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拉下神壇
天空被清晰的劃分成兩半,一半水,一半火,水火碰撞,齊退百步。
白袍人退至水池之上,盤踞山頂。
雲诩退至斷崖,手持長鞭搖光,淩空而立,周身烈焰刺目。
分離瞬息,再次碰撞,鋪天蓋地的水汽籠罩整個山頭,只能見星星點點光芒閃現。
十裏開外,風長安注視着這一幕,自他身邊開始,漫山遍野的映山紅卻從花蕊溢出水。
水滴有毒,滑過花梗葉間,竟把映山紅生生腐蝕了。
映山紅被腐蝕成紅色汁液流淌于地,稠黏液體裹住泥土,寸寸僵硬,剝奪一切生機。
山頂。
“哐!”利劍與長鞭再次撞擊。
肉眼可見,水霧上浮現縱橫交錯的網格,網格之上星羅棋布,火色棋子氣勢逼人,水色棋子節節敗退。
棋局上,雲诩明顯占上風,他手中搖光緊緊纏着利劍,只稍一扯,利劍就從那人手中橫飛出去。
“說,你是誰?!”
白袍人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一只手已掐住他脖子,越掐越緊,大有擰斷頭顱的前兆。
雲诩單手舉起他,陰恻恻的笑:“既然你不說,那我就把你收了,投入煉丹爐,用九幽烈火焚燒,看你說還是不說。”
九幽烈火,上可焚神器,下可燒惡鬼,無所不焚,觸之不滅。
神火排名榜第十,出自酆都。
其火雖屬神火,其火靈卻天生反骨,兇名赫赫,常常反噬主人。
這等神火,那怕威力再大,人人也避之不及,唯恐被其攝去心智,成為行屍走肉。
若換作旁人聽到自己會被九幽烈火焚燒,早就告地求饒,可白袍人似乎根本感覺不到什麽,從始至終,傀儡一般執行着任務。
兩兩對持,雲诩耐心全無,就在他真的打算擰斷白袍人頭顱時,白袍人額心爆發道白光。
下一刻,整個人憑空消失。
跑了?
雲诩臉色猛沉,閉目搜尋,神識所探之地,半點蹤跡也尋不到。
就仿佛一條不起眼的魚,游入大海,叫人再難捕捉。
腐朽之氣已經從遠方蔓延到他腳邊,紅豔豔的汁液從腐爛枝葉滴落,滴落在綢緞鞋面。
水滴聲在耳邊無限放大,還夾雜着刺破耳膜的空氣撕裂聲。
雲诩陡然睜眼,側肩避開從虛空襲來的利劍。
利劍閃着冰藍光芒,在空中折了個彎,一分為三,三分為九,九分八十一,如此重重疊加,疊到上萬柄時,如細雨般直刺下來!
萬柄利劍即将刺在雲诩頭頂時,雲诩身上升騰起熊熊烈火,手中搖光甩出。
玄黑長鞭帶着火焰,仿佛一頭兇惡的餓狼,咆哮着撕扯周圍,利劍被撕裂的出現裂紋,再一鞭下來,直接支離破碎的碎了。
“給你兩個選擇,一:自殺,二:我殺。”
白袍人出現在他身後,手腕翻轉,凝成道利劍,利劍激起層層湖水漣漪,破空而來!
雲诩雙臂拉直搖光,就勢擋下,這一劍比之前的威力明顯大了許多,像是翻了兩倍,直逼的他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
可利劍還不屈不撓,那一雙骨節分明、陶瓷般細膩的手握着利劍不斷往下壓。
雲诩嗤笑一聲:“就憑你?”提腿猛撞。
鋼鐵澆築的膝蓋眼看要撞在白袍人上腹部,白袍人目光一淩,左手放開劍,火石電光間,手掌已抵在他膝蓋上,将這一擊生生制住。
“就憑我。”
白袍人鳳眸冷冽,眼中盡是企圖将對手壓入塵埃的寒意。
“你別把自己想得太厲害了。”
聲如水擊青石,清冽冷峻的擲于雲诩耳中,明明不大的聲音,卻夾帶着磅礴力量,驚濤拍浪般,無端壓得人喘不過氣。
這人……怎麽會突然強了這麽多?
雲诩咬緊牙,額頭溢出密密匝匝的冷汗。
他單腳立地,一只腳被對方壓着,渾身肌肉繃緊如弓箭,生怕因退後一步,或是錯發一箭,便被當胸利劍劈成兩段。
“給我道歉!”白袍人忽然來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道歉?”
睫毛上沾着冷汗,遮住視線,雲诩手臂都被這狠狠壓在長鞭上的利劍所震撼。
他垂眸看着白袍人光潔的額頭,困守絕境的狼崽似的,惡狠狠的說:“你什麽玩意!”
白袍人聞言,加大力度,手中利劍把搖光強行壓成條弧線。
“道歉還是不道歉?”
雲诩覺得這玩意腦子有病,自己又沒對不起他,道什麽歉?!
忌憚對方的實力,他沒開口。
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白袍人力度更大了,鋪天蓋地的刀刃幾乎要吞并雲诩。
雲诩本就是借冥界之物、以神識铤而走險入的夢境,入夢境前損耗嚴重,入夢境後,其夢境不能為他所控,本身就處在弱勢地位。
若真打起來,力量勢必為所限制。
而且,這是夢境,打鬥過兇,會将夢境主人刺激成瘋子,分不清夢與現實。
他自己的神識受些損傷這倒無妨,不過溫養幾載罷了,可他主要的目的是為了看少年是否是師尊,而不是來打鬥、來害人的。
利劍在前,刀刃其旁,很快将雲诩衣袍割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割到最後,刀刀見血。
畢竟不是肉/體,他整個形态都是由神識構成,刀子劃在神識上,比肉/體痛上百倍。
可即便如此,他也一聲不吭,活脫脫一副你有本事砍死我的猖狂樣。
神識一旦破裂,非瘋即傻。
白袍人盯着他臉龐仔細打量許久,最後似乎是确定他不會道歉,冷哼一聲,收起劍。
“馬上,立刻,滾!”
雲诩渾身脫力,跪倒在地。
也不知這是什麽東西,戰線越拉越長,這東西實力反倒越來越強,就像換了個人一樣……
換了個人……
換了個人?
雲诩怔愣住,擡頭死死望着白袍人走遠的身影。
先前的場景一幀一幀在他腦海裏閃現,從風長安第一次看到他的表情,再到探查時,被一道強橫力量彈出,再到最後夢境出現的斷裂的青冥劍,以及前後如同換了個人似的白袍人……
思緒翻飛,有什麽重要的信息被他遺漏了一般,怎麽也無法将這些事情串到一起,看到真相。
如果風長安真的是師尊,為何看到自己會無動于衷?
師尊啊,他恨極了自己,到死都不肯原諒他。
恨不得生宰了他,皮做燈籠,骨做杯,肉喂狼狗,血栽花,叫他死得幹幹淨淨,休要污了這紅塵三千丈。
而他,偏偏不死,偏偏茍活于世,偏偏執着又固執的等待一個魂飛魄散的人歸來。
說他傻,他認了,因為他從未覺得自己聰明過。
雲诩慢慢爬起,轉身看向青冥劍,神使鬼差的,正要再次探查青冥劍,青冥劍白光閃現,白袍人持劍立于水池。
他眉眼帶霜,機械的重複先前說過的話:“來者何人?”
七月暖陽下,當頭一桶冰水。
雲诩全身僵硬,猛地反應過來,化作一道紅光直追走遠的白袍人。
風長安早料到雲诩會去而複返,一切如他計劃所願,被人圈入懷裏的瞬間,他手中利劍正歡快的在指尖打轉。
來者輕輕附在他耳畔道:“師尊。”
聲音嘶啞低沉,熱氣噴灑在耳畔,激起一陣酥麻。
風長安指尖打轉的劍都差點驚掉,勉強穩住心神,收回利劍,反手一劍刺向後背。
他下手又快又狠,半點不手軟。
不出所料,下一刻,手就被人擒住,那人扳開他手指,緩慢的迫使他放開利劍,“師尊,你還是老樣子,想殺就殺,絕情的很。”
滾燙的胸膛貼在風長安背後,風長安不由得心跳極快,這是一種眼見敵人即将落網卻又害怕被識破的提心吊膽,“我不認識你。”
“我認識師尊啊。”雲诩說。
風長安目光驟冷,腐爛的映山紅重新從地上聚集在枝頭,“我們今日師徒緣盡,認不認識有什麽意義。”
映山紅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撕扯入空中,帶着顯而易見的寒光撲至雲诩背後,鋒利如懸頂刀尖。
“放開,否則我要你命。”
雲诩這人,從小沒有父母,是被一個他喚作養父的江湖騙子養大的。
他們就像過街老鼠,清湯裏的一顆老鼠屎,踩着點去哄騙人,然後開幾劑“神仙藥”跟閻王搶人。
最後,人沒搶回來,該死的還是死了,小破攤的名聲也臭了,人人喊打。
他養父總是說他是天上會飛的修士,只是遭人算計了。
雲诩聽久了,就枕着胳膊,望着夜空,他在想,會飛的不是神仙嗎?神仙怎麽會遭人算計?誰能算計到神仙?
躲躲藏藏的日子過久了,養父就被他自己口中說的修士害死了,仁慈的修士,把他五馬分屍了,屍體丢太陽底下暴曬。
暴曬到長了蛆蟲,飛滿蒼蠅也不許收屍。
雲诩親眼看着屍體上的蛆蟲從腐肉裏爬出,蠕動着變成蛹,再從蛹變成蒼蠅,圍着屍體打轉,如此周始,屍體終于變成了惡臭的白骨。
乘別人不注意,雲诩半夜三更把白骨偷了回來,在一個大晴天埋入地下,同埋下的還有他可憐的善良。
這人啊,一旦沒了善良,他就誰也不信,誰對他好,他轉頭就咬誰,不僅咬,還非得撕下塊肉,典型的白眼狼。
半年後,白眼狼遇見了個漂亮的修士。
這個修士應該是個傻子,給他糖吃,想拐他。他本想吃了糖,就反其道而行之,把傻子拐/賣了。
但看到他的打扮,又見他一劍劈了作惡妖獸,白眼狼改變了主意,讓自己被拐了,成了傻子的弟子。
傻子看起來挺厲害的,身上肯定有油水可撈。
事實證明,傻子身上的油水多得能淹死人。
慶幸之餘,他也擔心着,總覺得這個人模狗樣的師尊哪天會害他,于是拼命修煉,整天盤算着萬一哪天來了,怎麽才能咬他一口。
白眼狼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對方來害自己。
他等啊等,等到二十歲還不見對方來害自己,再等啊等,等到動心了,也不見對方來害自己。
縱觀拜入對方門下的二十年,雖嚴厲苛刻至極,也有些溫情,不過這溫情少得可憐,像極了施舍。
白眼狼盤點着這點施舍,覺得自己很搞笑,可他是什麽人?認定了的人,死也要把對方圈身邊,哪怕一邊覺得自己搞笑,一邊感嘆對方倒黴。
純良的外表挂着,內裏黑得六親不認一一哦,不對,他本來也沒有六親。
他這種人,就該下地獄才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圖。
懷揣着下地獄的心,白眼狼健壯的軀殼下,潛藏着欺師的龌龊,看似畢恭畢敬的目光裏 ,盡是想将人生吞活剝的瘋狂。
他灼熱的目光跟随着青年的腳步,沒命的想沖到青年的前面,然後撕去礙事的衣物,狠狠侵占青年。于夜晚,将對方拉下神壇,看他淚眼迷離,冷冽的鳳眸眼角泛紅的姿态。
不過,師尊始終是師尊,半點機會也不給他,冷血冷心。
冷徹骨子、愛理不理的态度讓白眼狼幾乎每根血管都在燃燒,每當白眼狼規規矩矩、恭恭敬敬的喚青年師尊,其實內裏盤旋着的,皆是見不得光的亵渎。
所謂尊師重道,純粹放屁!
時間久了,白眼狼肖想這塊肉也久了,他就發現這塊肉其實有捕獸夾,即使圍着團團轉,他也得不到。
于是乎,他不甘心的守在肉旁,自己得不到,也不許別人得到,就跟護食野獸一般,把青年劃到自己的地盤,認定了他,死也要拖着他。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青年要他放手,白眼狼怎麽可能放手?
他一旦抓住這塊肉,就是死也要拖到自己窩裏藏起來。
“師徒緣盡?師尊在胡說什麽弟子不放,放了,師尊就跑了。”
他手臂收緊,滿天飛花撲在他背後時,搖光浮現,帶着熊熊烈火的一鞭,狠狠将飛花抽散。
這道力量比先前強大許多,風長安神情又驚又怒,似乎才發現先前并非雲诩全部實力。
“雲诩,不要考驗我的耐心,放開!”
“不放。”雲诩壓低聲音,親昵的在他耳畔笑道:“床笫之歡的枕邊人,弟子就是死,也絕不放手。”
眼見獵物一步步走向陷阱,穩操勝券的風長安卻瞬間墜入冰川,因這句話渾身發冷,腦海裏再度勾勒出曾經不堪入目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