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1
艾利克跑得很快,好像心都要跳了出來,他在踏上最後一級臺階的時候,狠狠地跌了一跤,他皺着眉,嘶了一聲,然後重新起來,手裏依舊拿着手帕包着的冰塊。
他跑到瑪格麗特夫人的房門前,轉動着門把手,慶幸的是,門把手沒有關上。
他開了門,走進去。
房間內,黑發的女子正在沖泡着紅茶,她往日裏愉快的表情沒有了,她看上去如此專注,就好像,她不是在沖泡熱茶,而是在将她被擊碎的靈魂一點一點的拼的完整。
艾利克一步一步的走過去,他站在瑪格麗特旁邊,當她坐着的時候,現在,他比她要高出不少。
男孩兒擡起手,讓隔着綢緞手絹的冰塊輕輕貼敷在瑪格麗特紅腫的臉上。
女人擰了下眉毛,然後擡起手,按住了手絹。
艾利克依言放開自己的手,但過了一會兒,他又往前站了小半步,他輕輕地擁着瑪格麗特,無聲地給予她安慰。
“大人的安慰您不能接受,那孩子的呢?”
瑪格麗特的睫毛顫了顫,她微微擡高臉頰,無聲地默許了這一切。
燈光下,女子的白嫩的臉頰,在其中的一邊不正常的紅腫着,她那濃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鋪開着,上面有點濕潤。
夜色很長,落地時鐘當當當的敲了很多下,屋內的燈光顯得靜谧又溫暖。
鄉間的別墅裏面,在二樓的陽臺上,擺放着白色的镂空桌椅,英俊的男人點燃了一支雪茄,明明滅滅的紅光在夜色中有些惹眼。
範維爾男爵微微眯起眼睛,他盯着空氣中的某一個點,勾勒着白天的畫面。
那頭烏發,那雙眼睛,那,紅腫而刺眼的面頰。
煙圈在空氣中慢慢消散,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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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瑪格麗特他們暫時告別了薩賓娜舅母,後者擰着眉毛說瑪格麗特完全不用擔心。
“那種驕傲的小公雞一樣的小姐完全沒什麽可怕!”薩賓娜舅母噴了噴氣,她說這話的時候十分的有氣勢,以至于很少有人會懷疑,若當天那位公爵小姐在這裏頤氣指使的時候,薩賓娜舅母不會揪住她的頭發。
“不,不是這個原因,我不怕她。”瑪格麗特說,她臉上的紅腫依舊還未完全消散,但已經不像昨日那樣恐怖了。
瑪格麗特抱了抱薩賓娜舅母,她低聲說:“我只是認為我該重返自己的戰場了。”
薩賓娜舅母聽了,原本還有些生氣的面容此刻又柔軟了下來,她輕輕地拍打着馬格裏個的背,柔聲說:“那就去吧,親愛的。”
瑪格麗特吻了吻薩賓娜舅母,同她還有弗朗索大叔說再見,那些在旅店內喝酒的男人們再一次舉杯歡送。
瑪格麗特上了馬車,阿爾芒送他們,蓋斯東并不在裏面,阿爾芒說他天不亮就離開了。
“他為什麽走了?”娜寧問。
阿爾芒搖了搖頭,表示蓋斯東沒說。
阿爾芒将他們送到了紅房子那裏,他猶豫着,昨晚稍後的時候,他們都送了藥過去,所以現在,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到什麽借口可以讓自己再停留一會兒。
“您不需要任何借口,我想,我們是朋友。”瑪格麗特說。
金發的年輕人舒了口氣,他略微笑了笑,朱莉很快把茶點什麽端上來,瑪格麗特同阿爾芒在大廳那裏,面向着壁爐。
他們放棄了規矩的長沙發,而是一人坐在壁爐旁邊的單人沙發上,若現在是冬天,暖洋洋的火光會讓人心生暖意,但現在是夏天,清冷的壁爐帶來不來一絲舒心。
阿爾芒想要查看瑪格麗特臉上的傷勢,卻又懼怕他這樣的行為會顯得唐突,瑪格麗特卻再一次開口說道:“我已經沒什麽了。”
瑪格麗特看着對方,露出一個和緩的笑臉。
“真的。”
“我想,我有些自以為是了。”阿爾芒歉意地說道。
娜寧早已把那會兒的事兒跟瑪格麗特說了,所以她現在搖了搖頭。
“自以為是,是給人帶來了難受和不自在,屬于不好的,但是您,”她停頓了一下,“您的做法讓我覺得感動,這已經超出我的期望太多了。”
烏發女子的聲音依舊帶着平靜,仿佛昨天受辱的并不是她,仿佛昨晚脆弱的也不是她。
她那雙深色的眼睛看着對方,眉眼間已經不再有昨晚的淩厲,卻依舊讓人無法忽視。
“我,”瑪格麗特開口,“昨天的确受到了侮辱,甚至可以說,震驚。”
“但也是這樣,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麽?”阿爾芒情不自禁地問道。
瑪格麗特抿嘴一笑,聲音很輕,言語卻讓人震驚。
“服裝并不只是服裝而已,在這裏,人,比服裝更具有話語權。”
“您……”
“阿爾芒。”瑪格麗特說,“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盡管瑪格麗特如此突兀的稱呼令阿爾芒有些驚訝,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您當然可以。”
瑪格麗特微笑:“既然如此,請你也同樣稱呼我為瑪格麗特,阿爾芒。”
“我……”
“瑪格麗特。”
年輕人緩慢地的眨動了一下眼睛,最後輕輕一笑:“好吧,瑪格麗特。”
“我會記得的,阿爾芒,”瑪格麗特看着對方,她的睫毛如此的濃密,在那黑色的睫毛下是一雙神色的眼睛,眼窩深深,笑起來的時候總有一種特別的魅力,她低聲說道,聲音柔和卻又堅定,“你是第一個稱呼我瑪格麗特的人,你是我來到這兒,除了娜寧和朱莉以外,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我的榮幸。”金發的年輕人往前傾了傾身子,吻了吻瑪格麗特的手。
巴黎市中心一處豪華的宅邸中,房前是一座漂亮的白色噴泉,聖女手捧酒壇正往外倒着聖水,那座漂亮的宅邸仿佛置身于一座茂密的森林中一般。
在宅邸裏面,隔離陳設都極盡豪華卻不會讓人覺得毫無品味,每一樣東西都被擺放在最恰當的位置上,在房子的後面還有一個很大的花圃,種着各種花瓣肥碩豔麗的玫瑰。
房子內,在二樓的書房裏,黑發的年輕人正在安靜的等待着對方的問話。
那只雖然不再年輕,卻看上去就讓人無法反抗的手放了下來,合上了書頁,修建整齊的手指磨砂着書封上的燙金字體。
“你在布吉瓦爾逗留了将近一個月。”男人開口說道,嗓音平靜。
“是的。”
“你帶給了我太多的驚喜,孩子。”
蓋斯東擡眼望着對方,他微微一笑:“我希望您能喜歡。”
男人看着他,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他似乎完全沒有被脅迫他,而是不慌不忙地說:“若你只有這點能耐,我可真是失望。”
黑發的年輕人緩步走過去,然後單膝跪在地板上,他用眼神詢問對方,而後者在下一秒擡起了手。
蓋斯東親吻了那一枚戒指,他的眼神有些留戀的在戒指上停留了一下,然後仰起頭,像是最謙順的孩子望着父親一般,瞧着博蒙親王。
“她像我的母親,所以我無法放置不管。”
男人的眼神閃了閃,他的右手擡起,撫摸着年輕的面容,從眉峰到嘴角,這張漂亮的臉上依稀有那個女人的影子。
真是……可恨……
男人突然用了些力氣,捏住了年輕的下巴,後者擰了一下眉毛,然後又竭力保持鎮定。
博蒙親王盯着面前的年輕人,他的頭微微偏向一邊,做出一個有些失神的動作,然後,他放開了手,垂眸說:“走吧。”
蓋斯東站了起來,他完美的行了個禮然後告退。
待房門關上以後,裏面的人眼神滑落到手上的戒指,他的眼神如此的痛恨,幾乎讓人懷疑下一秒他就會把這痛恨宣洩在這枚可憐的戒指上。但他沒有,他只是瞧着,仿佛一個生長在身上的毒瘤,挖不掉,也無法忽視,所以就讓自己跟毒瘤長在一塊兒,每天強迫自己面對,久而久之,就會連這一枚不屬于自己的毒瘤都被消化掉,成為自身血肉的一份子。
“你後悔嗎?”
他親吻着戒指,低聲詢問,然後冷笑一聲。
“你應該後悔的。”
房門外,在鋪着精美地毯的上方,淡色的裙擺輕輕拂過,那随着走動而有時會露出來的鞋面是如此的精致,意大利的小牛皮鞋,尖尖的鞋尖,上面綴着一顆渾圓的珠子,同棕色的鞋面如此合适。
那腳步如此輕盈,分明是屬于一個少女的,一個正在戀愛的女孩兒,幸福,又洋溢着青春的氣息。
沒多久,房門再一次被擰開了。
厚重又高聳的房門,在關閉的時候沒有一絲聲響,它忠心的盡着自己的指責,守衛着一切。
馬車上,黑發的男人沒有坐在軟墊上,他懶散的坐在地面,斜靠着。
他看着前方,嘴角微微勾起,然後,腦子裏想起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笑意停頓了,蓋斯東擡起右手,蓋住自己的眼睛。
他陷入了黑暗,但他知道光明在哪裏。
他低喃着,一些不夠清楚的話語,像是呓語,又像是別的什麽。
馬車粼粼的聲音透過風聲,傳遞到他的耳膜,在到了目的地後,年輕人起來,整了整衣服,讓它們變得挺帖幹淨。
他下了馬車,臉上的神情重新變得随意而放松。
他的手裏夾着一份文件,以至于走路的時候顯得那麽從容。
那紅色的小屋同森林是如此的和諧,蓋斯東看了一眼手裏的文件,他的眼睛眨了眨,然後,擡起腿進入了院子裏面。
門,開了。
年輕人的臉上挂着一抹迷人的微笑,他看着那個苗條的女子,眼神從那刺眼的紅腫轉移到她的雙眼。
“你要的機會來了,瑪格麗特·戈蒂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