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懲罰
司千君自王術處回來之後,表面雖看起來沒什麽變化,還是一如既往的應付着平日的事務,直至賀蘭言有事外出之際,司千君趁機帶了秦洛溜出孤鹜宮。
也不知是王術指點到位,還是冥冥天意注定,他們兩人離開孤鹜宮地界不久便偶然闖進了南卡山。
兩人皆是兩眼一抹黑,啥都不懂便上了南卡山。除了一片荒涼之外,兩人自然是沒有任何收獲。
司千君幾乎将南卡山掘地三尺,可也沒翻出什麽結果。
秦洛一開始還有些期待,後來也就放棄了,竟還有心寬慰了司千君幾句,兩人最終還是只能郁郁下山。
在下山之處才知道原來這南卡山不是進出自由的,想走必須留下些許代價,而他們的代價便是留下其中一人的魂魄。
兩人不清楚南卡山的厲害,還試圖強行沖出去。司千君還好,起碼有修為護身,秦洛不經一擊,落了個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的樣子。明明都失去意識了,還要抓着司千君的手。
司千君一只一只的去扒秦洛的手。秦洛抓得死緊,以司千君的手勁都掰不開他。司千君用另一只手輕輕的摸了摸秦洛的頭,再從臉頰滑下,流連片刻,才戀戀不舍的收回。
“秦洛。”司千君開口,想說點什麽,又覺得無詞,最終還是只長嘆一聲,然後用力掰斷了秦洛的手指。
陳蒼心底也随着顫了一下。
司千君放下秦洛,走到石臺前,将手搭上去。
石臺上的眼看着司千君,開合一下,司千君心裏準備都還沒做好便被抽出了靈魂,身子水分瞬間揮幹,接着一道裂縫自他的心口處延伸開來,最終他的身子化為碎石砸落下來。佩劍掉在地上,又被彈起偏了些方向。
司千君的魂魄被扯進一道旋渦,連帶着也将陳蒼拉了進去。
一陣折騰之後,陳蒼再度落穩,場景轉化,再度來到了開始遇到大師兄之地。
這裏漂浮了諸多的魂魄,大都沒什麽意識,盲目的游蕩着。司千君落在其中,一開始眼神裏也盡是迷茫。
這是魂魄突然離體的正常反應,前塵盡忘,不問因果羁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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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司千君眼裏生了些色彩,清明起來。
一只魂魄注意到司千君的變化,摸了過來,在司千君面前晃了晃,“這麽快就醒過來,你還是頭一個。”
司千君仔細的辨認了一番,發現完全沒有記憶,慎重起見,沒有開口。
陳蒼卻是顫抖起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被他遺落在南卡山的大師兄,陸哲塵。
陸哲塵的魂體已經很是虛弱,但人還是那副仙風道骨的出塵模樣,他對着司千君溫言道:“我是陸哲塵,你呢?”
“孤鹜宮……司千君,你也是被留下來的代價?”
陸哲塵颔首,卻沒有細說。
司千君趕緊追問,“我還有一位同伴,不知他可會安全?”
“若代價僅只是你的魂魄,他自然無事。”
得到了陸哲塵的肯定,司千君才放寬心。繃着的神經松下之後,才有空餘去想想別的事……
司千君從未想過自己會死,或者說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去死。來得太過猝然,什麽準備都沒有。明明自己還有那麽多的牽絆,還是大好的年華,未來有無數的風景……這些,在當時根本都沒能想到。
凡人的命短暫,不想修士的命也如此脆弱,一碰就沒了。
司千君用手捂着眼睛,魂魄沒有眼淚,他只是覺得這時候他應該是哭了。
陸哲塵沉默了一會,才繼續說道,“我是南卡山上第一只魂魄,也不知在此過了多少年,但看我這樣子恐怕時日無多,即将湮滅,臨終之前還能找個說話的……算是我幸。”
兩人隔了差不多有四十年,雖然都是各自門派的驚豔之輩,卻是互相都沒聽過對方的名號。不過也剛好是因着這四十年,司千君倒是有着無數的新鮮事可說。陸哲塵向來只是聽着,不會多言,偶爾眼神迷離,不知思緒飄向何方。
陸哲塵偶爾也會說起些南卡山之事,說說在這裏的歲月中遇見過的人事,都是司千君聞所未聞,一時也來了興趣。
兩人也會談及功法劍術,只是兩人如今都是魂體實踐不了,最後也只徒惹傷心。
有一日,陸哲塵突然變得透明無比,司千君瞪大眼睛,不能接受這又一次的變故。
陸哲塵倒是淡然,“這一日是早晚的事,我已等了許久。既然大家都死了,你也沒有必要為我傷懷。”
司千君不語,這段時間過得着實輕松,完全隔絕凡塵,再無煩憂,他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哪裏還記得凡事皆有終究之時,陸哲塵本就是一只破破爛爛的魂魄,怎麽撐得了太久。
一只沒有意識的魂魄穿過陸哲塵,陸哲塵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裏的魂魄都是修士,可憐他們辛苦修行一世,最後的下場……”陸哲塵苦笑一下,眼角堆滿滄桑與無奈,“最後竟只能做個的養料,連黃泉都上不了。”
“這是什麽意思?”司千君一怔。
“這裏,”陸哲塵指了指地面,“有一個邪物,我也不知究竟是何物,它以魂魄為食,這山上的魂魄都是他的儲糧,指不定那一天便輪到了你。”
司千君不知該說什麽。
“說來也是我的孽債,這邪物本在沉睡,還是我師弟來此想要複活我,卻不知怎麽驚醒了這東西,自此南卡山便開始留人魂魄供養此物。”
司千君一時間百感交集,看着眼前的陸哲塵也複雜起來。根因在這人身上,因他緣起。若沒有他們,自己便不必被當做代價留下來,依然是那個孤鹜宮的首席弟子,依然可以與秦洛一起無所事事快活自在……恨意游蕩了兩圈卻輕易的消散了。司千君嘆息,這也怪不到陸哲塵的頭上,總歸秦洛無事便罷了……自己這條命,早晚是要沒的,提前點也好,免了清修之苦,也免了嗔癡執念。
“孽債不孽債的,反正你也快沒了,不必多想。”
陸哲塵柔柔一笑,“多謝……我還有一事想問。”
“嗯?”
“我此前做了一件對不起師門之事,一直沒臉問,現在也到盡頭,便想問問師門如何。”
“嗯,你是哪個門派的?”
司千君等了許久都不見陸哲塵的回答,只見他癡癡的望着遠方,卻不繼續問下去,最後扭頭彎着眼看了司千君一眼,“最後能有人一起說說話,真好。”
司千君的肉身起碼還裂成石子,有跡可循,陸哲塵這一番卻是什麽都剩不下,徹底的消散在了天地之間,蕩然無存。
陳蒼一直在陸哲塵所站之地,試圖擁抱陸哲塵,可只是徒勞,最後又一次眼睜睜的看着陸哲塵的逝去。
陳蒼驚叫一聲,魂魄受了刺激劇烈的動蕩着,幾乎要将陳蒼撕碎。明明是魂體,卻這麽痛。
這大概是對我無知魯莽的懲罰,陳蒼想。
因陳蒼的不舍,陰差陽錯之下造成了陸哲塵永世不得輪回最終灰飛煙滅的下場。因此七十年來陳蒼一直活在這份陰影之下,邪花入骨折磨着他,心魔反複折磨着他,卻邪作祟折磨着他……最終讓他親眼目睹陸哲塵的魂滅,給了真正的重頭一擊。
将他砸碎散落在地,再也拼合不起來。
可憐他身處司千君的記憶之中,連昏過去自我保護都做不到,還得繼續跟着司千君走完這一段記憶。
陸哲塵的魂滅對司千君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這山上魂來魂往,他也不甚在意。大抵是沒人陪同說話的緣故,他再度失了意識,與別的魂魄無異。
直至某日,南卡山一陣動蕩,大有天崩地裂之勢。
一股強盛的威壓籠罩了整個南卡山,對于山上的所有魂魄都有着無可抗拒的權威。
所有的魂魄都不由自主的朝着一個方向跪了下去,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司千君也在此列,不明所以的跟着衆人跪下。
陳蒼只是一個觀者,不受影響,他清楚的看到了,衆魂魄所拜之地走來的是誰。
秦洛提着滅魂,一步一步走來。他的周身布滿傷痕,血跡斑斑,行進之間留下一條長長綿延的血痕。
不需刻意尋找,他來至司千君面前,拉起了他。
按理而言,肉身與魂體是無法直接接觸的,可秦洛毫無障礙的扶起了司千君,仿佛他們之間根本沒有隔着一次死亡。
陳蒼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原來如此,當日司千君抛下秦洛獻出自己的靈魂,秦洛卻不肯就此放棄,又殺回了南卡山,不知如何收服了滅魂,回來接司千君。
秦洛為司千君重塑軀體,給了他冥冥鏡,喚起他的意識,帶着他回孤鹜宮。
兩人失蹤已過五年,孤鹜宮之內變了許多,見到他們回歸多多少少都帶了些複雜情緒。
司千君修為盡失,這是瞞不住的,孤鹜宮上下幾乎要翻了天,争鬧不休。
司千君是孤鹜宮最重點培養的弟子,上上下下對他都傾注了心血。見他小孩心性,平日裏也多有忍讓,任他胡來,但這一切都是有底線的——司千君必須是孤鹜宮的首席弟子,肩負孤鹜宮的傳承與未來。
別的人失了修為還可再練,有天賦在不怕趕不上進度,可司千君卻是徹底的絕了這條路,注定再與此路無緣。
這一次司千君私自外出,還造成了這般嚴重的後果,将孤鹜宮多年的培養全化作了灰燼,什麽好都沒撈上。一時間,孤鹜宮怨氣載道,紛紛要求嚴懲司千君。
唯有賀蘭言願意護着司千君,他站在秦洛與司千君面前,護着他們,承諾他會再收一個長老選舉的弟子,同時獻出自己的法寶藥材若幹。一番退讓,抗議聲才消停下去,但還是有人不肯松口,一定要将司千君囚于地牢百年。
賀蘭言臉上疲憊,還想再争取一下,秦洛突然扒開了他,站了出來。
這一舉動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秦洛将手中的劍插進地面,冷冷地注視着衆人,“從此以後,由我來做這孤鹜宮的首席弟子,司千君不能做的事統統由我來做!誰要難為他,便先來宰了我!”
他身形單薄,渾身狼狽,腰也不曾挺直,但字字句句之間卻是寫滿了堅定與不容退後。
在場的長老們哪個是沒有見過風浪的,哪個沒面對過幾個青年才俊,可卻從未見過秦洛這樣的人。
他長在泥澤之中,不起眼,但會吸盡一切可能向上而生。
而促使他如此拼命的因素……大概只埋在他的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破二十萬字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