袋頂上的圍裙，蘇葳這回是真的惱羞成怒，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他，扔完圍裙之後立馬跑回了自己的房間關門落鎖，他在門口敲了快十分鐘的門，蘇葳也沒有搭理他半句。

尹晟如意算盤打得好好的，反正蘇葳每天早上起床做飯的時候都很呆，不是沒睡醒犯迷糊，就是一心給他弄早飯顧不上別的，他原本想着把這圍裙混在早上要穿衣服裏诓着蘇葳穿換上，哪怕是短短幾分鐘都足夠他日後回味。

眼下如意算盤泡湯，不過他倒也沒有惋惜太久，他在門口抱着圍裙等了一會，等到蘇葳又是錘枕頭又是蹬被子的動靜徹底消停了，他才輕輕一叩門，隔着門板和蘇葳道了一聲晚安。

蘇葳會跟他生氣是十成十的意外之喜，尹晟摸着下巴露出了一點笑，雖然這個笑容看着和以往一樣陽光俊朗，但卻總帶着那麽幾分賤兮兮的意思。

蘇葳一直慣他，他從前再皮再鬧，蘇葳最多就是自己跟自己生悶氣，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拿東西打過他，所以，單從這點來看他與蘇葳之間的這層窗戶紙算是捅破一半了。

尹晟晃悠悠的自己回屋睡覺，他把圍裙挂去了衣櫃裏面，還特別仔細的加了個防塵罩。

反正照這個進度下去，蘇葳大概很快就會被他哄着穿上這個東西，而且很可能還是裏頭不穿別的衣服的那種穿法。

小黃片加上圍裙這兩件事讓蘇葳臉紅心跳了好幾天，尹晟算是厚道，一直沒再提起這茬，第二天晚上下班回來的時候，還給他帶了一件正八經的圍裙。

轉眼就是臨近年關，越來越繁忙的籌備也救了蘇葳一回，他整天幫着準備年夜的餃子和飯菜，一時間也沒再想起那些讓人面紅耳赤的事情。

尹晟依舊早出晚歸，不過打臘月二十六開始，他每晚回家就不再工作了，有時候甚至連公文包都不拿。

每天晚上吃完飯，他都幫着蘇葳掃塵擦地，從天花板到地板、地磚，從卧室的陽臺到院子裏那個依舊堅挺的小雪人，一點不漏。

幹家務是為了把年夜過好倒是不假，只是尹晟還有別的用意。

他白天在公司上了一天班，晚上回家還這麽勤懇賣力的幹活，等睡覺的時候只要他抱着被子往蘇葳床上一癱，再裝模作樣的打個呼嚕，或者露出一點沒有擦幹的汗，蘇葳就說什麽都不舍得趕他走了。

賣慘這一招，尹晟用得得心應手，他賴在蘇葳屋裏順順利利的睡到了臘月二十八，每天晚上都是美人在懷，心滿意足。

二十九這天除外，這一天他比以往起得要早，他半夜從蘇葳床上起來，然後就沒敢再睡，生怕早上的鬧鐘把蘇葳吵醒。

他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出了門，助理已經把準備好的早飯遞到他手裏，他回屋把早飯和字條一起留在餐桌上，然後又自己開着車跑了兩個地方。

他的母親被埋葬在城郊外的另一座墓園裏，臘月二十九是他母親的生日，他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找地方敬一炷香，今年他剛好在本市，所以肯定得親自過去。

他對母親沒有任何印象，例行這樁事只是為了養育之恩，三炷香點完，他又調轉車頭去了父親長眠的山頭，夫妻倆沒有安葬在一處，當初給秦峥選址的時候他就想到了這一點，照大家口中說得故事來看，他這個特立獨行敢愛敢恨的母親，恐怕是不會願意和秦峥安眠在一處的。

尹晟給秦峥點了三根煙，他自己也叼了一根蹲在墳前抽。

山風太大，煙燒得快，他為了配合燃燒的速度只能生生把自己抽到嗆咳，辛辣濃郁的滋味激得他眼眶發紅。

他不知道父親能不能在天上看到如今的事情，他也不在乎秦峥會不會看到，香煙燃盡之後，尹晟起身踩滅了所有的煙頭，他凝望着父親的墓碑在心裏将自己的決定悉數轉達，風在一瞬間吹得更兇了，他牽起嘴角随意攏了一把散亂的額發，映着初陽的眼裏在從容堅定的同時，還有一種和秦峥三分相像的痞氣。

“既然你不喜歡他，也對他不好，那就換我來。你也知道，我脾氣像你，所以我認定了，這輩子都認定了。要有意見，你就到夢裏來吓唬我，別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