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昏定省,已婚表妹與皇帝表哥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肚子裏的孩子能說得清?
太後氣的臉都青了,深吸了幾口氣才将火氣壓下去,哼笑道:“貓兒如今已嫁作他人婦,不比待字閨中時自在,豈能撇下一家子老小不顧,自個跑到宮裏來待上三五個月?倒是蟲娘如今尚小,倒是可以送進來。”
蟲娘是鄭貴妃的妹妹,福寧長公主的老來女,比鄭貴妃這個嫡長女都要得她疼愛,明年二月份及笄,鄭貴妃正在滿京城的青年才俊裏替她挑女婿呢,如何會舍得将她送進來?聞言她笑道:“我們蟲娘是個俗人,寧可居無竹,也不能食無肉,若将她送進來,豈不是玷污了太後您的清淨地兒?還是罷了。”
太後搬回來一城,唇角揚了揚,對福安長公主說道:“回頭哀家宣王禦醫來給貓兒瞧瞧,他雖是在皇帝身邊服侍的,但這方面的醫術卻不比婦科千金聖手的王太醫差,讓他來斷一斷,看是個什麽說法。”
她們貴為公主,有個頭疼腦熱的,使人拿帖子到太醫院請太醫便是了,太醫院自然不敢怠慢,專門替司馬睿瞧病的禦醫則不同,沒有他跟太後發話,是絕對請不得他們出山的。福安長公主聞言,一臉喜色的說道:“勞您費心了。”
說着又讓康雅郡主上來道謝,太後随意的擡了擡手:“自家人,很不必如此。”
見不得她們蛇鼠一窩其樂融融的模樣,福寧長公主眼睛看向端着茶水眼觀鼻鼻觀心作壁上觀的王皇後,然後視線下移,盯着她的肚子笑嘻嘻道:“皇後娘娘肚子尖的很,想來是個皇子無疑了。”
王皇後往下蓋碗,謙虛的笑道:“太醫們俱都奸詐的很,生怕診斷出錯,個個推脫,至今都不敢下結論,我也懶得同他們計較,且聽天由命罷,便是生個公主,我也是歡喜的。”
福寧長公主點頭,笑道:“先開花後結果也是有的,娘娘福澤深厚,好日子在後頭呢。”
王皇後笑了笑,感激的說道:“承您吉言了。”
這頭說的熱鬧,那頭趙王府的大奶奶馮氏皺着一張苦瓜臉,懇求的看着趙老王妃,趙老王妃平素最愛這個長袖善舞的孫媳婦,見不得她這番可憐兮兮的模樣,只得厚着老臉對太後說道:“年前聽說宮裏鬧刺客,還牽扯到了我這大孫媳婦的堂妹馮充華……太後您也知道的,她那個堂妹馮充華丢了十幾年,才剛認回來沒多久,這些年她在外頭際遇如何,又結識了哪些三教九流的,家裏人一概不知道,如今鬧出來這事兒來,她是罪有應得恕無可恕,但馮氏一族本屬無辜,還望莫要将他們牽連進去才好。”
同樣是年前選秀入宮的新人,饒是自己有太後撐腰,卻生生的被馮充華壓了下去,眼睜睜看着她榮寵無限出盡風頭,這會子她倒了黴,豈能不落井下石連根拔起任由她東山再起?秦貴人抿了口茶,慢吞吞的說道:“才剛認回來沒多久,在外頭際遇如何不知道,結識了哪些三教九流亦不知道……這樣不知底細的人兒就送進宮來,若說馮氏一族是冤枉的,連我這個不相幹的外人都不信。”
馮氏見趙老王妃被說的啞口無言,只得自個站出來辯解道:“這事兒都怪妾身,只因妾身聽聞皇上偏愛通曉武藝的女子,便寫信告知了娘家人,偏那樣巧,堂叔堂嬸在這個節骨眼上尋回了失散多年的堂妹,且堂妹輕功卓絕武藝高強,族長與長老們數次出面勸說,堂叔堂嬸縱使舍不得,也不好出言拒絕,便忍痛将堂妹送進京來選秀……若說族人貪慕虛榮,妾身不敢辯駁,畢竟事實如此,但若說族人與堂妹串通一氣行刺皇上,那是絕無可能的,還請太後明察!”
馮充華與人通-奸的事兒,司馬睿并未讓其傳到太後耳朵裏,故而太後并不知其中內情,但“行刺皇帝”這麽一條罪名,就足夠讓她膽戰心驚了,畢竟她已經死過一個大兒子,若連最後的依靠小兒子也出事兒的話,幼帝登基,不僅她以後得看別人臉色過活,就連大周江山社稷都要不穩,故而她聽完馮氏的話,立時大怒,一巴掌拍在身旁高幾上,冷聲道:“無辜不無辜,自有皇上決斷,你一個出嫁女,相夫教子管家理事才是正經,少攙和這些不該攙和的,否則趙王府容得下你,哀家也容不下。”
娘家已然保不住,若再觸怒了太後,只怕自個也要搭進去。馮氏吓白了臉,忙跪地磕頭請罪:“太後息怒,妾身知罪了,定聽從太後吩咐,不敢再妄言其他。”
太後如何不知道她在趙老王妃跟前得臉,不然趙老王妃也不會出面替她說話,給自己這個弟妹面子,太後也就沒多追究,擡了擡手,說道:“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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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長公主突然看向俞馥儀,笑道:“娘娘的妹妹嫁進趙王府,與馮大奶奶做了妯娌,娘娘與馮充華也算攀上了親,娘娘怎地也不幫馮充華說句話,未免太涼薄了些。”
不就是當初她瞧上了自個兄長俞紹儀,想讓俞紹儀娶康雅郡主,為此還設計慈安寺上香時讓二人“偶遇”一場,可惜俞紹儀跟司馬睿一個德行,不喜歡娘們兮兮的嬌弱女子,連正眼都沒給康雅郡主一個,便溜之大吉。對于一個長公主來說,如此已經夠掉價了,斷不可能再使人上門提親,但福安長公主卻偏要自個送上門來打臉,托了人來說合,不但沒說合成,托的那人還是個大嘴巴,傳揚的滿京城人盡皆知,福安長公主不去找那人算賬,卻将罪名怪到俞家人身上,逮着時機便要找茬,簡直讓人無語。
俞馥儀算是理解為何王皇後要給她們這些高位妃嫔露面的機會了,分明是讓她們來吸引火力的,這不,她安靜坐着啥也沒幹,連茶都沒端起來喝一口呢,火就突然燒到自個身上來了。她抿了抿唇,淺笑道:“長公主真會說笑,真要計較起來,您是皇上的姑母,馮充華也算您的小侄媳婦,可比妾身這個拐了幾道彎的瓜蔓子親戚近多了,不也沒見您替她說句話?”
福安長公主被噎了一下,随即哼了一聲:“不是這麽論的,您與她有親,又同是皇上的妃嫔,且同住在一個宮裏,她出了事兒,您總不好袖手旁觀吧?”
太後恨極了馮充華,福安長公主明顯是站在太後一邊的,這麽說就不怕惹惱太後?俞馥儀用眼角餘光朝太後那邊打量了下,見太後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想來往日裏福安長公主沒少在她跟前找自個母親俞夫人的麻煩,可惜自個沒機會瞧見,就俞夫人那說不過就嘤嘤哭泣的德性,福安長公主能賺到便宜才怪呢,想想就覺得可樂。
俞馥儀板起了臉,一本正經的說道:“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馮充華行刺皇上,皇上要處置她,妾身這個為人妾侍的,只有聽從的份兒,是斷斷不敢違逆的。”
一句話将福安長公主給堵死了,她是如何都不好再接話了,否則豈不是公然反抗《女訓》、《女戒》等女四書裏的規矩禮儀?如此品行不端,便是皇室公主,也難逃非議。
見福安長公主吃癟,鄭貴妃樂的不行,湊到俞馥儀耳邊小聲的打趣道:“還出嫁從夫呢,這話旁人興許會信,我可是不信的。”
俞馥儀裝傻充愣,訝然道:“姐姐說什麽,我怎地聽不懂?”
鄭貴妃用塗了鳳仙花汁的手指在她腦門上戳了一指頭,笑罵道:“少在我跟前弄鬼,皇上那個肚子裏裝不了二兩醬油醋的,早就露出端倪來了,旁人看不出也就罷了,我跟他可是打穿開裆褲的時候就混在一處的,他那點子小心思,能瞞得過我?”
在曹美人“得寵”之前,司馬睿一個月翻了她二十次牌子,有鄭貴妃這種想法倒也不奇怪,故而她也沒當回事兒,只笑道:“皇上小孩子脾性,一時好,一時孬的,若真把這個當回事兒的話,以後有的是官司要打呢。”
鄭貴妃斜眼觑她,哼哼道:“他是什麽脾性,阖宮上下誰有我清楚?從前那些不過是小孩子玩鬧,誰與他玩的好,他便寵着誰,這回可不一樣,竟讓我瞧出點少年懷春的意思來,顯是動了真心。”
俞馥儀“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見衆人目光看來,忙收斂神色,對鄭貴妃小聲說道:“我也不耐煩同姐姐辯駁,且過一陣子再看,到時只怕不用妹妹我說什麽,姐姐自個就想打自個的嘴。”
“那咱就走着瞧。”鄭貴妃胸有成竹,頗為嚣張的說道:“到時我親去長春宮,打你的嘴。”
并非俞馥儀矯情,她承認司馬睿對她有一些真心,不過他的真心實在太多,前有鄭貴妃這個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表妹,後有扶搖直上一舉封妃的麗妃,接着是江湖俠女馮充華,若不是馮充華自個鬧出亂子來,只怕得寵的日子有着呢,誰知道她俞馥儀能笑多久?
不過這些話旁人說也就罷了,鄭貴妃與自個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口口聲聲說司馬睿對自個動了真心,這于她來說有何好處?莫非是借此向自己抛出橄榄枝,正式吹響搞死搞殘安淑妃的號角?可時機有些不對吧,她這會子正該是努力絆住司馬睿好生個皇子下來的時候,沒有皇子傍身,搞死安淑妃又能如何,也不過是給自個做嫁衣裳罷了,她會有如此好心?
☆、第 50 章
好容易熬到散場,俞馥儀已經困成狗一樣,回到長春宮便立刻吩咐擺膳,準備用了午膳後抓緊時間小睡一個時辰,午後各诰命夫人進宮來拜年,她還得繼續去慈寧宮當陪客。
小滿見狀也不敢耽擱,忙叫人去取食盒,自個則上前,幫俞馥儀摘了手上的翡翠镯子,服侍着她淨手。
誰知才剛拿起筷子,外頭就響起趙有福的聲音:“皇上駕到!”
她實在沒力氣挪動腳步了,也沒出去迎接,待司馬睿打門簾後走進來,這才站起來蹲了下-身:“臣妾見過皇上。”
司馬睿俯身,将她攙起來,送到食桌旁的圓凳上,自個在她旁邊坐下,掃了眼桌上的菜肴,皺眉道:“怎地這麽多素菜?大年初一就吃的如此寒酸,後頭一年豈不都寒酸?”
古代沒有塑料大棚,白菜、蘿蔔以外,冬日裏新鮮的素菜可比肉類珍貴多了,若不是位份高司馬睿又愛往這邊跑,禦膳房也舍不得如此大手筆,他卻反倒覺得寒酸,這可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了。
俞馥儀不想讓禦膳房平白被冤枉,就解釋了一句:“昨個兒熬了一整宿,身-子困倦的厲害,不宜用大魚大肉這些不好克化的,否則只怕會引起腸胃不适,便叫他們做了些素淡的菜肴過來。”
“愛妃懂的就是多,虧得朕到你這兒來了,否則這會子正大魚大肉的吃着呢。”司馬睿拿起筷子,替俞馥儀夾了筷子油淋青菜,然後端起飯碗,甩開膀子大吃起來。
俞馥儀嘴角抽了抽,本懶得理會他,想到先前鄭貴妃反常的舉止,便試探性的說道:“今個兒鄭貴妃說了些意味深長的話,臣妾聽的雲裏霧裏的,這會子還沒琢磨明白呢。”
司馬睿本想開口,奈何嘴裏塞的滿滿,連忙快速咀嚼了幾下,吞咽下去後,這才說道:“年前她懷了身孕,偏巧在這當中又來過葵水,故而壓根就沒往那方面想,鎮日裏上蹿下跳的沒個停歇,直到下紅不止這才察覺出來,可惜為時已晚,饒是朕派了王禦醫替她診治,也沒能将胎兒保住。”
略微一停頓,又嘆氣道:“不光如此,只怕往後子嗣上都艱難了。”
俞馥儀吃了一驚,疑惑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怎地臣妾一點風聲都不曾聽到?”
“這事兒她辦的糊塗,說出來不過是徒增別人笑料罷了,叫她的臉上如何挂得住?”說完他斜睨着俞馥儀,與有榮焉的說道:“她自個不能生了,膝下只有一個公主,将來朕百年後,她得搬去壽康宮傍着未來的太後生活,得提前與未來的太後打好關系,朕本以為她會去奉承皇後,不想她卻挑中了愛妃,倒是有些眼光。”
若有選擇,只怕鄭貴妃也不樂意挑自己,要知道蠢貨可比聰明人要來的更容易操控,可惜縱觀後宮諸位妃嫔,安淑妃與她是死敵,太後與她母妃是死敵,秦貴人作為太後的內侄女,自然是站在太後那邊,福嫔倒是個蠢貨,可惜她生出的大皇子同樣是個蠢貨,扶他上位一個不小心就會國破家亡社稷不保……至于王皇後,若肚子裏懷的是個皇子,太醫們一早就張揚出來了,這會子集體噤聲,想也知道必是個公主。權衡來權衡去,只能向自個抛出橄榄枝了。
沒有哪個皇帝會樂意兒子惦記自己的皇位,這樣的話司馬睿自個說得,俞馥儀卻是說不得,于是哼笑道:“只怕要讓鄭貴妃失望了,臣妾跟琰兒只想平靜安穩的過日子,可沒有那樣的青雲志。”
司馬睿似是想起了什麽,沒好氣的哼道:“朕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想着跟着琰兒出宮榮養呢。”
“皇上不是篤定自個比臣妾壽數長麽,既如此,臣妾這個打算也只是妄想罷了,您又何必動怒?”俞馥儀夾了一筷子葷菜,放到司馬睿的碗裏,說道:“您吃菜。”
“別以為給朕個甜棗,朕就忘了你先前那一棍子的疼了。”司馬睿嘴巴不饒人,臉上表情卻柔和下來,眼珠子在她臉上咕嚕嚕的亂轉,好懸沒把筷子送到鼻孔裏去。
用過午膳後,俞馥儀再也支撐不住,躺到東梢間的炕床-上挺屍去了,同樣徹夜未眠的司馬睿見她這副模樣,好容易才克服的困意再次襲上來,便爬到炕床-上去,将俞馥儀摟進懷裏,頭并頭的睡到一處。
才睡大半個時辰,被聽風喚醒時俞馥儀兩眼幹澀腦袋昏沉,打了數個呵欠這才艱難的坐起來,不想卻驚動了司馬睿,他長臂一撈将她扯了回去,腦袋往自個肩膀上一按,嘟囔道:“別鬧,困。”
到底是誰在鬧?俞馥儀翻了個白眼,去推他的胳膊,卻怎麽也推不動,只得說道:“皇上請放手,臣妾得去慈寧宮了。”
司馬睿沒睡飽,起床氣十足,閉着眼睛罵道:“去什麽慈寧宮?不去!”
她也不想去,可慈寧宮是想不去就能不去的?這不是架在火上烤了,分明是要拿利劍将自個捅死在當場!俞馥儀氣的不行,抓過他的胳膊來,撸起中衣的袖子,朝他白嫩的胳膊上狠狠的啃去。
“嗷……”司馬睿被咬疼,捂着胳膊叫了一聲,睜開眼睛瞪着她,罵道:“咬朕做什麽,你屬狗的麽?”
見他撒了手,俞馥儀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趿拉着鞋子便跑去了東次間,恨的司馬睿直想追上去揍她一頓,奈何還困着,兩相一權衡,覺得揍人并不急在此時,橫豎人在那裏跑不掉,便将腦袋埋進被窩裏,再次睡了過去。
俞馥儀肩輿也沒坐,一路小跑的趕到了慈寧宮,孰料還是遲了,太後娘家秦家人跟林昭儀的娘家人都已經到了,見她走進來,秦貴人的母親太後嫡親的弟媳婦秦五夫人放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掩唇笑道:“多年前俞太夫人帶着娘娘在外頭走動時,娘娘還是個不及椅背高的小姑娘,如今多年不見,娘娘竟也有了春秋,咱們這些老婆子就更不中用了……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呀,想讓人不服老都不行。”
這話表面上在感嘆她自個老了,實際上句句直指俞馥儀年老色衰比不得秦貴人年輕貌美,可惜她忘了這裏還有個比司馬睿都要年長三歲的王皇後,要說年老色衰也是王皇後先年老色衰,如何都輪不到俞馥儀的。
果然王皇後聞言抿了抿,說道:“五夫人無須如此妄自菲薄,您保養的好,頭上青絲都沒幾根呢,任誰見了,不說您年輕?”
秦五夫人原還奇怪王皇後怎地開口替俞馥儀說話,仔細一琢磨,這才驚覺自個說錯了話,忙描補道:“要說年輕,誰也比不得皇後娘娘,同樣都懷着身孕,您跟貴人小主站到一處,貴人小主看上去竟生生比您年長了一輪!依老身看呀,今年咱們也不要旁的賞賜了,只求您将保養的秘方說與咱們聽,咱們也便心滿意足了,你們說是不是?”
被牽扯進來的衆人自然齊聲附和。
王皇後笑道:“哪有什麽秘方,用的胭脂水粉與內務府送給各诰命的份例是一樣的,不過心性豁達些,些許小事兒不放在心上,也便是了,橫豎我自個是瞧不出不同來的,若果真如秦五夫人所說那般有所不同,想必也是拜‘相由心生’所賜。”
林昭儀母親林夫人啧了一聲,誇贊道:“真不愧是太後親自挑中的人兒,這樣的心性,就該是一國之母,若落入尋常百姓家,豈不明珠暗投?”
王皇後垂眼,羞赧道:“林夫人過獎了,我如何擔當得起。”
強撐身-子接見诰命夫人,可不是為着看王皇後長袖善舞的,太後輕咳了一聲,冷聲道:“外頭可有人候着,宣她們進來罷。”
因先前衆人在說話,崔嬷嬷便沒再進來通報,這會子聽到太後吩咐,忙引了在耳房等待宣召的一群诰命夫人起來,其中就有俞馥儀的母親俞夫人。
王皇後叫人呈上賞賜後便打發其他人離開,留了俞夫人坐下來說話,而俞夫人果然是個坑閨女不償命的主兒,才剛坐下來就興高采烈的對俞馥儀說道:“你大哥成親的屋子我年前便已叫人收拾好了,家具也在打着了,你寫信問問他,幾時能回來,我也好心裏有個數,免得到時慌亂。”
秦五夫人聞言眼睛一亮,感興趣的問道:“俞大爺一把年紀,總算要成親了?不知說的是哪家的姑娘,我最近孤陋寡聞了些,倒不曾聽人說起過這等大事兒。”
俞夫人把頭揚得老高,得意的說道:“等閑姑娘我家紹儀是瞧不上的,他說親的對象可了不得呢,是大洋彼岸法蘭西公爵的姑娘,正經的名門貴女,嫁妝亦十分豐厚,俱都是些見都不曾見過的稀罕玩意兒……”
俞馥儀扶額,先前從自個這裏聽說俞紹儀要娶洋妞的事兒後,哭的跟什麽似的,這會子竟是無比樂意,還驕傲的在人前宣揚,俞夫人這态度真是變的比六月天還要迅疾,甚至還編造出了嫁妝豐厚這樣的謊話來,若回頭洋大嫂身無長物,看她到時如何收場!
太後突然開口道:“紹儀這個孩子,哀家是看着長大的,雖胡鬧了些,但文采極好,又通曉人情世故,若能修心養性,假以時日定能成就一番事業,哀家原本替他物色了一個好姑娘,只等他下回回京時便替他們賜婚,誰知他竟然跑到法蘭西去了,還要娶當地公爵的姑娘……倒是可惜了,哀家瞧上的那個姑娘真真是個打着燈籠也沒處找的。”
太後看上的人必不會差,又有她的懿旨賜婚,再體面也沒有了,若換作其他蠢貨,聽了這話定然要改主意,好在俞夫人雖覺得頗為惋惜,但她做不得俞紹儀的主,不敢随便應承什麽,只得嘆氣道:“太後看上的人兒自然是好的,只是妾身那不成器的兒子自小便是個有主意的,不但不與妾身說一聲便在法蘭西成了親,洋媳婦還懷上了身孕,只怕這會子已然生下來了,木已成舟,便是妾身再生氣也無可奈何了,少不得要替他操辦一場,親朋好友跟前也好有個交待。”
秦五夫人不屑的撇了撇嘴,冷嘲熱諷的說道:“不告父母就娶親,俞大爺可真是夠離經叛道的。”
俞馥儀哪聽得別人诋毀自個兄長,拉下臉來,一字一句的說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秦五夫人被噎了個仰倒,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才好。
鄭貴妃湊到俞馥儀跟前來,沖她擠了擠眼,小聲道:“前後将福安長公主跟秦五夫人都堵得無話可說,原來這句話竟如此好用,回頭我定要将其手抄一遍,貼到炕床頂上,日夜誦讀數遍,如此過上三五個月,想必我也能見神殺神見佛殺佛了。”
俞馥儀嘴角抽了抽,苦笑道:“姐姐莫取笑我了。”
☆、第 51 章
年輕就是好,一日一夜未睡,歇息一個晚上後,初二一早起來便神清氣爽了。
俞馥儀在明間裏接受了隸屬于她的十四個宮女十二個太監的跪拜大禮,吩咐谷雨将提前預備好的大紅包發了下去,然後訓話道:“本宮這裏沒那麽多規矩,只要你們用心伺候,不背叛本宮,本宮自不會虧待你們。”
谷雨分發完了紅包,捧着自個那份,笑嘻嘻的說道:“咱們不知修了幾輩子的福氣,才能在娘娘這樣和善的主子身邊伺候,如何敢不盡心辦差?難不成想被打發到浣衣局做粗活不成?”
除了夏至、冬至兩個面無表情的跪着外,其他人無有不附和的。
俞馥儀笑了笑,倒不擔心他們會背叛自個,從前倒也罷了,如今自個妹夫司馬輿是內務府會計司的郎中,管的就是內廷宮人調派的活計,除非他們豁出性命去,否則即便自個奈何不得他們,被退會內務府後也不會有好下場。
将人打發走,正欲往坤寧宮請安呢,就見司馬睿牽着司馬琰的手走進來,兩張模樣相似的臉上都挂着委屈的表情,大的那張“哼”了一聲,将自己摔進一張太師椅裏,小的那個直接控訴道:“母妃給他們發紅包卻不給兒子發,難不成兒子是您打禦花園裏撿來的不成?”
“噗嗤!”俞馥儀被他的童言無忌給逗笑了,走上前來,指頭在他腦門上點了一下,好笑道:“若禦花園裏能撿到你這麽白胖聰慧的皇子,阖宮上下幾十位妃嫔誰還稀罕你父皇翻牌子,都跑到禦花園徹夜蹲守去了。”
說是這樣說,到底還是吩咐谷雨給司馬琰拿了個大紅包來。
司馬睿正等着俞馥儀拿紅包來哄自個呢,聞言頓時坐直了身-子,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阖宮上下的妃嫔們是因為朕能帶給她們皇子這才盼着朕翻她們牌子的?”
俞馥儀攤了攤手,挑眉道:“不然呢?”
司馬睿如同被猜了尾巴的貓兒一般,炸毛道:“渾說,朕儀表不凡英明神武,她們豈會不愛慕朕?”
“您要這麽認為也可以。”他這副稚氣未退的模樣,實在無法讓人跟當朝皇帝聯系到一塊,頓時讓一再告誡自個不可貪圖一時口舌之利免得招來殺身之禍的俞馥儀的顧忌十分去了八分,她嘴不留情的又補上了一句:“橫豎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是這麽自欺欺人過來的。”
司馬睿被氣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氣,他一邊撫着胸口順氣一邊快速的轉動着眼珠子組織反擊的語言,結果反擊的語言沒組織出來,卻想通了一件事兒,頓時一巴掌拍在太師椅的扶手上,咬牙切齒的說道:“難怪朕每次來長春宮你都不冷不熱的,感情是自個生下了皇子,就覺得朕沒了用處,不耐煩應付朕了,是不是?”
皇帝陛下,您真相了呢。俞馥儀過足了口舌之瘾,也不敢撩-撥的太狠了,免得他下不了臺,忙安慰道:“瞧您說的,皇上哪次來臣妾不是笑臉相迎,何曾不耐煩過?”
“笑臉相迎?”司馬睿不屑的“嗤”了一聲,随即長嘆道:“你若能真心實意的對朕笑臉相迎,朕也就能瞑目了。”
“皇上萬金之軀,定然是長命百歲的,可不興說這些不吉利話。”俞馥儀收斂了神色,嚴厲的斥責了他,然後擡眼瞄了下牆角的西洋自鳴鐘,起身道:“臣妾要去坤寧宮給皇後娘娘請安了,皇上您是跟臣妾一塊兒去,還是回乾清宮?”
司馬睿一臉鄙夷的神色,不耐煩的揮了下手:“大過年的,好容易不必上朝理政批奏折,朕才不耐煩去看那群女人惺惺作态呢。你自個去吧,朕帶着琰兒到後殿玩會兒蹴鞠,待你回來了,咱們再一塊打麻将。”
瘟神送不走,俞馥儀只得自個走了。
行至永壽宮旁邊,正巧鄭貴妃的肩輿自宮門口轉出來,俞馥儀只得停下腳步。
肩輿來到俞馥儀跟前,鄭貴妃見俞馥儀步行而來,且身邊只帶了兩個身量高挑的宮女,詫異道:“今個兒沒下雪,妹妹怎地不坐肩輿?”
俞馥儀福身給她行了個半禮,笑道:“底下忙活了整整一年,也怪不容易的,且叫他們好生歇息幾日吧。”
“難怪人都說妹妹面冷內熱,是個難得的和善人兒,今個我算是服了。”鄭貴妃說着叫人放下肩輿,從肩輿上走下來,然後對擡肩輿的四個太監以及身後跟着的一堆宮女說道:“托德妃娘娘的福,你們也好生歇上幾日吧,初八以後再過來伺候。”
衆人一臉感恩的跪地磕頭道:“奴才/奴婢謝娘娘體恤。”
鄭貴妃笑斥道:“謝本宮做什麽,合該謝過德妃娘娘才是。”
衆人忙轉了個方向,朝俞馥儀磕頭,齊聲道:“多謝德妃娘娘美言。”
俞馥儀連忙擡手,示意他們起身,見他們低垂着頭看不見自個的手勢,只得出聲道:“地上涼,快起來吧。”
到底不習慣與別個宮裏的宮人打交道,因為他們動辄就要行跪禮,長春宮的宮人頂多福個身打個千兒,如谷雨這種心直口快的偶爾還會調侃自個幾句,在旁人看來略沒規矩了些,不過俞馥儀倒覺得很好。
“走吧,仔細誤了時辰。”鄭貴妃上前,挽住俞馥儀的胳膊。
兩人一路說笑着進了坤寧宮正殿明間,衆人見狀怔了一下,安淑妃笑道:“眼錯不見的,貴妃姐姐竟與德妃妹妹這樣好了,莫不是瞞着咱們弄了什麽鬼?還是快些交待了吧,仔細被咱們揪出來,到時可就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敷衍過去的。”
鄭貴妃給王皇後行了禮,入座之後,這才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瞧妹妹說的,好像我從前與德妃妹妹是仇敵一般!都是一家子姐妹,自然要相親相愛的,弄鬼什麽的龌龊事兒,你栽到我頭上也就罷了,橫豎我打小就是個調皮的,沒少跟皇上一塊弄鬼,可德妃妹妹這種循規蹈矩的好人兒,何曾做過出格的事兒?你這樣說她,可就沒理了。”
安淑妃看向俞馥儀,陪笑道:“我說笑着玩呢,妹妹可別往心裏去。”
俞馥儀抿了抿唇,無所謂的笑道:“姐姐多慮了。”
“一大早的,你們就這麽熱鬧。”王皇後看了林昭儀一眼,笑道:“我這兒呀還有件更熱鬧的事兒呢。”
自打王皇後懷上身孕後,福嫔狗腿的功力就跟着見長,這會子當即笑道:“皇後娘娘說熱鬧的事兒,必定是十分熱鬧的。”
沒等王皇後替衆人解惑,張婕妤就快言快語的說道:“如果嫔妾沒記錯的話,今個是林昭儀的生辰吧?”
被搶白的王皇後臉色未變,笑着點頭道:“婕妤妹妹好記性,今個兒正是昭儀妹妹的生辰,我已命禦膳房準備了酒席,回頭咱們一塊到儲秀宮替她慶賀。”
宮裏妃嫔統共就那麽幾十個,這其中還有一小半是被丢在重華宮不聞不問的采女,況且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膽子有能力與她人玩宮鬥,故而平日裏多半都閑的發黴,只能靠繡花下棋打發時間,難得有點子熱鬧可湊,除了幾個心懷鬼胎的,其他人臉上都或多或少的露出了笑容來。
說是一塊到儲秀宮替林昭儀慶賀,但現下才辰時,離午膳足有兩個時辰,便是旁人待得住,懷着身孕的王皇後也是撐不下去的,故而還是打發衆人散了,午時再到坤寧宮來彙合。
俞馥儀回到長春宮時,司馬睿跟司馬琰在後殿的院子裏踢的正歡呢,見她來了,司馬睿沖她招了招手,大喊道:“琰兒輸的快哭了,愛妃趕緊換身衣裳過來幫幫他吧!”
司馬琰大眼瞅着她,使出賣萌大法,眨巴着眼睛委屈道:“母妃……”
俞馥儀從荷包裏掏出懷表來看了一眼,說道:“好吧,不過母妃一會要去給林昭儀賀壽,只能陪你玩大半個時辰。”
司馬琰拍手,大言不慚的說道:“大半個時辰,足夠将父皇踢個落花流水了。”
司馬睿走上來,在司馬琰後腦勺上輕拍了一巴掌,罵道:“兔崽子,你別太嚣張,一會看朕怎麽把你們娘倆踢個落花流水。”
欺負婦孺稚童,他還有臉了?俞馥儀簡直無語,直接轉過身,往東梢間換衣裳去了,邊走邊對自她回宮便跟上來伺候的谷雨吩咐道:“我這裏無須你伺候,你去打點份妥當的壽禮,一會我去儲秀宮吃酒時帶上。”
谷雨笑嘻嘻道:“奴婢又不是頭一天在娘娘身邊伺候了,哪能記不住宮裏各高位妃嫔的生辰?年前就給您備下了。”
俞馥儀聞言,沒誇她,反倒罵道:“你既知道,為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