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8)
時候,瑪格麗特也會陪伴她。
在最後連走路都不行了的時候,老公爵夫人只能終日卧床。
有時候,那位公爵先生忙完工作就會早早的坐在床沿邊,給她朗讀一本書籍,據說,以前的老公爵最愛的就是這本詩集。
在那一個午後,從沉沉昏睡中醒來的夫人瞧着他們,微微一笑,面前的兩個孩子時多麽的般配啊!
這位年老的婦人從瑪格麗特身上總是瞧見自己女兒的影子,有時候,她會在昏昏沉沉中喚着瑪格麗特為伊文娜,她多希望那孩子還活着啊,而現在,她總認為瑪格麗特也許就是她的伊文娜。
在瑪格麗特離開後,老公爵夫人擡手制止了帕西諾公爵的閱讀的動作。
男人放下書本,靜靜等待她的話語。
“你喜歡那孩子對嗎?”
公爵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平靜而又誠實地回答母親的問題。
“是的。”
“那為什麽不告訴她呢?”老公爵夫人慈愛地問道。
“我,”公爵先生開口,他的嗓音低沉而又柔和,小心地控制着音量,似乎怕驚擾了孱弱的母親。
“她并不喜歡我,她有自己所愛的人。”
“那位巴黎的年輕人對嗎?”
公爵先生眼神中有些吃驚,但很快沉澱下來,他不應該太過訝異,畢竟,他的母親可是獨自一人扶助着帕西諾家族的女人,他打聽那些消息的時候,母親的人也一定知道什麽。
“不,我并不看好這個,我的兒子,你足夠優秀,那個孩子會是你的良配,若你不去争取,她總會一點一點的滑入別人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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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話語帕西諾公爵并不是沒有考慮過,只是……
他在長廊上緩步走着,然後駐足凝視。
院子外面,夏末的時候,薔薇花依舊開的很好,那蒼白的有些透明的肌膚,泛着珍珠的色澤,她正在逐漸好起來。
在他還小的時候,偶爾也會想過,終有一天長大,他是否會遇上一個自己喜歡的人。
而就在那場舞會上,他确信自己是遇到了,只是,也許稍微遲了一些。
他本不作他想的,但不管是得來的信息,還是母親的鼓動,他那顆沉靜的心,總有些渴望了。
是否要為這份感情而跨出那一步呢?
男人的身姿是那麽的筆直,茶金色的頭發梳理的服帖而嚴謹,一雙淺灰色的眼睛卻沒有人們認為的那麽無法接近的冷酷。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時間仿佛像是指縫間的陽光一般,一點點漏過,而那站直的身影終于移動腳步,皮鞋踩在埃及長絨地毯上,吸吮進了一切的聲音。
院內,柔軟的女士布鞋,腳踩在草地上,像是在母親的子宮中一般,綿軟又令人安心。
那迎着陽光走過來的人,令黑發女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帕西諾公爵站定了,在那雙含而不露,意蘊深刻的眼睛裏,瑪格麗特看到了蒼白孱弱的自己,她也讓自己站得筆直,細細的腰肢仿佛風都能把它們吹垮。
“您希望回去,對嗎?”
“是的。”
瑪格麗特傾聽對方的話語。
那張典型的英倫狹長面孔上,嘴唇微微抿起,接着又放松下來,男人說:“同我結婚。”
瑪格麗特靜默的看向對方。
男人的嗓音低沉,卻柔和,他平靜地說:“三年後,戰争會結束的,兩個國家會締結盟約,有了這個身份,您能夠回到那兒,只需要三年的時間。”
瑪格麗特早已了解這個男人的能力,盡管他并未帶兵打仗,但從有時候看到的,來自王宮的官吏們,以及他偶爾透露的信息,她有時候甚至相信如果對方想,他甚至可以成為站在頂端被人仰望的那種人。
英國的皇帝對他的信賴甚至超過自己的親信們。
他是一個,只要時間足夠,可以左右局勢的男人。
這番話語,像是柔軟的藤蔓,交給你選擇,坦坦蕩蕩,只是,一經選擇,戲曲上演,演員,總不能中途逃離。
“您,為什麽呢?”
她心裏并非不知道答案,只是,總需要從人的嘴裏親口得到才行,仿佛沒有得到親自證實,就無法安全和放心。
不管是真心也好,騙人也好,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試探的本能。
不安和孤獨的人總是如此,雖然他們喜好用冷漠和堅強來進行僞裝。
“因為,”男人低聲說道,雙眼卻平靜而又泛着一絲溫和,坦蕩而不遮掩野心和真情,“您是我想要牽手進入婚姻殿堂的人。”
“那對您并不公平。”瑪格麗特平靜地說道。
“公平與否,是由我來定奪。”他嗓音淡淡,一直以來,話語不多,矜持有利,卻讓人無法懷疑,其身後,有着千軍萬馬的魄力。拿得起,放得下,所謂的賭博,牌品好的,不過四個字,不焦不怨,得了餍足,心态平和。
從來,交易總是她被舍棄,被迫後退,帶着謹慎和小心翼翼,像是獸類跟飽含貪欲的人類,鬥智鬥勇,不能忍受一絲退讓。
不管輸贏,總是耗盡精力,到最後,不過是心裏越發荒涼以及孤獨。
而現在,平靜,溫和,仿佛朋友,卻是真心不含假意,一顆真心捧到你面前,那人不弱小,不強勢,不凄苦,坦坦蕩蕩,平靜內斂,做這番行為,明明是孤注一擲,不斷吃虧,卻又讓你明白,縱使最後失了你,倒也不會悲恸,不吃不喝,仿佛沒了愛情,連人都不是。
她這樣想,多少有些自私。
但現實如此。
沒了身份,沒了他,她就是一無所有,一名不值,如何踏入那個圈子。
兜兜轉轉,到最後,她突然平靜下來。
以前以為的理想,或是遭受的屈辱,到最後,不過得了這麽一個結局。
所謂的自尊,所謂的力量,在她妄自做着決定的時候,回頭一看,究竟是踏着多少人的身軀走過來的。
那些殷殷切切的叮囑,嬌俏憨傻的呢喃,故作成熟的關切,傻瓜一樣的犧牲,以及,綿軟的哭泣和不甘聲……
說到底,在這亂世中,所謂的幸福,終究是太遠了一些。
她一無所有的來,得了太多,到現在,總是該她償還的時候了。
心冷硬點,若是交易,選擇了,就別委委屈屈令人看不上。
想要得到什麽,總得付出什麽。
不虧,不怨。
“三年,我會盡到一個妻子的本分。”
“好。”
☆、87|79|1.1
1850年初,法國下了好一場大雪,距離英國戰争已經過去半年了。
在英法這兩年多的鬥争時間裏,德國正在悄悄的壯大。
德國佬試圖同英國一起瓜分法國,卻被英國拒絕,而拒絕的理由絕不是什麽光明的正義感,說到底,不過是利益不均的問題。
三方相持着,到最後,英國猛地發出和解的信號,法國欣然接受。
百姓是永遠無法明白那些上位者在做什麽的。
戰争初期,為了國家的名義和正義感,法國人個個充滿鬥志,而在後期,沒有人還在期待勝利或者什麽。
快快結束,大家都在這樣說。
該死的趕快結束!
士兵們罵罵咧咧的,盡管嘴上長着燎泡也不願意閉嘴,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在這場操蛋的戰争中得到一些纾解。
到了1850年的冬天,再去問人們:
“為何打戰?”
似乎再也沒有了那股子狂熱。
王子被謀害的事情,像是一針強心劑,當時有多厲害,現在就有多空虛。
法國有了新的王儲,一位王子,一個公主,還有一位正待生産的孩子,那是皇帝以及全國上下的希望。
不管先前有多少人記得,随着時間的推移,都會很快的被人遺忘。
有時,正當宴會的時候,那些老派的貴族還是會回憶起那個有着清純容顏的茶花女。
新進的小年輕們無法了解老家夥們的難以忘懷,在他們看來,二十多歲的交際花委實太老了,他們有更多的樂子。
巴黎市中心,劇院歌場裏面,臺上的豔麗卻并無多少人欣賞。
貴族紳士和夫人小姐們到這兒來消磨時光,卻又遠遠不是真的來看歌劇。
他們審視每一個人的穿着,挑剔一些貴族的口音和強調,怪模怪樣的擠眉弄眼,傳遞着那些小消息,彼此心照不宣。
羅莎·奧德耶,公爵夫人的長女,此刻她正和自己的兩個情人們調情,他們是那麽的年輕,面容青蔥又英俊,比起凡事遷就她的丈夫,真是讨喜又甜蜜。
她正嬌俏的笑着,聽着情人們進獻給她的一些小道消息,而就在此刻,臺下的點點喧鬧突然安靜了下來。
第二場歌劇正要上演,演員們穿着華麗的裙裝和精致的妝容,卻仿佛白牆一般被人忽視。
從邊側的入口走來的,是一位有着烏黑長發的年輕夫人。
她的面頰飽滿而小巧,肌膚像是羊脂一般白皙又順滑,薔薇色的唇瓣有着迷人的弧度。
她的妝容過分豔麗了一些,眉毛一點都不纖細,而是加重了黑色,唇脂的顏色是那麽的惹眼,這讓那些坐在座位上的夫人和小姐們大為吃驚,畢竟,凡事有點身份的人可不會化如此豔麗的妝容,只有交際花才會讓自己的嘴唇始終呈現飽滿的色澤。
但是,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就算是全巴黎最美麗的交際花,若是同面前的夫人站在一起,那廉價的口紅恐怕就如同破舊的牆皮一樣灰敗又令人尴尬,好像是模仿拙劣的僞劣産品。、
當人們都在驚嘆的時候,只有羅莎·奧德耶猛地站了起來。
一個哽在她喉間的名字就要呼之欲出了,但,後面接着過來的男人卻又令她疑惑了一下。
那是一個有着典型英倫面孔的男人,約莫三十來歲,穿着考究,茶金色的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茍,那張臉談不上漂亮,卻又讓人無法苛刻的說平凡或者乏味。
男人傾身對女人說了什麽,後者微微一笑,然後戴着黑色絲絨面料長手套的手放在了男人的手心裏,猩紅色天鵝絨長裙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随着男人又離開了。
“您認識嗎?夫人。”年輕的小貴族親昵地靠近她問道。
羅莎·奧德耶猛地推開對方,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就在大廳那兒,她正好撞見了自己的丈夫。
萊奧·卡拉克斯原本是來接自己的妻子的,只是,不等他開口,後者卻焦急而突兀地問道:“她在哪兒?”
“誰?”卡拉克斯疑惑道。
羅莎·奧德耶猛地跺了下腳,推開丈夫又向外邊跑去。
她喘着氣,然後眼睜睜的看着那個黑發的女子同男人上了馬車。
黑夜裏,借着月光和燈光,那提着裙擺站在門口的女子像是一個傻瓜。
車上,穿着天鵝絨長裙的女子收回視線,旁邊的男子低聲說:“我想她發現了。”
“嗯。”
男人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給女子披上。
這場戲,是她早就準備好的。
瑪格麗特看向對方,淺淺一笑,“謝謝。”
她回過頭,撇過臉,看向右邊的街道,眼神有些迷離。
這三年來,似乎,只有在這客套的微笑中,帕西諾才能發現到她過去的一些影子。
他的嘴唇抿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握住了對方的手心。
他的動作像是沒有驚醒她,但她也回握了他。
就像她說過的,她會盡到妻子的責任。
只是,時間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東西,不管是愛還是恨,似乎在它的雙手戲弄下,總是讓人憊懶。
到底是責任,義務,還是習慣使然,或者,貪心一點,這其中,總會有那麽幾絲真心。
他想到這兒,淺灰色的眼睛略微閃動,然後,微微俯身過去,吻了吻女子眉尾的一小塊肌膚,那裏,有着溫暖的熱度,血液在裏面流淌,像是心髒一般,似乎耐心聆聽,就可以聽到心跳。
男人的動作自然驚醒了瑪格麗特,她回頭,似是有些疑問,他搖頭,平靜坦然。
瑪格麗特遂收回視線,再次凝望街道。
巴黎——她回來了。
皇宮內,王後的寝殿。
懷孕的年輕女子容貌依舊美麗,時間,似乎特別的眷顧她。
阿爾貝特帶着王子和公主過來,她親吻了兩個孩子,然後,依舊端坐在軟椅上,書桌上,是邊緣都有些微毛糙的燙金法典。
暗門打開了。
并不明亮的燈光下,年輕的男子只身着略微有些單薄的襯衣,赤着腳走過。
“還不休息嗎?”他從背後攬着她的頸側,完美的扮演者情人的角色。
她沒有說話,微微王後仰躺着,絲綢睡衣下,肚子已經顯懷。
這裏面,又是一個王儲。
伊莎貝爾擡起右手,指尖纖細嫩白,還像一位年輕的姑娘一般蔥白柔嫩,她輕輕觸碰男人的臉,從眉梢滑至下颚,充滿迷戀。
這是她慣常的動作,若在旁人看來,只怕王後對這個年輕人是那麽的看重和喜歡,只是,事實到底如何,怕是只有二人知道。
年輕的男子俯身親吻對方,後者微微閉眼。
淩晨,小道上,一輛馬車同往日一樣噠噠而過。
初冬的寒風刮在人的臉上,會有些疼痛。
他回到家裏,像以往一樣,洗了個長久的澡,濕漉漉的頭發幾乎沒有擦幹就又出門了。
月上黃昏,紅房子的門被叩響。
一年輕的少女開門,唇紅齒白的模樣,鼻尖的雀斑只顯得嬌俏,一雙大眼睛仿佛從未被塵埃蒙蔽一般,如此幹淨澄澈。
“您又忘記擦幹頭發了,您會生病的,蓋斯東先生。”她微微發怒說道。
蓋斯東笑了笑,徑自找了那個靠近壁爐的位置坐下,沒多久,娜寧就給他帶來了幹淨柔軟的毛巾。
她給他擦着頭發,而男人已經沉沉睡去。
“來了?”二樓,穿着長袍睡衣的年長婦人問道,那是朱莉,她看上去老了好多,那股子精神氣仿佛早已随着那個女子的死去而消散了。
她手裏拿着燭臺,胳膊上還搭着一條毛毯。
“您慢點。”娜寧走過去,攙扶着朱莉,然後把毛毯給男人蓋上。她做的如此娴熟,仿佛已經習慣。
“讓他睡吧。”
朱莉總是說這一句話,仿佛從不厭煩。
她以前看見蓋斯東先生的時候,總是十分高興,這幾年,卻每每都在嘆氣。
娜寧并不了解,她只知道,這個家裏,總要有人守着。
夫人不見了,朱莉老了,艾利克,艾利克沒法回來,只有她還年輕,她得守着,守着這個家。
“您也去睡吧,我在這兒看着,左右他也只會睡一會兒。”娜寧說,然後把朱莉扶到房間裏去了。
娜寧拿了針線活出來,就在男人的對面。
蓋斯東睡的不熟,也從不安穩,他醒了過來,眼神還并未完全清醒,模糊間,瞥見對面的人,低垂眼眸時有幾分熟悉,一個名字,壓抑在胸口中,到底是意識清醒的更快,避免了麻煩。
“您醒了。”娜寧說,放下手裏的活兒,給蓋斯東倒了一杯水。
蓋斯東喝了水,按壓着有些腫脹的太陽穴,問:“最近有什麽事兒嗎?”
“沒有,什麽事都沒有。”娜寧問道。
蓋斯東應了一聲,然後放下茶杯,起身離開。
娜寧給他開了門,一直站着,直到那個人消失在有些泛白的天際裏。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又站了一會兒才關上門。
☆、88|77|1.1
年初的舞會總是要舉行的,畢竟,戰争結束了,人們再沒有理由放棄慶祝和歌舞帶來的娛樂。
法國的皇帝在月底舉行了一個盛大的舞會,就像是三年前。
死去的人不再被惦記了,因為已經有人取代。
沒有人再關心那個已經長眠地下的王子,也許,偶爾還有人提到,只是,再過不久,只怕連提的人都沒有了。
昂古萊姆皇帝舉行此次宴會是有好幾個理由的,其中還有一個,或許是,雖然這并不是最大的理由,但巴黎的百姓們都對這個感興趣,紛紛直起腦袋聽着,那就是,在那場戰役中,後面突然崛起的,一個年輕的軍官,或許,該說是史上最年輕的軍官——艾利克·戴維斯。
格裏波特将軍最得力的部下。
關于這個年輕的上尉,有諸多傳聞,最典型的就是,他在軍校期間龐然出逃導致有了大半年的牢獄之災,後來,他出來後就進了軍隊,從最底層的燒火兵幹起。
也不知道該說幸運還是不幸,這麽個最底層的士兵竟然救了格裏波特将軍,後來還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
戰争時期,除了勝負,一切污點都會被遺忘,不管你是殺過人還是坐過牢。
有人說,皇帝是有意培養這個年輕人,畢竟,皇帝正當壯年,而原來的人,終究是“太老了”,他們已經跟不上時代了。功臣應該被感激,應該被供奉在神壇上,而不是繼續幹涉一些政事,比如,皇帝曾經的親信,範維爾男爵。
所謂的恩寵,從來都是鏡花水月。
皇家的人,給予你無限恩寵,也能收回一切。
範維爾男爵完全明白這一點。
幸苦得來的一切不可能拱手讓人,但是,直接同皇帝作對也是絕對沒有好處的。
“我去給阿蒙拿點吃的。”瑪琳娜說道,她手心裏牽着的孩子正撲閃着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瞧着周圍的一切,這是他今天第一次來這麽多人的地方,才兩歲多的孩子油然生出一種自己已經是大人的感覺。
“去吧。”
瑪琳娜吻了吻丈夫的臉頰,然後帶着孩子去了另一個方向,那個還沒她大腿高的小精靈正不斷的扭着自己的小腦袋,不時的張着嘴,仿佛看見了全天下稀奇古怪的東西。
範維爾男爵目送妻孩的離去,然後收回目光。
人群中,那剛剛接受皇帝嘉許的年輕人走了過來,穿着漂亮的軍裝制服,黑色的皮靴锃亮。
同他們想必,他的确是太年輕了,不到十八歲,身高腿長,眼角處一道淺淺的疤痕留在上面,讓人有些嘆息。
這本應該是一個漂亮的孩子,穿着華貴的衣服,出入最昂貴的學院,沒人會懷疑這一點,但現在,他已然成為了一個軍人,精瘦的身軀被重重軍裝包裹着,裏面是鋼鐵一般的內在。
“您擔心他們對嗎?”
範維爾男爵擡頭看着對方。後者那雙藍色的眼睛仿佛蒼狼一般,冷峻而狡猾,似乎有寒冰在其中鑄造成冷劍。
這不是一個年輕人該有的眼神,太狠辣,沒有生氣,眼角的疤痕仿佛依舊在燃燒着那場戰争的火焰,或者,是眼前的人的怒氣。
“恭喜您,戴維斯上尉。”範維爾男爵說道。
他忽略這個年輕人的怒氣,在這種時候,盡管他更為年長,擁有更強大的實力,但顯然,在皇帝面前,唯有利益二字才是他對你微笑的理由,別的,不過都是虛的。畢竟,皇帝是最擅長丢棄的人。
若是別人,就該順着男爵這番話往下走,畢竟,這已經是極大的讓步,但面前的年輕人沒有,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嘲弄的神情,他大步離開,只留下男爵,臉上的怒氣差點壓抑不住。
是的,他有太多顧及,盡管論實力,無論如何他不該遭受到這樣的對待,但是,面對一匹獨狼,縱使您有千軍萬馬又怎樣呢?
另一邊,蓋斯東在這場盛宴中有些姍姍來遲。
他穿着最不嚴謹的禮服,紅色圓點的領結是那麽突兀,帶配上他那張漂亮的臉,沒人會說一句難看。
人們對美總是特別的寬容。
男人的臉上挂着有些輕浮的笑意,他同一些夫人小姐們調情,時光仿佛回到昨日,一切都不曾變過。
他看到那個受到嘉獎的年輕人朝着他走來,他放下一邊的公爵小姐羅莎·奧德耶,轉而走向另一邊,而那個孩子依舊跟着他。
“哦,親愛的,跟着我又沒有糖吃。”蓋斯東笑着說道,做出了一副無奈的神情。
年輕人的雙眼在瞧着面前的人時,有一絲絲軟化,但嘴唇卻固執的抿起。
“相信我,”他壓低了嗓音,雙眼依舊直直的看着對方,緩緩說道,“我不像你那麽愚蠢。”
“真是讓人傷心的話語。”蓋斯東聳了聳肩膀。
“我得謝謝你。”
一碼歸一碼,艾利克十分明白。
他老早就聽說了這一切,他心裏清楚,連求證都不需要,或者,就算那是真的,與他又有什麽幹系呢?
他不是這樣的人,永遠也不會做這樣的人。
他們都是最壞的人,沒有誰是好人,糾結對錯毫無意義,有意義的是牢牢抓在手上的東西。
“別謝我,看你這張漂亮的臉蛋都被毀了,若是她知道了,怕是只會怨我沒照顧好你。”
黑發男人低聲說,隐隐帶着笑意,只是這笑意,究竟有多苦澀,誰知道呢?
容貌,對于艾利克來說,從來都不算什麽。
他對自己的臉,向來珍惜也不過是因為它能換到的好處,除此之外,美醜又有什麽分別呢?
有的人生來極美,心腸卻毒如蛇蠍。
蛇的腹腔內孕育着小蛇,總得有人來動一動這地方了。
“我不是你的責任。”艾利克強硬的說。
“啊,是啊,你不是。”蓋斯東微笑着說道。
艾利克看着對方的眼睛。
那個人,曾經也這麽看過他,仿佛那神态,那氣味兒還存在。
他在心裏猛地吸了一口氣,不允許自己再繼續軟弱了。
他說過的,有的人總需要付出代價,這個虧欠了她的世界,需要人來做個決斷了。
蓋斯東看着那個年輕人的背影,然後笑了笑,他走至拐角的地方,靠着牆壁,懶散的吸着香煙,不時的還會有一兩聲低低的咳嗽聲傳來。
地上的煙蒂多了起來,在第三個落地的時候,他踩滅了香煙,重新打理了自己,然後,依舊是那個光鮮亮麗的男人,他邀請了那位伯爵小姐,一切滑入舞池。
小提琴的聲音婉轉悠揚。
高跟鞋和皮鞋像是世界最和諧的一對兒一樣,上上下下的移動着。
“所以,上一次那只鳥就突然……”
“突然什麽?”
羅莎·奧德耶見面前的漂亮男人久久沒有作聲,催促了一句,但男人的神情是那麽的驚愣,臉色像是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
羅莎·奧德耶轉身看過去,一雙美目也瞪大了起來。
黑色的垂墜天鵝絨長裙,絲絨面料的長指手套,白色的絲巾圍在左邊垂墜下來,用閃耀的鑽石固定住,白色的絨料帽子,一頭靓麗的烏發全部藏至帽子裏面。
黑色的眉,濃豔的唇,嘴角邊噙着一絲笑意,盡管有着蝴蝶型的面具遮擋着,那眼角眉梢也都是風情。
“那是誰?”
有人小聲的議論着。
男人們對于這位戴着面具的女子是那麽的好奇,沒人穿那樣的衣服,舞會上,誰都是花枝招展,各種鮮豔的顏色,黑色素來是葬禮的顏色,沒有人會考慮把這樣的顏色加注在自己的交際禮服上,但這個女子如此穿着,卻是那麽的惹眼。
那苗條的身高像是多一份肉都嫌胖,少一分肉則嫌瘦,如此的恰到好處。
人們漸漸地有些嗡嗡的聲音響起來。
在舞池中,蓋斯東完全不用揭開那個面具就知道那是誰。
他的心裏一陣狂喜,雙腿幾乎不由自主的想要往上面走,然而……
“那是誰?”
公爵小姐問道,語氣有些不滿。
男人的心像是被涼水給澆了下來,他的一切心思再次停住,仿佛有什麽鋒利的東西,随着這句話,一下一下的割着他身體裏某個柔軟的東西。
他雙眼低頭看向公爵小姐,露出一個懶散的微笑。
“不認識啊,是您的朋友嗎?”
“怎麽會,這種來歷不明的人,嘩衆取寵之類的,像小醜一樣!”公爵小姐鄙夷道,她挺了挺胸脯。
黑發的男人沖她耳語,說了幾句好聽的話,把公爵小姐哄得高高興興的,而這一切,都被那黑發的女子看在眼裏。
他們之間距離隔得并不遠。
她知道一切,
但,那一步卻仿佛永遠無法跨出。因為,在她想要那麽做的時候,有個人,拉住了她。
“不等等我嗎?親愛的。”
瑪格麗特停住了,男人拉緊了她的手,帶着她進入了舞池。
“這是,屬于你的舞臺。”他低聲說。
“是的,這是屬于我的舞臺。”她想,然後目不斜視的随着男人走向了另一邊。
☆、89|77|1.1
燈光醉人,但都比不上那個戴着蝴蝶型面具的女子。
貴婦小姐們在心裏不停的挑剔着這個女人,有些有見識的已經知道了那個人是誰,如果她們沒猜錯的話,那是英國使者帕西諾公爵的妻子,據說,這位公爵先生十分寵愛她的妻子,結婚三年來,從未有任何風流韻事發生在夫妻倆之間。
“聽說是個小國的貴族的女兒,反正也沒什麽財産的。”羅莎·奧德耶将聽來的信息說給蓋斯東聽。
男人笑着向她訴說更多的情話,将這個空有美貌和財富的公爵小姐哄得高高興興的。
“今天,卡拉克斯不在。”她拉扯着對方的領帶意味不明的說道,接着,像是為了掩飾這句話的涵義一樣,她又說了個時下流行的笑話。
蓋斯東笑着吻了吻她的手,他看上去是被逗笑了,不然,那黑色的眼睛裏為什麽有着亮閃閃的東西呢。
“她回來了。”他想。而他們,也再也回不去了……
舞會進行到中間部分,就在男人們迫切想要一睹女子的真面目時,她卻随着男人離開了。
“她怎麽就走了呢?”男人們心底嘆息着,女人們幸災樂禍,并且在沒有對方的舞會中,像是要搏回一把一樣,女人們挺起胸脯充分施展着自己的魅力。
馬車粼粼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
艾利克騎着馬,向着熟悉的路拐去。
他的眼睛,在夜色中似乎也像白晝一般堅毅又閃亮,只是,随着每接近一步,那孤獨的神色就柔和了下來。
紅房子就在眼前。
年輕人下了馬,他仰頭望着面前熟悉的房子,院子裏的景致同他離開的時候沒有什麽兩樣,壞了的栅欄被修的歪歪扭扭,沒有以前的好手藝。
艾利克踏着軍靴,在兩步後,他放輕了一些,仿佛是怕驚擾了什麽。
他叩響了門。
等待着……
門開了,他那藍色的瞳孔下意識的感到驚喜,卻在下一秒又閃過一絲陌生,直到,那圓溜溜的大眼睛裏湧現出了淚水。
“艾利克……”年輕的姑娘嘴唇顫抖着,一雙眼睛裏流着眼淚,再也不像從前還是一個小姑娘那樣哇哇大哭着。
“啊,娜寧。”艾利克低聲說。
娜寧捂着嘴,聲音哽咽,好半響才停止,她拉着艾利克的手讓他進去。
“她變了,變得堅強了。”艾利克想。
是的,變了。她不在了,所以他們都變了。
茶幾上,溫熱的紅茶,氤氲的茶香在空氣中擴散,等娜寧端來甜品的時候,沙發上并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她維持着端着甜品的動作,微微側臉,看向二樓的方向。然後她放下東西,坐在沙發裏嗚嗚的哭泣。
鞋子的聲音不可避免的在空氣中發出沉重的聲響。
艾利克擡起手,擰開了門把手,他站在門口,鞋子仿佛有千斤重。
他沒開燈,就那麽小心的站在門口,直到夜風将薄紗的窗簾撩起,像是鬼魅,細細一瞧,卻又如月神。
空蕩蕩的房間,熟悉的氣味兒在三年的時間裏似乎已經不再了。
年輕人進去,輕輕地反鎖了房門。他脫了鞋子,露出傷痕累累的雙腳,右邊的兩個腳趾甚至已經沒有了指甲蓋,有一節指骨已經彎曲變形,回不到從前了。
艾利克赤着腳在地板上走着,他仔仔細細的走着,撫摸着一些東西,記憶從不曾丢失,戰場上那些厮殺的回憶離他遠去,他的心安靜又孤獨。
“我回來了,您怎麽還沒回來呢?”他低喃着,聲音裏有些哽咽。
本以為長大了,哭泣的本能也會丢失,卻原來,不過是因為,沒有在願意暴露脆弱的人面前。
他一直不願相信她死了,可是三年來,多次在懸崖附近搜索,卻始終沒有相信。
他做過很多夢。
也許她被海裏的魚怪給吞噬了,也許她還活着,在什麽地方,只是還回不來。
當別人都在想着戰争結束的時候該怎麽辦時,他卻什麽都想不到。
當娜寧來到房間,用備用的鑰匙開門後,遠遠地,就瞧見,那大床上,蜷縮着的艾利克。
她緊緊地捂着嘴巴,就怕哭泣的聲音驚擾了那個眉頭緊皺的人。
娜寧猛地出去,蹲坐在門口,雙手捧着臉痛哭着。
她為他們哭泣,也為自己哭泣。
就在這月光下,誰也無法幸福着。
巴黎市中心的房子內,用來招待各國往來的使者,奢華而又極具侵略性,是前年範維爾男爵帶領着修建的,那會兒還得到了皇帝的認可,只是現在,想必那位先生也不能想到有一日,他傾盡心血修建的住宅內,有人能輕易得到他所無法企及的一切。
右手邊的床鋪已經有些微涼了,帕西諾公爵有些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