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遺書》
嗨。
你還好嗎?
在所有通訊工具壞了以後,已經過了三天。我在這冰山雪地中踽踽獨行,最終不得不選擇了紙筆,在這山洞裏寫下自己最後的筆記。
如果我活下來了,那這就只是一封可笑的情書;若不是,那恐怕只能是最後的遺書了。
我希望是前者。
雪山裏理應是很冷的,但請你放心,還不至于冷到握不住筆的地步。但是我相信……如果我再不寫點什麽來挽救自己的理智,那麽我就要精神崩潰了。
就像出發前對你說的那樣:我只是參加了一只探險隊伍。本來一切很順利,如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那我現在應該在回程,正裹着溫暖的小被子,喝着熱巧克力。
甜食能讓人保持活力。可是感覺上次吃糖,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在這座雪山裏,我們這支隊伍遭遇了雪崩。雪崩本來就不是什麽常見的事,但就那麽湊巧,它被我們碰上了。更糟糕的是,雪崩發生的時候是在深夜,探險隊裏的大多數人都在——在睡覺。
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和他們失散了。少數能帶上的通訊工具也已經壞了用不了,我在山裏努力尋找其他同伴的蹤影,并試圖找點東西發出SOS訊號。
不過,沒用。
靠着剩下的糧食,我堅持了四五天。剩下的食物還是有的,如果我保持現在的食量,大約可以吃五天左右。
因為食物太少,我不太敢動。走路走多了就會覺得餓,餓了就要吃東西。如果吃得多了,大概我就堅持不了那麽久了。
咳。
這是我的腦回路,雖然有點奇怪,但我想你應該能看懂的,對吧?
似乎我不應該将希望寄予在這件小事上。但是既然逃出這座山的希望渺茫,那麽,我就幹脆希望你能讀懂我寫的每一個字好了,這個願望會達成的機率好像比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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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微小的願望啊(笑)。
這其實是一個很困難的抉擇。
要吃的還是要冒險,要幸福還是要自由。兩者往往相對,這是無數哲學家探讨了數千年的問題之一。但鑒于我不需要考慮其他人的情況,所以我選擇了對半分。
規定自己每天探險的小時,确保自己在只吃那麽多東西的時候,不會因為運動過多而餓死。
我想,這還是很容易的,畢竟過去那麽多年,我都同其他人一樣過着豐足的生活,所以暫時不會餓成皮包骨。一個星期以後,我就不知道了。
因為山洞裏很冷,手指已經發麻了,腿似乎也因為血流速變慢而有點不聽使。這個山洞裏自然沒有桌椅,但是有一塊很大的石頭可以作為桌子。
我坐着自己的背包,就像學生時代那樣,趴在桌上寫信。
因為懶得坐直,我總是這麽趴着,趴着趴着,字就斜了。斜着斜着,看起來就不像是漢字了。有時候我趴着寫字的時候,你會從另外一邊摸一下我的後頸,那樣我就會被吓到。
但是慢慢地就習慣了。
最後,甚至你不屑于那麽做,因為只要你那麽做了,我就會知道是你。然後你開始發明新的小動作,想方設法想讓我認不出你來。——那是大學時代的事情了罷?
最常見的是,在我趴在課桌上睡着不知道下課以後,你就會那麽喊我。
仔細一想,學生時代的一切,還真是美好。
因為已經出了社會,不再是以前那個可以什麽都不想的人了,所以我特別珍惜過去的這些回憶。
糟糕的回憶因為過去了,看起來也變得更美好了一些。
寫到這裏,今天的份額就差不多了。我打算繼續往前探索,然後明天,繼續寫這封信。
啊,筆和紙要好好收起來,丢失了那我就沒有多餘的紙重新寫了。
第二天。
重新攤開這張信紙,奇怪的是,我居然有種找到了主心骨的感覺。——似乎是因為,知道你會看到這封信。
我的筆觸和昨天相比有沒有什麽不同?是更加冰冷了,還是更溫暖了。
靠文字表述就是會有這種問題,我總擔心我寫出來的東西不對勁,如果因為筆觸改變了,讓你懷疑在背後寫字的其實是個外星人,那就不好了。
雖然在開玩笑,但我現在所在的環境相當惡劣。
惡劣——如果要詳細說的話,大約就是潮濕。
昨天早上,我出發往北邊走了大約三個小時。雪山之中,我還是能看得清路,但路況格外跷蹊。走到一半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了人的呼叫聲。
雪崩結束已經很久了,我不确定會不會有其他活着的隊員。
坦白說,我很希望遇到人,即使這只是出自人類無所謂的同理心。
我跟着那個呼叫,向人所在的方向跑。然後我聽出來了,那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我們這只探索隊,除了我以外,只有一個女孩子。她是個很開朗的人,喜歡逗人笑,在探險過程中遇到什麽詭異的情況時候,負責活躍氣氛的都是她。
作為另外一個女孩子,我們總是在抱團,所以只要她喊,我就認出了她的聲音。
就像我可以從遠處辨認出你的背影一樣。
我慌忙往那個方向跑去,然而大概是因為我太興奮,所以一下子掉進了我現在所在的這個洞裏。
對,掉。
我失足掉了進去,事情發生只在一瞬間。
我沒能抓住任何東西,然後,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我的右腳似乎斷了——我不會更多的醫學用詞,總之它看起來不大好。
我掉在洞裏,幸運的是所有東西都在身上,不幸運的是,我如果不設法治好自己的腿,我就沒法繼續往前。
以及,還有一件事,在我醒過來以後,那個呼叫聲消失了。
我沒有急救工具,所以我用最原始的東西,稍微包紮了一下它。我上過急救課程,但問題在于,城市裏你能找到的急救員課程是這樣的:無論你先前做了什麽,那些教程的最後一步一定是,将患者送上救護車。
就好像無論你做了什麽,最後還是要讓專業的人來那樣。
我本來不在意,但問題在于……這裏沒有救護車。
我似乎只能等待救援了。
這個洞挖得很結實,石頭幾乎像是岩石。我試圖用軍刀在上頭弄出一個個洞,然後抓住這些縫隙爬上去。如果是那樣的話,即使我的腿已經整個爛掉了,我還是可以爬上地面。
但實際上,沒有用。
它太堅硬了,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縫隙,而我伸手伸得再高,還是伸不到地面。這裏也沒有什麽木頭之類的東西,可以供我墊高自己,再爬到地面。
石頭是冷的,火燒不了它。
事實上,在這個大雪封山空氣潮濕的環境裏,我懷疑我能不能生火。
這就是我今天做的事情。我剛剛啃了半塊壓縮餅幹,喝了不少水。鑒于我有碘液,而這裏到處都是雪;所以理論上,我暫時不會渴死,這是目前為止,最振奮人心的一件事。
我縮在睡袋裏。
這個時間段,你大概也在床上玩手機吧。能夠和你呆在相似的環境裏,我覺得很開心。
晚安。
嗨——你還好嗎?
這是第三天。
原來探險的計劃因為腿斷了也不能繼續,我現在只能窩在地洞裏等待救援。
不知為何,我想起了一段話:
有個人掉進了地洞。
一個地理學者走過,他說:這是風化形成的自然災禍。
一個歷史教授走過,他說:人人都該以歷史為銅鏡,借鑒現實。如果你這麽做,那你就不會像先前那些人一樣掉進去了。
一個社會學生走過,他說:那麽多人經過都不救他,現在的人真自私。
他們都沒有救他。
只有一個農夫經過,然後伸手将她從洞裏拉了出來。
嗨。我現在真希望那個農夫出現。
坐井觀天。我嘗試了好幾種求救的方式,包括點火、攤開白布、尖叫。
不過火沒多久就滅了。沒有白布。再喊下去,水可能會不夠喝。
我想不出更多的解決辦法了。現在我有點理解,為什麽很多人讨厭懦弱的小說主角,因為這種到關鍵時刻就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等人來救的感覺太焦躁。
也因為這樣,我能做的事情根本不多。我在這個石洞裏試圖用軍刀雕刻文字,即使只不過是淺淺的痕跡。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大學裏度過的時光。在大二那年,我學會了操作數控銑床,用它雕刻了一樣東西。那是你的名字——僅限于縮寫。拿到不錯的分數以後,我将它拿了回來,遞了給你。
我做的東西,我總是要拿回來。包括高中時代的相架,那是高二最後一次美術課,我做的東西。
因為好看,所以我舍不得。可是那之後就是暑假了,結果高二一開學,我就回去美術教室,将那個相架讨了回來。
我是全班唯一一個做了相架,還自己拿回家了的人。
當美術老師帶我走到班裏相架的那個抽屜時候,我甚至在想,我或許可以偷一個同學的回去。不過我沒有那麽做,只是個念頭而已。
它上頭有我的親手電繪的簽名。還有日期。
距離現在已經過了好多年,但它沒有褪色,它永遠會是我的。
我還記得那次回家路上,我看着它,傻瓜一樣笑了整個下午。你會笑我罷?如果能看到你笑的樣子就好了,因為我想看。
至于那個簽名,其實也是一樣的。
因為有你的名字,所以是你的。你沒必要還回來。
我有點啰嗦了。總之,比起現在用刀在石洞上雕刻,操作那個當時看起來很難的玩意兒,實在容易多了。終于我放棄了,反正雕刻的也只是一些無用的符號,一點用都沒有。
我有點累,今天信就寫到這裏,我要繼續仰望星空了。
真的——在這裏,星空是唯一可以仰望的東西。
晚安。
(之後的字,斷斷續續。)
嗨——你還好嗎?我不怎麽好。
……
食物不太夠吃了。
……
我還是沒能等來救援。
……
心跳好快。我餓得看不青眼前一切了。(筆記歪歪扭扭,像盲人寫的字)
……
抱歉。
還是沒能親手将這封信遞給你。
……
不要記住我
晚安。
》》》
一支探險隊在山中失聯。
經過幾天的救援,終于有人發現了探險隊裏的唯一一名死者。因為與探險隊失散,所以餓死在了山洞裏。這次探索,三人傷,一人死,其餘人生還。
據說最後,他們在死者手裏發現了一封信。那封信似乎是寫給死者的戀人,當戀人看到救援隊伍拍下的照片與那封信的落款時候,痛哭出聲。
有人遺憾的說——他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如果那是個通訊器,那麽死者或許不至于死在山洞中。
即使如此,直到死,死者依然緊緊抓住紙和筆,沒有放開。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最近……在玩生命線……
有玩具可以代替寫文,所以我就懶得填坑了——對,小說對我來說是玩具啊哈哈,我屬于那種普通玩具都玩不進去,只能自己發明東西自娛自樂的玩家orz泰勒太可愛了!我為什麽總是等到所有人都玩過了才去玩!【資深火星居民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