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敗績
落霞宮
烈日當頭,陳蒼跪在庭院之中,鼻尖滲出了一層細汗。他的臉色蒼白,氣息不穩,身體也有些微微的晃動,但他咬着唇,死撐着不肯放任自己倒下。本就生得玉人似的,這般脆弱中透着倔強的模樣更惹人心疼。
屋內有人看得心急,道:“師父,小師叔還有傷在身,況且這次本就不是小師叔的過,是楚山那賊子耍陰招才……”
“不管什麽理由,我只看到他輸了。”落霞宮宮主王之幀冷聲道。“再多言連你一并處罰。”
鑒于王之幀素日積累的淫威,小弟子選擇了閉嘴。
直到日落,陳蒼都一直跪在院中,閉着雙眼,克制着自己的虛弱感。若是平常,跪個一兩天根本不算事,但此時陳蒼才參加完十年一次的宗門大比回來,還受了重傷,身體已到了極限。
陳蒼的意識有些渙散,看到了許多景象,分不清真假,漸漸的沉浸其中。哭喊聲、求饒聲、火焰燃燒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環繞着他。心底堆積的難過泛濫起來,一點一點的蹿高……
驀地,一陣冷風吹過,陳蒼抖了一下,腦海也清明了幾分。從幻想中脫離出來,陳蒼一時間有些發蒙,過了幾息才反應過來,方才自己是被心魔魇住了。
月亮不知不覺也升了起來,繡着精致紋樣的靴子出現在了陳蒼面前。陳蒼順着往上看去,來人穿着淡色的長衫,月光打在絲綢上發着溫潤的光澤。再往上看去,一張無悲無喜的臉映入眼簾。
“宮主……”陳蒼開口,聲音都已嘶啞。
王之幀就那樣站着看着陳蒼,俯視着,眼裏流轉着許多東西,甚至還有一絲殺意。
“這次傷得不輕吶。”良久,王之幀才開口。
陳蒼沒有接話,傷得自然是不輕的,對方絲毫沒有留手,而且還玩了些頗見不得人的把戲。
“起來罷。”說完王之幀也不再理會陳蒼徑自離開了去。
跪得太久,陳倉的腿都酸了,他有些想幹脆癱坐在地上算了,但也只是想想,一瞬便過的那種。借着手在地上撐了一下,十分勉強的站了起來,小腿直打顫,幾乎要栽了下去。
還好有人沖出來扶住了陳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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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來人:“原來是靖雲。”
靖雲扶着陳蒼,眼淚汪汪,一臉自責:“若不是我……”
陳蒼最聽不得別人同他這般說話,趕緊打斷道:“與你無關。”
靖雲果然不敢多說,扶着陳蒼離開。一路上陳蒼走得深一腳淺一腳的,即便如此,也是陳蒼憑盡了全力才支撐着自己用腳走了回去。靖雲還想留下來照顧陳蒼,被陳蒼打發了。
陳蒼的住處,有些偏僻,但勝在安靜,一般知曉陳蒼的脾氣也不敢打擾,陳蒼樂得清閑。送走靖雲,陳蒼将自己扔到了床上,正面朝下的趴着。一股強盛的倦意襲來,陳蒼幾乎無力抵抗。他在宗門大比上受傷未愈,方才又遭了夢魇幾乎走火入魔。雙重壓力之下,陳蒼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快撕扯開來,每一塊肉都在叫痛,渾身的血液都消失了幹淨,幹渴無比。
當日自己流了多少血……陳蒼記不得了,只記得那把造型有些奇特的刀從上自下斜斜的劃過自己的身體。一時間天旋地轉,周圍所有的聲音都聽不到了,所有的人也看不見了,天地間唯獨餘下自己和那把刀。
直到手摸到溫熱的液體時陳蒼才意識到自己流血了。
原來自己的血也是熱的,這是陳蒼唯一的想法。
再後來,他倒下了,輸了,匆匆忙忙的回了落霞宮,讓看熱鬧的人額外收獲一道極為狼狽的背影。
其實在知道自己輸了之後,陳蒼确實擔心過,心裏莫名的發慌,整個人都被不安籠罩了,仿佛前方有什麽未知的可怕一般。于是他連例行的會議都沒有參加,就回了落霞宮。直至見到宮主王之幀那一刻,他突然釋然了,不怕了。
也不過如此。
打敗他的那人名為康淩,是楚山的弟子,近幾十年來與陳蒼的關系能夠算得上水火不容四字。不僅每十年要在各大大小小的宗門面前打上一次,平時遇到了也總能因為各種各樣的緣由鬧個不愉快。
上一次見到康淩還是六年前,兩人為了搶奪一株雪蓮精湊到了一起,一言不合便開打,打得你死我活,打到興起甚至将雪蓮精都忘了個幹淨。等回過頭來,雪蓮精都被人采走了,陳蒼至今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占了這個漁翁便宜。
這一次康淩設了個不算高明的計,騙了靖雲,為了救靖雲陳蒼不得不獨自面對一只異常厲害的妖獸,精神受了點損。這還不算完,後來更是做出在茶水中下毒這般令人不齒的低劣手段……而且下的是瀉藥。等上場時,陳蒼的狀态已經是十分不好,勉強打了幾個回合就被康淩一刀劈了。
當時圍觀的什麽樣的人都有,有德高望重的前輩長老,也有初來乍到的菜鳥。有本事的自然是看得出來陳蒼狀态不對,但更多的人看來都是康淩徹徹底底的壓制住了陳蒼。
宗門大比十年一屆,自陳蒼第一次參加開始就沒有輸過。二十年前,康淩與楚山橫空出世,那年康淩一路打到最後唯獨輸給了陳蒼。十年前,陳蒼與康淩戰了個平手。而這一次,卻是陳蒼輸了。
消息傳出,絕對會引起一片嘩然。陳蒼初嘗敗績,大家都樂得見陳蒼摔下神壇。
估摸着差不多挺了一炷香的屍,陳蒼掙紮着從床上爬了起來。心魔又犯,雖然壓制了下去,但仍不可小看。陳蒼的房後有一個冰池,正是為了控制陳蒼的心魔專門造的。
蒼翠的竹林掩映之間,有着一白玉雕欄的池子,池內冰水摻雜,漂浮着幾朵白色的細長花朵。陳蒼戰在池邊,咽了幾顆藥,解散長發,褪去衣衫,将自己沉沒入池。
黑□□浮在水面上,點綴着白花,美輪美奂卻又滲出刻骨的冷意。水面之下,白花的根急速的生長着,拉到一個一個不可思議的長度,攀附在陳蒼身上,尖端紮進陳蒼的皮膚之中。
陳蒼的身上有一道從左肩蔓延至腰際的傷口,皮肉外翻,流着血水,正是拜康淩所賜。此時成根部聚集的重災區,這些根仿佛有了意識一般争先恐後的擠着,将自己插進陳蒼的傷口之中。
水面上的白花浮起了一點淡淡的紅色,接着慢慢加深,直至徹底變為紅色。
十日後,陳蒼才冰池中出來。不過不是他自願的,而是被叫起的。
叫他的人是宮主的大弟子沈易,也是個難得的人才,天資好又肯下苦工,下次宗門大比便可以大放光芒。
沈易有些害怕陳蒼,發現陳蒼泡在冰池之後他十分猶豫要不要叫醒陳蒼。冰池的表面已經冰封了起來,一半在冰裏一半在空氣中的紅花看起來詭異無比,沈易隐約記得這花之前還是白色的……應該是本來就會變紅的花,現在剛好花期到了而已,沈易安慰着自己。
徘徊中猶豫了半個時辰,又一想宮主交代的事很是重要,咬咬牙還是輕聲喚道:“小師叔……小師叔……”
方才沈易走來走去陳蒼都沒個動靜,但這回一聽有人叫他便馬上反應醒了過來。随着他的醒來,池面上的冰面開始裂開,冰裂的聲音讓沈易有些慌亂。陳蒼從水下浮了起來,看到沈易才放下警惕。
“何事?”聲音清冷幹脆,猶如泉水歡唱般悅耳。
“師父要見你,急事,有異象出現。”沈易磕磕絆絆的說完。
“知道了。”
陳蒼從池中躍起來到了池岸。
“小……小師叔……”沈易的臉瞬間紅透,視線模糊,呼吸也被打亂。
陳蒼奇怪的看了沈易一眼。
沈易下意識就想去捂住自己的臉,伸出雙手之後覺得太娘氣,便撤了一只,用單手蓋住臉,含糊道:“我先走了……小師叔你後面來!”
說完也不管陳蒼怎麽反應,趕緊跑了。
一邊跑還一邊埋怨自己,明明就看到旁邊散落一地的衣衫了,怎麽就沒反應過來會看到什麽場景!暗自埋怨了一陣,又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唯有一個想法,小師叔真白啊,通透極了,冰肌玉骨也不過如此了罷。
陳蒼穿好衣衫,然後想到一個問題,沈易并沒有告訴他宮主在哪裏……
費了點功夫找到了王之幀。
王之幀正在指點幾個弟子心得。雖然落霞宮新收的弟子也不多,但也指導不過來,只能是挑最出衆的拜在王之幀門下,剩下的顧及不上,基礎功法便由大弟子教授,固定的時間王之幀與陳蒼也會答疑解惑。
陳蒼立在一旁,默默的等王之幀忙完。
落霞宮曾經是最負盛名的門派之一,但後來事故多發,如今只徒留了一個虛名與空曠的架子。但好歹王之幀與陳蒼不是無能之人,這些年苦苦支撐着,竟也留住了落霞宮的表子。其中,十年為期的宗門大比便是很重要的一環。實際上,陳蒼已經不太符合規定,畢竟現在的年輕一輩應該指的是他們的弟子了。但奈何落霞宮實在沒有拿得出手的苗子,而陳蒼的年紀也勉強能夠接受,大家也就默契的接受了。
落霞宮現在有些青黃不接。老一輩的沒剩幾個,還都是些活得太久性情淡漠的類型,把門一關專門修煉,根本不肯理會宮內事務。而陳蒼他們這一輩,人丁稀少得有些可憐,如今只剩了三人。宮主需要坐鎮,不能輕易離開,另外一人十分脫線,與野狗別無二致,十年八年的見不到人影。所以帶新人出去歷練這種活計,向來都只能交給陳蒼。
好不容易王之幀才算是結束,然後看了一眼陳蒼,道:“雁山附近出了異象,看起來是有古墓出世,但級別不算高,你帶十個弟子去一趟。”
陳蒼:“可雁門一帶都是孤鹜宮的地界。”
“天才異寶,能者得之。在孤鹜宮并不意味着便是他們的囊中之物,有你在,他們也不敢發難。”
聞言,陳蒼不再多說。
王之幀明白陳蒼這是答應了,便讓沈易拿名單給他看。陳蒼看完之後沉吟片刻,道:“此次将靖雲也帶上罷,他經驗不夠,得多帶他出去看看。”
沈易聽完有些驚訝,沒忍住看了陳蒼一眼。陳蒼雖然實力極強,但性格有些清冷,至今并未收徒,除了固定的講習之外從不曾見他指點過誰。去了躺宗門大比,靖雲竟然得了小師叔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