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徐元嘉看了魏寧一會, 默默地從魏寧對面的位置挪到了他的旁邊。
馬車裏可沒有辦法點地龍,只有暖手爐。
先前皇帝倒下, 到處都亂成一團, 他的暖手爐放了這麽久, 裏頭的炭火早不如先前暖和了。
徐元嘉哈了口氣, 唇邊呼出一團白霧, 他把精致的暖手爐放在一邊,把魏寧的手抓過來,用兩只手捂住,立馬感覺暖洋洋的。
魏寧擡起另一只手,貼在徐元嘉的臉上:“你的臉怎麽這麽冰?”
徐元嘉像小貓似的蹭了蹭:“還好,只是在風中稍微站得久了些。”
原本的安排是在戲臺子外看戲, 外頭還有許多活動, 很多宮殿便沒有燒炭火。
地龍後來倒是陸陸續續都點起來了,但熱起來也沒有那麽快,他本來就畏寒,這一年來靠着藥膳補回來不少, 可身體還是有些虧空,久坐不動,便四肢冰涼。
還好有魏寧在, 簡直一個天然大火爐,天冷不要緊,多抱一抱魏寧就好了。
魏寧瞧他的樣子,幹脆把徐元嘉整個人的抱起來, 解開翡翠為他準備的白色的毛茸茸的狐裘大氅,一下就把徐元嘉裹進了懷裏。
徐元嘉跨坐在魏寧的大腿上,魏寧穩穩托住他的背部,兩個人靠得極近,可以看清彼此眼睛裏的倒影。
魏寧看徐元嘉的臉色變好,白皙的面容上有了紅潤,方問他:“方才在陛下跟前,是不是把你給吓着了?”
先前他在臺子下,其實一直有關注皇帝這一邊,當時看着皇帝突然倒下去,都被驚了一下,徐元嘉就站在皇帝跟前,肯定被吓到了。
徐元嘉搖搖頭:“還好,又不是小孩子了,就是那位裴公公聲音實在尖細了些。”
皇帝倒下來沒什麽可怕的,要是魏寧突然在他面前這樣倒下來,才會把他吓到。
魏寧用手指壓了壓自己的額角:“陛下這段時間脾氣越發不好,你在他身邊,着實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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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皇帝年輕的時候還好,身體好,心情好,看什麽都順眼,宮人們犯了什麽錯處,他也能輕易饒恕。
但入秋到現在不到半年,這短短時日,皇帝身邊已經換了七八個宮女和太監,因為他們都被皇帝殺了。
入冬之後,皇帝身上多年積攢的小毛小病都發作了,時不時地鬧騰一下,脾氣哪裏能好得起來。
太醫們又不敢開虎狼之藥,只敢開些溫和的方子調理,先前皇帝就病過,這一次突然倒下,其實早有征兆。
徐元嘉嗯了一聲,沉默了一會之後,突然又問了魏寧一個問題:“若是這一次陛下醒不過來,子規可做了什麽打算?”
魏寧有點驚訝:“你怎麽突然這麽想?為什麽覺得陛下會醒不過來?”
徐元嘉道:“今上平日裏吃的多為多油多鹽之物,口味辛辣。一日到晚牽挂國事,起居也不規律,整日為江山之事殚精竭力,若是此次撐不過去,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
衣食住行,皇帝樣樣都是極好的,可是就是因為太好了,他去哪都是由轎子擡着,吃的也都是些好物,除此之外,皇帝還要雨露均沾。
那些個年輕貌美的宮妃,為了能夠得到皇帝的恩寵,自然是使出渾身解數來留下君主。
一滴精十滴血,皇帝如今也是知天命的年紀了,活到這個歲數其實也差不多了。
徐元嘉這是還沒有把話說的太直白,縱觀大齊三百年,到文帝這裏,皇帝一共十二位,其中活過六十歲的只有三位,大部分都是短命鬼。
魏寧嘴角抽抽,同朝為官,在外的時候,他瞧着徐元嘉穩重的很,每一句話都頗有深意,做一個動作,看着是随意,但實際上可能也是在心裏揣摩了好幾回。
“你這倒是真敢說,也不知道是如何讨了陛下歡心。”
徐元嘉入朝為官之後,從正六品的翰林院編修,到正無品的中書舍人,短短一年功夫,實現了兩級跳。
這個晉升速度,說句實在話,快,實在是快,雖然從官階的上升速度來說,比不上他當初,但從實權來講,徐元嘉這履歷其實已經是相當輝煌。
中書舍人,聽起來好像只是個五品官,可實際上,它比起一些一二品的虛職來的重要許多。
齊朝好幾位丞相,便是先擔任的中書舍人,然後直接調了去門下三省擔任最高職位。
徐元嘉道:“我讨的陛下歡心,那自然是子規的功勞,得虧子規告訴了我不少陛下的喜好。”
魏寧說:“知道陛下喜好也沒用,這偌大宮中,幾乎各個都是知道他喜好的人,也不見各個都能如元嘉這般讨陛下歡心。”
他這話當真不是在恭維,只是在簡單的闡述一個事實。
徐元嘉謙虛道:“我做的不夠好,還比不過裴公公。”
察言觀色,徐元嘉向來很擅長,上一個能夠輕而易舉安撫陛下情緒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尖叫的裴公公。
他是皇帝跟前的掌印太監,還在皇帝是個皇子的時候便服侍着他,他把皇帝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因為這幾十年來的相處,他對皇帝的了解,也可以說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魏寧皺皺眉:“你同他有什麽好比的,他那就是專心伺候陛下。”
徐元嘉手上的事情可不僅僅是伺候皇帝,他還是他府上厲害的大管家。
說到大管家,魏寧想起什麽來,他誇贊道:“我前些日子去鋪子裏看了看,元嘉做的很好,比以往好了很多。”
不是魏寧胡亂誇贊徐元嘉,他說的都是事實。
那些換了新鮮血液之後的那些鋪子,用了一段時間才開始盈利。
剛開始魏寧沒注意這些,他忙得也沒在意這些小事,事情一律都由徐元嘉做主。
但近些時日他心血來潮,臨時查看了一番,令他喜悅的結果就呈現在他的面前。
徐元嘉繼續謙虛:“子規實在誇得過了,這原本就是我份內之事。”
在許多人家,都是依仗當家主母掙這個錢,當然只要男人還在,女子們不會輕易出來抛頭露面。
在這樣的難度下,她們仍然能夠把事情做的很好,不可謂不厲害。
她們有諸多限制都能做好的東西,沒道理他徐元嘉做不好。
當然,這只是原因之一:“你莫不是忘了我曾經答應過,要養活你的。”
魏寧還有點驚訝,他抵住徐元嘉的鼻尖,然後又分開:“我曾經提過這樣的要求麽?”
“自然說過,子規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把魏寧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因為天氣十分寒冷,徐元嘉穿了厚厚的衣物。
但車內很安靜,隔着厚厚的棉衣,魏寧還是能夠感受到徐元嘉強而有力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穩健而富有節奏。
不,似乎心髒跳動的速度有些快了。
魏寧忍不住想,徐元嘉可真厲害,表情也就算了,這個是稍微鍛煉一下,控制好臉上的肌肉,就可以做到。
從某方面來說,在朝野上,他的臉上也挂着一張虛僞至極的面具,喜怒不形于色。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被掌心下的節奏所影響,魏寧的心也仿佛漏掉了幾個八拍。
魏寧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元嘉總是喜歡說這樣的話,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徐元嘉的嘴是一年比一年甜了,但他對外對內俨然是兩副面孔,有的時候,在朝野之中看着徐元嘉,他也會有些許恍惚,就好像自己又看見了那個病弱的,蒼白的徐大人。
明明人生軌跡已經改變了大半,歷史的車輪卻還是按照魏寧記憶裏那樣緩緩滾動回正軌上,徐元嘉也和他記憶裏的樣子漸漸重合起來。
在家裏還好,在外頭的時候,他總有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
徐元嘉說:“日久見人心,子規睡了我這麽久,還能不能察覺我的真心麽?”
魏寧以前可比他還喜歡說的好不好,一天到晚就瞎撩。不,也不對,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根本是一本正經,完全沒有注意到那是在說情話。
正是因為如此,那種沒有半點刻意的,不經意的情話才最為樸素動人。
這話着實好聽,不過魏寧可沒有那麽輕易動搖:“便是這會是真心,日子久了那就不一定了。”
比如說他那個皇帝表舅,他喜歡過很多女人,對每個女人都是真心,可能在同她們說情話的時候,他是真心實意要愛她們一輩子的。
可是後來,有了更嬌豔美麗的花骨朵,他移情別戀的速度也快的驚人。
徐元嘉看出來魏寧的言下之意。
他說:“我會長得好看一輩子的,你也得喜歡一輩子。”
魏寧故作認真的想了想,然後親了親他的世子夫人:“蓋章了,不反悔。”
他允諾的事情,從來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