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管中窺豹 (1)
青年毫無知覺的側仰在結了半尺後冰的潭邊, 黑影不斷縮小, 縮小到黃豆大小後, 在他頭上打了兩圈轉,趴在他額頭上, 像灘污水一樣,融進他眉心。
融進的瞬間,青年被眉心鑽心的痛疼痛醒, 他顫抖着手,咬緊牙,伸手緩緩摸到眉心。
什麽也沒摸到。
蒼白的手指垂下來時, 把鴉黑眉尖的冰渣子碰了下來。
“咕嚕一一”手垂進寒潭的同時,冰渣也落入水中,發出極細微的擊水聲。
……
時間倒流, 回到風長安這邊 。
主要介紹了幾個重要的地方, 風長安等人便被領到傳送陣前。
“從明天起, 各位師弟師妹就該進入白鶴學堂學習修仙基礎知識, 在這之前, 我先來講講傳送陣法。”
道三千大踏步跨進陣法,雙手撚訣, 扯開一張光幕,光幕上有陰陽二字。
“由于有些師弟師妹有一定基礎,有些師弟師妹沒有一點基礎, 因此我就不講複雜了, 簡單說一下, 入學後,自有先生詳細講解。”
他口中有一定基礎的有些師弟師妹,其實在這九人中,八人都有基礎和相關背景,沒有基礎的只有風長安一人而已。
江漁等人聞言,默契的看向風長安,心照不宣的禮貌一笑。
風長安尴尬的摸了下鼻子,沖他們點了點頭。
“陣法是由符筆輔以靈墨勾勒出,再由陣法師灌入靈力結成相關陣術。
世上陣法千奇百怪,按照其作用分,實則不過兩種,第一種殺陣。”
光幕上出現五面紅色旗幟,旗幟豎起的瞬間,陣中人影盡數被絞殺。
“所謂殺陣,如你們所見,就是攻擊陣法,只是殺傷力程度的不同而已。”
光幕消失,道三千指着腳下的傳送陣,道:“第二種,防禦陣,像我們使用的傳送陣就屬于防禦陣的一種,防禦陣主要是起輔助作用。”
“由于清韻宗占地面積過廣,為避免新入門弟子行動不便,傳送陣應邀而生。
你們且看清楚我是如何啓動陣法的,日後,上下學堂基本采用傳送陣,而不會使用靈獸等。”
靈獸相較陣法的成本太高,沒有一個大宗會采用如此浪費資源的方法。
道三千大聲念出咒語,聲如擂鼓,置于人耳,讓人不由興奮起來。
十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道三千的動作,只見他邊念咒,邊向後退了三步,聲音落定時,腳底出現個太極圖騰。
圖騰出現的瞬間,道三千雙手中指食指迅速相交,念了聲:“啓!”
不過呼吸間的事,道三千竟憑空消失。
“這……這……”楊薦和旁邊那個內門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是佩服的感嘆一句:
“不愧是大師兄,即使将啓陣過程放慢數百倍,也能啓動陣法!”
衆所周知,陣法啓動越慢,失敗率越高,往往啓動一個陣法時,都是在心裏快速邊念咒語邊配合手中咒訣啓動。
加快速度啓動陣法,不過呼吸間的事,陣法就啓動了,而且是速度越快,成功率越高,陣法能發揮的威力越大。
空氣一陣波動,道三千再度出現在亭下陣法中,“都看明白了嗎?”
幾人猶猶豫豫點頭:“大抵明白了些,不過還有些不太清楚……”
“大師兄,我看不懂。”統一的口徑裏,出現個不和諧的聲音,風長安弱弱地舉起手,“一點也看不懂……”
道三千只好再示範一次,又問:“明白了嗎?”
“明白了!”
“還……還是不太明白……”風長安一臉茫然,“大師兄,你剛剛那個手勢是怎麽來着,太快了,沒看清楚。”
衆人:“……”
李薦翻了個白眼,鼻孔朝天,輕蔑的乜風長安一眼,還親傳弟子呢,這點悟性都沒有,真是沒用!
以道三千為首,兩個內門弟子又從旁教了幾遍,那八人不愧是仙門後代,只稍稍點撥,便基本都會了,只有風長安還死活不得要領,一次接一次失敗。
“大師兄,我又失敗了。”風長安垂下手,有些喪氣道。
道三千厲聲道:“重來!沉心靜氣,精力集中!”
“是。”風長安額頭冷汗直冒,用力點頭,正打算再來一次時,眉心一痛,刺得他手一抖,再度失敗。
道三千蹙緊眉,顯然沒見過悟性如此低的親傳弟子:“再來!”
風長安再度擡手,默念符咒,就在這時,眉心突然刺痛,緊接着這種刺痛蔓延全身。
風長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渾身力氣莫名其妙被抽空,手腳變得冰冷,冷氣從四肢竄到四肢百骸。
他眼前景物恍惚兩下,天旋地轉,整個人頹然倒下,撐在地猛咳血。
幾人吓了一跳,連忙圍了上來:“無止師弟,你怎麽了?”
江漁本欲伸手扶他,剛一碰到他手臂,冷得一個哆嗦,縮了回去:“怎麽這麽冷,冷……好……好冷……”
“冷?”道三千一個箭步蹲過來,并攏兩指快速點了幾下風長安身上的穴位,“寒氣入體,怎麽會這樣?”
風長安冷得幾乎無法分辨誰在說話,血液都被凍結一般,溫度消失的一幹二淨。
“什麽……什麽寒氣?”
道三千蹙着眉沒應話,盤膝快速運功,将自己的靈力渡入對方體內,好在對方并未抗拒,沿着經脈走了一圈後,明顯驅散了大部分寒氣。
收回靈力,道三千取出一枚赤紅丹藥道:“張嘴。”
風長安嘴唇直抖,雙頰肌肉繃緊,根本張不開。
“得罪了。”道三千當機立斷的卡住他下巴颌張嘴,強行将丹藥塞進去。
丹藥順着喉嚨往下滑,落入腹中,一股灼熱的氣體自腹部化開,慢慢沖散其他地方的寒冷。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風長安體溫就恢複正常。
“陰寒之氣撲滅人體陽火。”道三千扶起他,“無止師弟可是有什麽隐疾?”
“隐疾?”風長安搖頭,伸手裝似不經意的揉了揉還微微有些刺痛的眉心,“可能是吧,我身體毛病多得很。”
嘴上說是隐疾,其實風長安心知肚明,這絕非隐疾,畢竟他借屍還魂後,從未有過這種情況。
排除隐疾,那就只有一個原因。
魂魄與軀體互相排斥。
如此想着,風長安不動聲色地牽引着青冥劍中的靈力繞身體走了一圈。
奇怪的是,靈魂與身體根本沒有任何排斥性。
“那無止師弟可要注意身體,明日我叫裴長老過來給你瞧瞧。裴長老是五級丹藥師,他應當是有法子能調養一二。”道三千道。
“多謝大師兄!”
“師兄弟間無需見外。”
……
烏金西墜,黑綢卷天,從峽谷中升騰的霧氣籠罩整個清韻宗。
一個骷髅似的黑袍人攀爬在崇山峻嶺之間,他腳步蹒跚的沿着潮濕的山徑爬了大概百步有餘,忽然停下腳步,猛地回頭!
山風呼嘯,夾道樹木妖魔化,張揚着枝丫在夜裏狂魔亂舞。
黑袍人緩緩掃視了身後一圈,沒發現什麽異常,便攏緊黑袍子,腳下縮地為尺,行至地形崎岖的終南山山塢。
山塢早有人等在哪裏,遙遙等到腳步聲,轉動輪椅,面向來者。
“好久不見,近來可好?”輪椅的主人扶着心口咳了兩聲,聲音沙啞刺耳。
黑袍人道:“還行。”
黑袍人的聲音就像掐了尖的椿芽,又粗又老,比坐輪椅的還要沙啞,壓根聽不出大概年齡,刺耳如鋸木雜音。
“找我有什麽事?”
“幫我個忙,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幫不了。”輪椅的主人轉動方向,自己驅使輪椅往山下去,“你看我雙腿都廢了,別請我個廢人幫忙。”
“你就不想報仇?”黑袍人伸出手,從袍中掏出個不斷扭曲掙紮的壁虎黑影,“你別忘了,你的腿是被誰廢了的,是誰害你從天之驕子淪為笑柄的?”
輪椅的主人猛地頓在原地,發出如破風車不斷旋轉的猛烈咆哮:“你給我閉嘴!”
黑袍人冷笑一聲,裹着黑色皮套的手将黑影遞給後者:“拿着吧,現在,就是現在,我給你個機會報仇。”
輪椅主人握緊輪椅扶手,慢慢伸手去拿,剛要碰上黑影,黑袍人反手縮了回去,“你知道我的意思吧?這件事情上,你得聽我命令。“
“什麽事情?” 輪椅的主人頗有幾分咬牙切齒。
“過幾天,過幾天你就知道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天色大亮,雲诩昏昏沉沉的醒來,環顧四周,白得刺目。
寒水浸骨,他早被各種各樣的寒水磨沒了脾氣,只祭出瑤光甩在冰壁上,瑤光狠狠插入冰壁,連帶着把他一起拽到冰壁上。
順着冰壁跌落在地,雲诩手握瑤光大口喘息,冰冷的水珠從墨黑發梢滾落,順着淩厲的臉龐往下滑,滑至死倔的唇側,跌在附有厚冰的前襟。
雲诩注視着這滴水珠不斷往下滾,越滾越慢,在腰間凍住,凝結成冰點。
收起瑤光,雲诩伸手揪了這個小冰點,丢地上。
就像在丢自己的狼狽一樣,毫不留情的丢了。
丢了還不甘心,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強大,撐着地爬起,跌跌撞撞的走到冰點前,目光冷冽,擡腳狠狠碾碎。
小不點,看着就讨厭。
雲诩碾冰點時,動作太大,衣擺上的冰渣也随之濺一點。
南澤撕裂空間來這裏找他時,就見他跟誰有仇一樣,對着冰面拿瑤光死抽。
瑤光烈火熊熊,一鞭抽下去,冰面碎裂,水霧升騰。
水霧太大,頃刻間竟把視線都模糊了,南澤本還在想着如何跟他和顏悅色的談事情,一見這場面,怒火中燒!
“子皈!”
雲诩手頓了下,極其自然的收起瑤光,笑眯眯地揚起嘴角:“師弟見過大師兄,大師兄怎麽有空來師弟這裏?”
南澤揮袖卷起滿洞水霧裝袖子裏,道:“不談事情誰要來這個鬼地方。”
“大師兄莫不是為了昨日拜師大典一事?”
“我且問你,為何縱火打人!”
“理由昨日已經說過,不想再重複一遍。若是今天非再要個理由,那便是看他不順眼就打了,打人還需要理由?”
南澤遇到個邏輯鬼才,本着大師兄的指責,揚起拳就想揍他,揚到一半,又放了回去。
樹已經長歪了,不能直接板正,只能循環漸進,慢慢扳,總有一天能板正!
于是南澤壓下怒火,冷聲道:“我今日不是跟你來詭辯的,告訴你個好消息,顧青十五天後将抵達宗內。”
雲诩臉色頓沉,表情有幾分扭曲:“還真是執着。”
“一方長老親自寫得邀請函,能不來?”南澤警告性的盯着雲诩,“你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麽話,重複十幾年,不想再提了。”
一句話,重複十幾年,也沒能制止沖突,南澤實在不想再重複,純粹浪費口舌。
“李之授?”雲诩眯起眼睛,“這老不死的想幹什麽?”
南澤意味深長道:“聽說過敵人是最大動力這句話嗎?你是深得一方長老喜愛,讓他不惜拉下老臉,也要給你制造壓力。”
“真虧得他臉皮厚。”雲诩冷笑一聲,嘲諷味十足,“人莫不是像樹,活得越久,皮越厚?”
“你有什麽打算?”
前幾年,顧青來,子皈也不知哪裏來得暴脾氣,直接連人帶輪椅一起掀出宗。
去年,顧青再度登門,說是來祭奠道侶,子皈氣瘋,若不是一方長老護着顧青,指不定當場被子皈一鞭送上西天。
顧青口中的道侶,鮮有人知是好友空懷,南澤也是無意間聽李之绶說漏嘴,才知道。
其實,也算不得道侶,因為當時只向同門幾個人發過請帖,帖子剛發,不知道為什麽,又撤回去了,然後就是子皈差點被突然暴怒的空懷長老剔除師門。
期間事情太多,等有人想起還有請帖這麽一回事時,空懷長老人都沒了。
雲诩扯出個陰森笑容:“客從遠方來,自然要好好招待。”
白鶴學堂位于清韻宗正北,乃靈脈彙聚之地,由清韻宗第一代宗主創建,延續至今,并未拆去,而是在原基礎上不斷擴大,形成今天雄偉壯觀的宮殿群。
風長安是第一個達到白鶴學堂的人,他來的時候,天還灰蒙蒙的亮。
并非風長安起得早,也并非其他人偷懶,修仙者誰起來的不早?
只是這會兒都在向師尊請早安,請完早安才會來,風長安不一樣,他是被放養的,剛定下師徒關系的頭一天,就被所謂的師尊放成鴿子,滿天飛。
雲诩昨天出現一次,此後不見人影,風長安猜也知道他在做什麽,估計是在療傷。
風長安對此滿意至極,甚至有點喜聞樂見,霸着親傳弟子的位置,又不用向徒弟俯首,怎麽看怎麽舒服。
他巴不得天天如此,盤算着雲诩頭上一天一劈的天罰,風長安覺得可能性很大。
陸陸續續,人都來齊了,全擠在白河學堂聳入雲端的石門前。
石門之上刻有繁雜銘文,銘文被人刻意打亂,連不成文,據說千年前有個天資卓越的前輩看懂了銘文所成之意,在石門下感悟九天九夜,一舉跨上渡劫期,羽化登仙!
但畢竟是傳聞,可真可假,誰也不知其真實性。
此時人頭央央,全擠石門下仰望銘文,人潮擁擠下,入耳的不是不成文的念字聲,而是上幾屆弟子火大的抱怨聲。
“看看看!還能看出朵花!我們看了十幾年,也沒盯出個什麽東西來。”
“擠這裏做甚!上課快遲到了!”
“各位師弟師妹,拜托了,先給師姐我讓個路,功課沒寫完,我要先去抄個功課!拜托!讓個路,感激不盡!”
“別踩本師兄,說了多少遍了!”
“閑人退避,踩死活該!”
吵吵嚷嚷下,幾個着急上課的弟子竟一撐前面幾個人的肩,一個空翻,翻上天,穩住平衡的同時,他們腳下快速運轉踏空訣,如履平地般徑直踏入學堂。
“呵,小樣!”
落地瞬間,那幾個弟子一個旋神站起,不約而同的回頭看向黑壓壓的人群,從眼底透露出鄙夷的神色,冷笑着上下抛着手中的書。
望着幾人飄飄離開的身影,着急上課的弟子也按捺不住了,也顧不得什麽宗規不宗規,反正法不責衆!
一個個皆魚躍而起,蜻蜓點水般躍進學堂。
這種操作的基本都是優秀弟子,但總規避不了有那麽幾個學渣混裏面裝逼,躍到半路熄火,直挺挺落下來。
風長安早見識過這一幕,遠遠躲開。
長老們手頭事務多,新一屆入門弟子都是專門派幾個弟子管理,帶去白鶴學堂,并不會因此多耗費心力。
因此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拉鋸戰。
風長安自以為砸誰也砸不到他,他可是081口中的錦鯉,又躲的這麽遠。
豈料,下一秒,一個人影橫飛而來,将他撞飛。
“咳咳咳一一”撞飛落地,就地滾了十幾圈,即将滾出十幾米遠時,一只白靴把他抵住,滾不動了。
風長安仰頭一瞧,對上一張俊美的臉,斜挑的柳葉眼含着邪氣笑意,仔細看,你還能從笑意底下挖出嫌棄的神色。
雲诩收回腳,緩慢蹲下身,上下嘴皮一磕,吐出幾個氣死人的字眼:“你是傻子”
風長安被這一撞,本就七葷八素,全身都痛,甫一聽到他這話,氣得心口痛,一口血噴出。
鮮紅的血全濺雲诩白靴,他臉色變了又變,含笑的眸子陡起陰寒,然後,他還是決定先吐完他上一句還沒說完的字再收拾少年。
“麽?”
你是個傻子麽?
不是陳述,是反問。
風長安覺得自己這口貨真價實的血白吐了,還不如081的血包吐得痛快,他還沒來得及咽下第二口血,雲诩突然出手,擰雞崽子一樣擰了起來。
喉嚨裏嗆了口血,癢得很,風長安嗆得臉都漲紅了,對方一擰起,就噴他一胸口的血。
風長安:“!”
雲诩:“……”
雲诩臉色陰郁下來,攥緊後者衣領,正想丢了這個便宜徒弟,南澤已然從白鶴學堂出來,負手定定看着他。
南澤的長相是那種看着很舒服的相貌,雖不出色,卻及其溫和,這樣的人,當宗主是穩不下場面的,可不知為何,他穩住了,一穩就是二十年。
将來以後,想必他還能穩很久。
雲诩放下風長安,眯起眼睛笑道:“今晚回去再跟你算賬。”
風長安:“……”
全場從雲诩出現的那刻,已陷入冷場,複又見南澤,本還鬧哄哄的石門前鴉雀無聲,一個二個忐忑不安的站直身體,主動排開隊伍,讓上幾屆師兄姐通過。
直至親眼見兩位離開,才恢複喧嘩。
風長安也同衆人一般,長松了口氣,雖然全身依然痛疼無比,骨頭都散架了似的,但這并不妨礙他見雲诩極度不悅時的快感。
畢竟這世上,沒什麽比見自己讨厭的人活得不暢快來得更爽了。
至于先前撞了他那人,見子皈長老一走,立刻上來道歉,本就不是有意,風長安自然不會咬着不放。
“沒事,沒事。”
明致遠本就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一件小事都能記十年的仇,風長安出現的那刻,他就縮在人群裏抓對方辮子。
讓他苦惱的是,這人仿佛知道自己在暗地,故意躲開,規規矩矩的半點不曾犯事。
正愁沒法找到對方身上的污點,就出了這麽一件事。喜不自禁,按壓不住,當即湊上去:
“無止師兄,你沒事吧?吐了好多血,看着就讓人害怕,幸好子皈長老人好,原意帶着師兄,相信師兄一定會很快好起來!”
這話表面是關心,實際上,處處暗指風長安是靠子皈長老的可憐才有如今的地位。
風長安似笑非笑的盯着明致遠充滿關心的臉:“明師弟真是閑的慌。”
他發現這貨臉皮真的不是一般厚,也不是一般的閑,自己不找他算賬就算了,還湊上來讨打。
“閑的慌?”明致遠咬着唇,眼眶又紅了,“我只是來關心師兄一下而已,師兄這話怎麽說得我好像沒事幹,找茬……”
話沒說完,眼前幹瘦手掌一晃,風長安甩了他一巴掌。
“你!”右臉上火辣辣的痛,明致遠不敢置信的捂住臉,瞪大眼,眼淚汪汪,“你居然敢打我,你為什麽要打我……”
“打的就是你。”風長安冷笑,轉身就走,“這是你在登天梯欠我的。”
明致遠把牙齒磨得咯吱響,狠狠揭眼淚:“我會叫我大哥給我報仇的!”
風長安懶得聽他瞎逼逼,雙手一堵耳朵,跟遲來的江漁一起進了學堂。
白鶴學堂最南部建有龐大的藏書閣,新入門弟子第一次入學堂,并不會真正意義上教導,而是讓他們四處奔波逛,熟悉環境。
風長安早熟悉了環境,他在藏書閣窩了一個上午,才在衆人讨論他目中無人,扇人的言辭中回等閑殿。
雖然雲诩放話晚上要收拾他,但想到現在是中午,而且雲诩本質是只兔子,披了刺猬皮也不像刺猬,他怕什麽,大搖大擺的回去就是。
事實證明,他又被放養了,成了只快樂的鴿子精。
放養不止一天,此後五天皆被放養。
放養久了,鴿子精風長安便覺得沒意思,回到等閑殿,又不由自主想起同門師兄弟來。
白鶴學堂他這幾日摸了個遍,偏生就是一個人也沒有。
到底去哪裏了?!真是的!
煩躁的在大殿渡步,風長安忽然想起一個人,其他人他不敢問,怕露餡,但這個人,不出意外,都快死了,即使問了,也不礙事。
等閑殿歷經兩屆核心長老,象征性極高,卻并不大,也不華麗,布置簡潔明了,沿着殿前直走百裏,便可見一石階。
石階大概千步有餘,直通辰山山腳,沿着石階一路往下,不出預料的看到一個坐在石階上抽旱煙的老大爺。
老大爺年歲已高,老态龍鐘,修為卻不過煉體二層,因此他無法維持相貌,甚至連記名弟子都算不上,只是個掃地的。
他掃了一輩子地,從雲诩入門前十年就在掃了,掃到現在還在掃,修為半點進展也沒有。
風長安心中着急知道同門下落,幾乎是連跑帶颠的沖下幾百塊石階,甫一看到人,腳下一軟就攤坐在石階上,吐出口血。
這血是真真實實的血,跟五日前白鶴學堂那裏一樣,并非081友情贊助的血袋,因他身體太弱,激烈運動下難免會氣血翻滾,火撩撩地吐出口血。
大爺抽煙抽的好好的,突然被人噴了一脖子溫熱的血,當即抓着掃把就站起。
“誰偷襲老夫!”他怒目圓睜,大喝一聲。
“前輩……”少年撐着臺階猛咳兩聲,擦了擦帶血嘴角,有氣無力道:“我……我………抱歉……”
老大爺先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東西噴他脖子上了,現在看少年一抹嘴角的血,當即沉下臉,吊着煙嘴伸手去摸脖子,摸出一手血。
看見手上血的瞬間,老大爺頓時氣得直跳腳,木簪固定的丸子頭前後左右來回搖晃,連煙也不抽了,拿着煙杆對着風長安咆哮。
“你這小子,你想幹什麽,嫌老夫還不夠倒黴?!吐老夫一脖子血!”
“抱歉……”風長安劇烈喘息幾聲,心跳如鼓,強撐着頭昏目眩站起,“是晚輩的錯,前輩寬宏大量,還請見諒……”
“見諒?!”
老大爺掃了一輩子的地,掃出一輩子的不中用和憤懑,早就被這破命運束縛瘋了,就是看見少年身上的親傳弟子服飾,也亂罵。
“我吃齋念佛十年,就是為了多活兩年,你一口血把我噴回原地!你個兔崽子咋不長點心眼,噴其他的!
你個小王八,氣死老夫了!真是氣死老夫了!”
風長安知道人是越老越惜命,現在說什麽也遲了,無法,只好低頭挨一頓罵,希望對方可以消氣。
對方亂罵了一通,拽着掃把就走。
風長安都沒問什麽,哪能讓他走了,連忙道:“晚輩有寸生養息丹,用它給前輩賠禮可好?”
老大爺腳步一頓,欣喜若狂的回頭,抓住他手:“在哪裏?!在哪裏?!快!給老夫!”
他一天天看着自己的死期逼近,明明知道有丹藥可以續命,卻拿不到,惶恐不安的幾乎要崩潰。
那些續命丹藥在修仙界被賣出天價,豈是他一個掃地的能得到的?
似癫若狂的樣實在讓人不适,風長安被他捏得手生疼,扳了半天都扳開這宛如鋼鐵的手。
“晚輩現在沒有,不過……”
話沒說完,老大爺冷哼一聲,狠狠甩開他手,不屑的轉身就走。
“不過晚輩兩個月後可以給前輩!”風長安被他甩開的力度往後面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石階上,倒吸口冷氣。
“你要什麽?”老大爺幽靈一般竄到風長安面前,彎下腰,陰沉沉道:“老夫沒什麽可以給你的,先告訴你,老夫可不信天上掉餡餅。”
他張口說話時,露出幾顆因為長久抽煙而泛黃的牙齒,呼出氣體帶着煙草味,還帶着口腔潰瘍的惡臭,讓人着實惡心。
風長安避開他的口臭,蹙眉道:”晚輩想找前輩問幾個問題而已。”
“老夫地位卑微,不知道多少事。”
風長安道:“幾個簡單的問題。”
老大爺站直身體,長滿老繭的手背在背後,吞雲吐霧地抽起旱煙:“問什麽,你說。”
風長安終于遠離令人窒息的臭味,大口呼吸了會新鮮空氣,從地上趔趔趄趄爬起,放出第一個鈎子。
“第一個問題:請問前輩,宗內長老目前有多少個人?”
“多少個人?老夫想想,大概七八百個人左右吧。”
“那這些長老都好相處嗎?”
老大爺眯着眼睛,冷笑一聲:“不好相處,一個比一個不好相處,特別是子皈長老,他最不好相處。”
“那那個長老最好相處?”
“宗主吧。”
魚兒已經上鈎,風長安悄無聲息地放出他最終的目的。
“聽說二十年前一線天一戰,宗內死了很多人?晚輩聽前輩這麽一說宗內長老人數,感覺并沒有死很多人啊。”
“你知道個什麽。”老大爺吐出口煙圈,皮笑肉不笑道:“死得人可多了,出發三百人,回來一個人。”
風長安如遭雷擊,出發三百人,回來一個人,那一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怎麽會………怎麽會……都……都死了?
風長安眼前走馬觀花的快速閃過那些熟悉的面孔,或喜或怒、或哀或樂,短短幾息,他把那些面孔都回憶了個遍。
這些面孔清晰的讓他感到痛苦,風長安慢慢抱住自己的頭,死死咬着牙想忍住懦弱的眼淚。
他怎麽敢相信大師兄死了,小師弟死了,一百七十三師姐也死了,全都死了……
不,不對,還有一方師兄沒死。
風長安像是拉住跟稻草一樣,拉住這個稱號,可他拉了會,又覺得不對勁。
為什麽,為什麽一方師兄沒死?
所有人都死了,為什麽他還活着。
明明當初是一起出發的,不應該其他人都死了,就他活了下來。
為什麽,他到底是為什麽活了下來?!
風長安猛地擡起頭,強行使自己鎮定下來,壓住幾乎顫抖的聲音:“當年死了那麽多人啊……我們宗死了這麽多,其他勢力肯定也好不到哪裏去吧?”
少年明明情緒波動劇烈卻還強忍着,分明是想從他這裏知道些什麽東西。不過他問得這些問題都很常見,也不怕告訴他出什麽事。
老大爺別有深意的說:“那你就猜錯了。
事實上,只有我們宗損失最慘重,其他勢力并沒有太大的損失,雖然也犧牲很大,但至少加上傷號,回了一半的人。”
“回了一半?”風長安胸悶氣短,已經快喘不過氣了。
“對,回了一半。”
話音剛落,少年竟噴出口血,直挺挺的往石階上栽。
老大爺及時伸手推了他一把,把他穩在原地:“你摔死了誰給老夫丹藥!”
風長安渾身脫力,他什麽話也說不出,只伸手在空中一頓亂抓後,頹然坐在石階上。
說走了就走了,說沒了就沒了。
風長安怎麽接受得了?
他回憶拜入清韻宗的前三百年,許許多多的人在他面前走過,然後,一晃神,全葬黃土了裏,說不準連個草席都沒有。
老大爺站在一邊抽着旱煙,接連抽了兩枝,見他情緒穩定下來才問:“你是有什麽親人去了一線天?死了就死了呗!”
說着,伸指掐了掐少年的命數,他在塵世學了個半吊子,算個沒修仙的凡人還是不成問題。
主要是少年聽說上一屆長老死了的反應太奇怪,無親無故卻悲傷至極,讓他實在忍不住想算。
大拇指掐了幾下,老大爺臉色突變,震驚的話剛要脫口而出,想到天機不可洩露,又咽了下去。
轉而道:“你居然還有心思擔心死人,與其擔心個死人,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你個短命鬼。”
風長安神情恍惚,壓根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只咬着唇,垂着頭,指甲深陷肉裏。
“死之前記得把丹藥給老夫,別逼老夫去刨墳。”
老大爺見他不搭話,也懶得說什麽,轉身抓着大掃帚就走。
他自己還自顧不暇,半截身體埋在土裏,哪裏顧得別人。
老人骷髅般的身軀順着石階往下,消失在石階。
風長安目光放空,看不到他,也看不到周圍的一切,所以的東西都缥缈,都極速散去,像籠了層煙。
渾渾噩噩度過五個日頭,他被人忽然吓醒了。
那時正臨近深夜,風長安昏昏欲睡的坐在清韻宗後山樹枝上醒神。
他不願意待等閑殿,待在裏面,一個人想着往事,難受的很。
再說了,他這幾天精神實在不好,好像被什麽東西抽空了精力,做一兩件事,就疲态盡顯。
就連平時不怎麽說話的道三千都主動問話,問他那裏不舒服。
風長安沒覺得哪裏不舒服,就是感覺每天都睡不醒,有時間走着走着就睡着了,醒來,倒在地上,連忙跑去學堂,學堂都下課了。
就在他昏昏沉沉又要睡過去時,一顆人頭從白鶴學堂飛出,“嗖”一下從他眼前擦過。
風長安被這個披頭散發的人頭吓得立刻清醒了,直接從樹上摔到地上。
“你個膽小鬼。”清麗的女聲毫不客氣的笑道,“嗖”一下又從遠處飛了回來,懸他面前,“仔細看看我是誰!”
人頭有張漂亮的少女臉,白皙的耳垂上戴着亮晶晶的耳墜,烏發規矩的盤着小配飾,漂亮的很。
正是江漁。
風長安被吓得睡意全無,拍着衣服站起,埋怨道:“半夜三更你幹什麽,吓死我了。”
後山沒有任何燈光,只能借着月光看到江漁那張泛着興奮的臉,風長安往下瞧了瞧,并沒有看到脖頸上的血跡,江漁把自己平平整整的割了個頭下來。
“廢話,你沒看到?”
兩人勉強算熟絡,江漁便再不戴她溫婉大小姐的面具,真性情全暴露出來。
“我師尊給我下了夜禁,我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