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1)
範維爾男爵怔愣了一下,蓬巴杜醫生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就算他同對方是好友,但在遇到病人這樣的事情上,他總是不耐煩。
“動作快點,不想讓她死的話就快點。”
男人抿了抿嘴唇。
蓬巴杜醫生把凱德小王子帶到一旁,隔開了視線。
範維爾男爵不再想什麽,他把瑪格麗特半抱起來。
“她瘦了。”這樣一個聲音如此突兀的在他腦海裏響起來,男爵的動作有那麽一瞬間愣神,接着他低垂了眼眸,替瑪格麗特換好了衣服,這期間,懷裏的人完全沒有清醒,顴骨兩側是病态的嫣紅,呼吸間像是卡着什麽東西一般,有時候難受了,她會不自覺的用疲軟的指甲抓着身邊的東西。
當蓬巴杜醫生過來的時候,細心的醫生很快發現了男人手背上被抓撓到的一條紅印子。
他看了男爵一眼,然後發現,平日裏敏銳的男人此刻卻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他那雙藍眼睛還在瞧着那個黑發的女子,眉頭擰了起來。
蓬巴杜收回目光,他檢查了一下瑪格麗特的眼珠,又觀察了她的口腔等各種地方,結合原先的診斷,他說:“好的地方是跟原來的病情一樣,不好的地方是現在的條件顯然沒有原先的好。”
他打開藥箱,拿了注射要用的針管。
二十分鐘後,範維爾男爵不能繼續呆下去了,他把凱德送回他的寝殿,然後點帶着蓬巴杜醫生離開了皇宮。
瑪格麗特一夜都沒醒,直到第二天中午時分才醒轉過來。
她依舊覺得難受,卻不再是那種不可忍受的,她睜開眼睛準備起身,卻發現手裏抓着什麽東西。
一張便簽,上面有着信息。她看了,然後靜默了一會兒,上面只有兩個字母。
“ff。”
不需要太明确,瑪格麗特就知道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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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在枕頭上,不時地還在咳嗽,卻不像昨天那樣難受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好像沒那麽燙人了。
瑪格麗特将便箋握在手上,無力的搭在左邊,她閉上眼睛。
博蒙親王的書房裏,後者瞧着那放在他桌面上的雙手,然後擡起眼睛。
“我并未準許你進入我的書房,孩子。”
“我打了你的仆人。”蓋斯東幹脆承認,他微笑着繼續訴說自己的來意,“您騙了我。”
博蒙親王微微一笑,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着黑發的年輕人。
“我騙你什麽了呢?孩子,我依照你的請求,讓她擁有這次機會,讓她脫離一個妓女,成為一個裁縫,現在,你過來告訴我,說我騙了你。”
蓋斯東臉上的笑意有一瞬間僵硬,他的肌肉繃緊了,到最後,他低頭請求道:“請讓醫生去瞧瞧她,求您。”
“啊,我親愛的孩子,為了那樣一個女人,你請求了我多少次呢?”
博蒙親王微微一笑,他讓蓋斯東到他的身邊來,後者依言過來,單膝跪在地上,博蒙親王輕輕地磨砂着年輕人漂亮的臉,他說:“你還要為她請求我多少次呢?”
“她要死了。”年輕人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他收斂了那絲笑意,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倔強的抿了起來。
“孩子,我可憐的孩子,你難道不明白嗎?”博蒙親王憐憫地說道。
“你的母親已經不在了,她并不是你的母親,她只是一個稍有姿色的交際花。”
“我……”蓋斯東開口,但親王的神情已經變的冷峻起來。
“還是說,你要像你母親一樣為了別人離開我?”
“不……”蓋斯東虛弱地說道,“我并不會離開您。離開您我去哪兒呢?”
博蒙親王的表情終于和緩了一些,他允許蓋斯東親吻他的戒指,以表示原諒。
“狂妄的孩子啊,別妄想離開我。”他喃喃道。
蓋斯東回到自己的住所,他的臉上始終帶着一種迷茫,他的外套遞給了面無表情的管家,“中午不需要準備午餐了。”他說,然後托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他一進卧室,臉上的表情忽然就變了,他沉了沉眼神,扯着領結向卧室裏的盥洗室走去,他一路走一路用力的脫着衣服,直到只剩下一條長褲站在鏡子面前。
年輕的男人打開水龍頭,清澈的流水飛濺着,十一月的天氣總是有些寒涼,但蓋斯東卻像是感覺不到一樣。
他灌滿了一水池的水,然後把自己整張臉埋進去。
烏黑卷曲的發絲在水裏飄蕩着,他在水裏呆了很久,直到整個肺部都像是要爆炸了一樣才猛地擡起頭。
大大的鏡子裏面,是一個身材瘦削的年輕人,他個子很高,肌肉紋理就和他的臉蛋一樣漂亮。石膏一樣的皮膚,卻因為他漂亮的五官完全不會覺得過于蒼白和無力。
蓋斯東沖着鏡子裏的自己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側過臉,對照着右頸邊皮膚上的一顆明顯的小痣,在這個地方,同樣的位置,他的母親也有。
年輕的男人蹲下來,在儲物櫃裏翻找了一下,然後,他背靠在瓷磚上,有些頹廢的抽煙。
煙霧寥寥繞繞的,他的眼前模糊一片。
他咬着香煙,右手撫弄着前額的頭發,像是要把它們掰直一樣。
水龍頭沒有關上,水漸漸地從水池裏沒出來,然後沿着大理石的紋路流淌到地面,當冰涼的冷水浸濕了年輕人的腳趾,他才反應過來。
蓋斯東站了起來,他掐掉煙,然後又走至洗手臺面前,他關了水龍頭,再一次的洗了一把臉,他洗的很仔細,似乎每一個動作都在思考着。
“我有些太天真了。”蓋斯東想。
他兩手撐在流理臺上,額前的發絲還滴着水,一些水滴順着脖頸流到胸前和背脊那邊,然後一路向下,暈濕了深色的長褲。
得想一個辦法,想到這兒,蓋斯東擡眼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接着他移開視線,抓了一條毛巾擦幹自己的身子。
黑發的年輕人踩着濕答答的腳步來到卧室,他坐在地板上,靠着床沿,思索着。
晚些時候,黑發的年輕人得到了消息,他松了口氣,但同時,卻又在心裏咀嚼了一個名字——費爾南德斯·範維爾。
蓋斯東·加瑞爾站在落地窗前,他的白襯衫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嘴裏叼着一根香煙,他保持這個姿勢在這兒站了差不多有一個小時那麽久。
看上去,沒人知道這個年輕人再想什麽,他的眼睛保持着微微眯起的狀态,接着,他吐了一口煙圈,将香煙灰點落在細螺紋煙灰缸中,年輕人的嘴角勾了起來。
皇宮裏面,瑪格麗特正聽着凱德小王子的碎碎念,他的語速飛快,其實說什麽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但自從經過昨晚的事情,他似乎是被吓着了,不管說的多快,多投入,下一秒又總是會停頓一下看看瑪格麗特,似乎是在确認她不會像昨天那樣昏睡過去。
凱德不能多呆,這小家夥也不知道整天從哪裏溜來溜去的,當瑪格麗特問他的時候,小胖子只是眨着眼睛說就像老鼠一樣。
“老鼠會在黑巷子裏到處亂鑽。”
這麽小的孩子,問一些事情的時候卻根本不像平常的兒童,瑪格麗特雖然不認為凱德有着十幾歲孩子的智商,但毫無疑問,這小子也不會是那種只知道要糖吃的小孩兒。
凱德小王子離開後,瑪格麗特忍耐了一會兒終于又再一次咳嗽起來,她的喉嚨依舊疼痛,但不算那麽糟糕了。
她躺在床上想着,自己該怎麽辦。
同樣的時間,博蒙親王的書房裏面,男人難得的離開了他的軟椅,他走至本該是窗戶邊的地方,但這裏完全被封死了,只有一面光禿禿的牆壁。
他看着這面牆壁,然後伸出手觸碰着。
戒指由于他的動作而略微劃向了牆壁,留下淺淺地印痕。
男人皺眉,他擡起手,審視着這枚女戒,接着,他猶豫了兩步,離開了書房。
書桌上的燙金法典書籍忘了合上,停留在一個頁面上。
半個月以後,巴黎的上空開始漸漸地流傳着一個消息,那位瑪格麗特·戈蒂埃根本不是什麽危害國家的女人,而是聖女!
已經有好幾戶人家這樣說了,本來重病的家人忽然之間好了起來,據說在夢裏還見到了上帝,上帝告訴他們,他的使者,那位叫做瑪格麗特·戈蒂埃的女性就是他派來的。
一開始沒人相信這種謬論,但當越來越多的人得到上帝的指示并且宣傳起來後,漸漸地,有些人開始相信了。
“如果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交際花,皇帝和皇後為什麽要讓她制作婚禮禮服?”
“是啊!一個交際花可做不到這些,更別說前段時間還有消息說那位瑪格麗特·戈蒂埃要死了,但又活過來了!”
人們議論紛紛,不止是大街小巷,就連高雅的咖啡館內也有人在談論。
“您聽聞了那些事兒嗎?”
範維爾男爵擡頭望着面前的女子,褐色的長發卷曲着,映襯着女子肌膚白皙,面容精致像精細的藝術品,只适合擺在高級櫥窗內,而放在手邊生怕被碰碎。
“您指哪一些?”他得體的詢問着自己的未婚妻,後者略微咬了咬嘴唇,似乎正在斟酌這樣是否合适,但最終還是輕聲說:“是關于瑪格麗特夫人的。”
瑪格麗特這個名字像是一種奇異的魔法,又或者是,某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東西,它緩慢地侵入一個人的心裏,等你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沒法在把它完完全全的拔出了。
“是的,有所耳聞。”男人微笑着說道。
“您,您怎麽看呢?”公爵小姐問道。
範維爾男爵完全漠視自己的心意,他微笑着說:“那與我們并沒有什麽太大的關系,親愛的。”
“那是,上面的人需要考慮的。”
他伸出手,示意瑪琳娜把手遞給她,後者有些懵懂的擡起手,男爵接過來,親吻了一下對方的手心,這動作略微暧昧了,就算他們已經是未婚夫妻,卻依舊令公爵小姐又羞又臊,她的頭低下去,嘴角邊的笑意卻完全掩飾不住。
範維爾男爵依舊笑着,他的眼睛瞧着面前的姑娘,腦海裏生成的印象卻分明是另一個女人,有着烏黑的頭發和深色的眼睛,總是待他矜持又疏離,一個不一樣的女人,膽大妄為的,不知好歹的,差點為自己的選擇把命送掉的蠢女人。
“我希望您永遠呆在我身邊。”
這突如其來的表白令公爵小姐幸福的簡直要暈過去了,她的手指顫抖着,然後羞澀又勇敢地說:“啊,當然。”
男人略微低頭瞧着面前的小姐,他再一次微笑,然後親吻了對方的指間。
經過半個月的時間,瑪格麗特的身體已經有所好轉,現在是十一月下旬了,接近初冬。
巴黎的冬天一點都不溫暖,陰多晴少,一個月總有超過三分之二的時間在下雨。
瑪格麗特無事可做,但經過前段時間的生病,她心裏不再那麽焦躁。她等待着,并且總是對自己說:“熬過這個冬天就好。”
她在卧室裏畫着自己的設計稿,她的炭筆在畫紙上游走着,就像是一擡眼的時間,雪花就紛紛揚揚的下了。
十二月上旬,今年的雪來的早了一點,對瑪格麗特來說,有一個消息也提早來了。
在這件卧室中,許久未見的阿爾貝特過來了。
比夏季見到的時候她穿的更加保暖一些了,卻完全不會臃腫,這位身形高挑瘦削的年長女官面容依舊嚴肅,她走到瑪格麗特的身邊,告訴她,皇帝和皇後将要見她。
“請給我換衣的時間。”瑪格麗特竭力穩住自己的心情,這并不單單是高興。
阿爾貝特允許了她。
瑪格麗特謝過對方,然後走至換衣間。
她的手撫摸着那一件已經做了兩個禮拜的衣服,然後拿了下來。
待瑪格麗特換裝完畢出來後,阿爾貝特也擡眼瞧了她一會兒。
只見面前的年輕女子穿了一身绛紅色天鵝絨做的長裙,那裙子的樣式極其簡單,袖子只有三分之二的長度,沒有為了禦寒而做到手腕處。
初冬的天氣,女子的皮膚幾乎白的透明,因為生病,那手腕骨顯得更加凸出,卻因為其自身本就是苗條之人,但不會顯得太過難看。
上半身緊緊地貼着身體線條,長袖映襯下,一雙手臂纖細柔軟,下擺因為天鵝絨自身的垂重感而顯得服帖,走起路來多了一抹高貴。
不單是衣服,還有那頂天鵝絨做的帽子,戴了一個小小的黑色絲網遮住半邊的額際,一朵被盤好的玫瑰花歪戴在帽子上,更顯的眉眼深刻精致。
年長的女官視線移動到窗邊,最後她說:“您可以走了嗎?”
“是的。”瑪格麗特說。
她們一行人穿過長長的走廊,經過二十分鐘才到。
瑪格麗特進宮已經有四個多月了,但今天才是第一次見到皇帝。
皇帝是個很年輕的男人,約莫才二十五六歲,一頭深金色的卷曲頭發,個子不算高,皮膚白皙,有一點點雀斑,五官看上去比尋常男子要柔和不少。
他沒有穿着皇帝的禮服,而是換了一身私服,顯得溫和許多。
瑪格麗特朝着兩人行禮。
“瑪格麗特夫人,請不要拘束。”昂古萊姆皇帝說道,他聲音悅耳,總讓人感覺到面前的不是一國之君,而是一個和藹可親的年輕人,但瑪格麗特并不敢真的這麽想。
試問,若真的對方只是一個斯文的年輕人,她怎麽會被軟禁了長達四個月的時間?
一個可怕的人往往不是因為他擁有恐怖的外表,或者粗暴的舉止,而是那種明明可怕,卻總是能讓人覺得他是個可以接近的人。
瑪格麗特恭敬的聆聽着。
這世界就是這樣,明明将她軟禁的人就在眼前,她卻還得擺出謙卑的姿态。
昂古萊姆皇帝語速和緩,言談之間親切而又友好,只是,細細分析,每一句話語卻又藏着試探,到最後,瑪格麗特不得不暗地裏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才能保持清醒。
“瑪格麗特夫人,我與皇後伊莎貝爾的婚禮将在明年的三月份舉行,在這段期間,我希望您能為皇後伊莎貝爾制作一件足以匹配她的禮服。”昂古萊姆皇帝說。
“我的榮幸,陛下。”瑪格麗特起身謝禮,伊莎貝爾皇後沖她露出笑容。
“親愛的瑪格麗特夫人,我想如今平安夜也不遠了,您也許會想家了。我和陛下商量,您可以先回家一趟。”
瑪格麗特聽到這個消息十分意外,但她很快收斂好神情,再一次謝禮。
既然得到了準許,瑪格麗特就連一刻都不想多呆,伊莎貝爾皇後派了馬車将她專程送回去。
瑪格麗特收拾了幾件行李就準備離開了。但就在長廊那兒,她見到了一個人。
“日安,瑪格利特夫人。”範維爾男爵微笑着說道。
瑪格麗特同樣回以問候。
男人與她擦肩而過,仿佛那一切都不曾發生,瑪格麗特沒有回頭,但也沒有立即往前走。
她微微側臉看向外面,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的灑落下來,地面上已經堆積了厚厚的一層。
瑪格麗特深呼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然後胎教離開了。
她坐在馬車上,眼神有些迷離。
剛出了宮門,馬車就停了下來。
瑪格麗特收斂心神,她猶豫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準備打開車門詢問是什麽事兒,但,已經有人先她一步。
白色的雪下着,盡管只是這窄窄的視線,卻依舊讓人能夠感覺到它的飄揚灑脫。
那些還未融化的雪花凝結在年輕人額前的發絲上,顯得有些濕漉漉的。那石膏一樣的膚色在這漫天雪花中倒顯得有些紅潤了起來,他彎着眼睛,一雙嘴唇紅通通的,還亮晶晶的,他看着瑪格麗特,就像是他們昨日才分別一樣。
“你消瘦的樣子也是這麽美呢!”
瑪格麗特的嘴唇起先還有些顫抖,外面灌進來的冷風使得她打了一個哆嗦,不過很快的,她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啊,你也是呢!”
☆、67|65|1.1
蓋斯東将瑪格麗特送回了紅房子裏面,那位車夫收了蓋斯東的錢也樂的高興,一不用累死累活的趕車送人,二還有錢買酒喝。
瑪格麗特坐在車廂裏面,她原先一直坐的直直的,眼神有些悠遠,而現在,她正躺在上面,睡着了。
窗外的雪花依舊紛紛揚揚的下着,沒多久,就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
年輕人吐息間有着薄薄的霧氣,他仰起頭的時候,那些冰涼的雪花有的就落在他的鼻尖上,凍得人一哆嗦。
“喜歡下雪嗎?”蓋斯東問,卻沒有聽到回音。他略微打開車門看了一眼,那不大的車廂裏面,穿着绛紅色天鵝絨長裙的女子正安然入睡。
闊別了四個月再一次相見,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見到對方熟睡的樣子。
烏發掩面,五官秀麗,她本就苗條,如今更是清瘦的仿佛只剩下一指身軀。
那個在他面前幾乎永遠自信而沉穩的瑪格麗特,如今毫無防備的睡着了,就像是回歸了含有羊水的母體一般。
他的心為這個比喻而動了動,他想:所以,我是那個讓你覺得暫時安全的存在,還是,只因為是現在僅有的?
年輕的男人關上了車廂門,他揮了一下手中的馬鞭,不作他想。馬兒嘶鳴了一聲,然後向前跑着。
紅房子裏面,娜寧穿着深色的棉衣外套站在門口不時的張望着,大廳裏朱莉喊道:“瞧見了嗎?”
“還沒……”娜寧的話語拖了一個長長的調子,正當朱莉擡起頭來的時候,對方卻驚喜第喊着:“來了來了——”
朱莉急匆匆的走過去,待她來到門口的時候,只見院子門口停了一輛馬車,車上面明顯是蓋斯東,沒多久,從馬車裏下來一個人。
兩個人的眼睛裏都湧現了淚水,朱莉抓了一條手絹擦着眼淚,娜寧幹脆跑了過去,眼眶紅紅的。
那雪已經積累的很厚了,小姑娘差點摔倒,但幸運的是,她最終還是安穩的跑到了瑪格麗特的身邊。
瑪格麗特被小姑娘緊緊地抱着,她聽到娜寧的哭聲,她喊着夫人,聲音到後面有些哽咽,而顯得含糊不清。
瑪格麗特彎腰回抱了娜寧。
這一通安撫下,幾乎過了七八分鐘。
“好了,在呆下去我都會被凍死的。”蓋斯東玩笑道,娜寧終于醒悟了過來,鼻尖紅紅的,她拉着瑪格麗特的手,說:“我們先進去,夫人,我們先回家。”
瑪格麗特有點怔楞,直到現在她才有時間重新打量自己現在的住所,被稱為家的地方。
大雪覆蓋了它的屋頂,像是蓋上了一條厚厚的棉被。
院子裏的植物都結上了銀霜,門前有着兩排腳印。外扭着,又短又急。
朱莉冒着風雪過來,同樣的抱了抱瑪格麗特,并且親吻她的面頰,年長的夫人哽咽地說道:“回家就好……”
瑪格麗特的眼睛有些酸澀,但她不能再哭了,所以她揚起一個笑容。
他們進到了大廳,屋子裏壁爐裏的火燒的很旺,裏面已經有厚厚的一層煙灰了,看得出一直在加柴。
朱莉和娜寧有些手忙腳亂的讓瑪格麗特坐着,她們都想讓瑪格麗特得到照顧,但人多手雜,到最後,當瑪格麗特坐在沙發裏,還得到了一條暖和的毯子後,她叫住了兩個人。
“坐下吧,讓我看看你們。”
這話令娜寧又哭出來了,她趴在瑪格麗特的膝蓋上,掩住自己的面頰,她哭泣到說不出話來。
瑪格麗特垂眸安撫着女孩兒,撫摸她的頭發。
朱莉說了很多,幾乎想要把這四個月來的話語都說出來,娜寧不說話,只是繼續靠在瑪格麗特的膝蓋上,那雙小手緊緊地摟着她,就像是不這樣做就會失去一樣。
蓋斯東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大衣搭在沙發扶手上,現在,沒人去計較一些不必要的禮儀了。
一個哭累了,一個說累了,待一切安靜下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了。
“吃飯,是的,夫人,您一定餓壞了!”朱莉喊道,她搓弄着圍裙,又吸了吸鼻子,然後疾步向廚房走去。
娜寧也擦了擦眼淚,她鼻尖還是紅紅的,眼睛跟兔子一樣。
“夫人,娜寧去給您弄好吃的。”瑪格麗特吻了吻女孩兒的面頰以表示感謝。
“怎麽樣?”
瑪格麗特收回視線,看到對面的蓋斯東,她攏了攏身上的毛毯,這身體可還沒完全好起來,若再來一次,她怕自己熬不住。
“很難,很痛。”黑發的女子低聲說,她靠在沙發背上,讓自己陷入到柔軟的沙發裏面。
壁爐裏的火焰哔哔啵啵作響,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中,瑪格麗特聽到對方一陣低低地嘆息。
“我知道。”
女子的心神一動,她擡眼望向對方。
黑發的年輕人正瞧着她,那麽專注,就像是漫天雪花中只有她這一個物體,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依舊不曾改變嗎?”
瑪格麗特輕輕一笑:“如何能變?”
年輕人也微微一笑:“及時止損。”
瑪格麗特懶懶擡眸:“你知道的,我向來是一個固執的人。”
對面的年輕人再一次嘆息了一聲,不過很快的,無法壓抑的悶笑回蕩在壁爐旁邊。
瑪格麗特看着面前笑的肩膀抖動的男人,微微凝眉,佯裝生氣道:“您要是再繼續笑下去,我可不會原諒您,蓋斯東·加瑞爾先生。”
“哦,好吧。”年輕人擦了擦眼淚,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外邊最純淨的雪花一樣。
瑪格麗特的眼神柔和了下來,她誠摯地說:“我欠你的似乎越來越多了。”
蓋斯東看着對方,撅了下嘴巴:“那就繼續欠着吧,我高興,我喜歡有人欠着我的。”他說完又眨了眨眼睛,“特別是你,親愛的瑪格麗特。”
“你對我真殘忍。”瑪格麗特佯作抱怨,然後又笑了起來,不過沒多久,就又咳嗽了幾聲。
蓋斯東站了起來,快速地給瑪格麗特倒了一杯水過來,他坐在扶手椅的一側,給瑪格麗特喂水,又輕拍着女子的背部,讓她舒緩一些。
瑪格麗特喝了水覺得好多了,她對蓋斯東道謝,後者将杯子放在小茶幾上,然後依舊坐在扶手椅的側邊。
“是我疏忽了,我應該把醫生帶過來。”
“你做的已經夠好了,好太多了。”瑪格麗特微笑着說道。
“總是還不夠好的,若足夠好,你也不用遭受這一切。”
瑪格麗特搖了搖頭:“如果事事完美,那是上帝才能做到的。”
他們彼此沉默了一下,接着,蓋斯東重新露出一個輕快的笑臉:“想知道那小大人的消息嗎?”
“艾利克?”
“聽說他在那裏表現不錯,這可真是難得,那地方要獲得一句贊揚簡直比女人長了胡子還要難!”
蓋斯東誇張地說道,瑪格麗特笑了起來:“那就好。”
蓋斯東又說了一些裏面的趣事兒,而等到很久以後,瑪格麗特才知道,其實蓋斯東要打聽到一些消息并不容易,以及,他并未完全和她說實話。
軍校,從不是什麽輕松容易的地方,也許上流社會的貴族子弟會有一些優待,但對于他們這種貧民來說,要想得到青睐,就必須玩命兒。
艾利克從不看清自己的生命,他不認為自己和那些個喊着金湯匙長大的人有什麽不一樣,他甚至比一些人更加聰明,更懂得如何利自己的優勢生存下去。
現在,臨近十二月,雪已經下了兩三次了,外面的氣溫十分低,而在曠野上,就遠不止是溫度低而已了。
茫茫曠野中,一天裏有半天見不到人,再找不到什麽跟雪不一樣的東西,人的眼睛就會跟失明一樣。
艾利克他們幾個年紀小的孩子此刻正躲在一處洞穴中。
洞穴有些小,沒辦法把五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塞進去,其中一個略壯的男孩兒堅持他要在最裏面。另外三個人敢怒不敢言,因為這個壯男孩兒的父親是一位子爵,盡管爵位也不是很高,但比起貧民的他們已經是另一個階層了。
“啊,他暈過去了!”一個男孩兒叫道,只見他們中一個個子最小最瘦弱的男孩兒暈在了雪地裏面。
“讓他滾遠點兒,這裏誰都冷,不是往地上一躺裝可憐就行的!”壯男孩兒喊道。
“他真的暈過去了。”一個弱弱的聲音為男孩兒辯護。
壯男孩兒咒罵了幾句,屁股依舊沒有挪動。
艾利克眼看着那個倒在地上的男孩兒瑟縮又發抖,嘴唇青的像是血液都被凍住了一般,他抿了抿嘴唇,然後讓出了自己那個第二好的位置,很快的,那個壯男孩兒就伸長了腿占了那個位置。
艾利克給那個暈倒的男孩兒做了一些他學過的急救,過了好一會兒,那人總算緩過來了一點。
“他不能再吹風了。”艾利克對那個壯男孩兒說,後者噴了噴氣罵道:“你管那麽多閑事兒幹嘛!小子!”壯男孩兒頓了頓又說。
“讓他死在這裏吧!”
死這個字,他們每個人都想了很多次,但至今還沒有人說出來。
壯男孩兒如此沒有人性的說法使得有些人心裏很憤怒,而有些人則是惶恐不已,而就在每個人都不敢做聲的時候,艾利克開口說道:“歐榮,我們出發之前盧卡上尉說的是必須每個人都回去,人數都要到。”
“屍體也算一個不是嗎?”叫做歐榮的壯男孩兒冷笑道,那個剛剛醒轉過來還沒有太多力氣的男孩兒有些驚恐地瞪着對方。
“我想,現在屍體是還不可能自己回到集訓地的。”艾利克說。
“讓誰背過去不就行了!”歐榮瞪着艾利克。
大家聽到這句話,都把自己的身形縮到最小,他們沒有人敢反抗歐榮,卻又不想自己成為那個倒黴蛋,那個男孩兒就在自己還活着的時候,聽着本應該是他同伴的人談論他死後的事情。
“背一個死人造成的結果最有可能是我們又多了一具屍體。”艾利克冷靜地說着,壯男孩兒有些語塞,他緊繃着一張臉,最後不甘不願的讓出了最好的位置。
“回去後你要給我洗半年的臭襪子!”歐榮惡狠狠地瞪着那個男孩兒說道,後者瑟縮了一下,然後跟只兔子一樣窩在那個角落。
既然艾利克那樣做了,那麽自然沒道理人們繼續把第三個好地方讓給他,畢竟,那剩下的幾個人想着,這會兒歐榮正在火頭上。
艾利克也不抱怨,他就坐在最外面,不時地搓着自己的手心。
雪下得真大,就像是要把這世界上的雪都一次性下完一樣。呆在軍校裏,什麽消息都得不到,但很快就不會那麽糟了,男孩兒想。
而與此同時,巴黎的午後,紅房子裏面,黑發的女子已然睡着。
年輕的男人進到卧室,瞧見那趴伏在桌面上的女子後,略微擰了下眉毛。然後他走過去,将瑪格麗特抱了起來。
瑪格麗特被略微驚醒了過來,一個好聽的聲音安撫着她。
“睡吧,乖寶,你很安全,安心睡吧。”
這聲音悅耳又動聽,瑪格麗特本來将要清醒的意識又再一次陷入困倦中。
她模糊間感覺到自己躺在了柔軟的床鋪裏面,有人再給她掖被角,又替她撫弄了一下長發,最後,一個吻落在了她的額間。
“做個好夢。”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房間裏空無一人後,黑發的女子緩慢地睜開了眼睛,她的睫毛眨動着,良久,她翻轉了一下身子,讓自己藏身在松軟的被褥裏面。
蓋斯東同朱莉告辭,他乘着馬車驅車去了博蒙親王那兒。
依舊是那個不曾變過的書房,蓋斯東緩慢地呼吸着,仿佛這樣可以讓自己更加好受一些。
博蒙親王像以往一樣翻閱着他的法典,他的注意力如此集中,好像這世間上的任何事兒都打擾不到他。
當最後一頁被翻過之後,已經是三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你把一個下層民衆的孩子送到了軍校。”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言語卻像往常一樣淡淡的,而不是如同別人一樣問得咄咄逼人,但,這樣反而更加讓人害怕。
“這是一個承諾。”
“廉價的承諾。”博蒙親王如此評價。他接着再一次翻開了法典,似乎是打算重新閱讀一遍。
等到天已經擦黑,蓋斯東在那兒站了一個下午。
熬人的不是站立,而是壓抑,是心裏不斷的去猜測。
黑暗讓人恐懼,不是因為它有多強大的能力,而是因為你看不見,所以你不知道,所以你盡情想象,于是惶恐理所當然的恥笑你,輕蔑你。
書房裏,年輕人已經離開。
穿着淡色裙裝的年輕姑娘緩步走來,手裏捧着一束鮮花,最為鮮豔俏麗的顏色。
她換下了親王桌面上花瓶裏稍微有點掉落花瓣的鮮花,把最為新鮮的放上去。
年輕的姑娘環視着整個書房,一雙眼睛是那麽的迷戀。她端坐在屬于親王的軟椅上,貪婪的嗅着對方所留下的氣息。
“我願意為了您做任何事情。”她發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