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殺與被殺》
“大多數殺手都在夜晚出現。”
“嗯,就算鬧市吵成那樣了,但大多數人還維持着以前的生活習慣。夜晚就該睡覺。”
“所以理論上,我應該已經睡着了~”
“其實布偶這招不算損,但如果是頂尖的殺手,一眼就認出來了。”
“你的裝束打扮……你是死神?傳說中的那個?”
“我感到萬分榮幸,死神小姐。”
我坐在一張椅子上,有什麽冰冷而毛骨悚然的物件抵在脖子邊上。即使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但身體的反應已經先一步回答了我。那是一把匕首,因為只有利器,才會讓人這樣本能地害怕——單論質感,它實在很像是猛獸的牙齒。
我背對着露臺,左邊就是我的床,右邊是漂亮的液晶電視。雖然我也沒辦法看了。
床上一個布偶歪歪扭扭地躺着,身高、睡姿都與我相似,但顯然它被無視了,所以現在坐在這裏的人是我。我微微一笑:“我實在是沒有想到,你居然會從露臺進來,太叫人吃驚了。”
死神小姐依然不說話。我低垂着眼,并不覺得多麽驚慌,因為我本來就是故意的。
“我記得死神有一手很好的開門技巧,所以很少爬牆。”我聳肩,“真是太可惜了,我布置的陷阱沒用了。”
她依舊不出聲,簡直讓我懷疑自己是在對空氣說話。我讨厭這樣,所以我只能繼續說了,看看能不能讓她開口。
“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麽不覺得害怕。”我輕聲說,“因為這一切已經持續很久了。你的匕首就抵在我的脖子邊上,你要殺掉我了,我居然還在威脅你,單單說這個,我簡直像是神經病。”
她終于說話了,“很久?”
她的聲音是沙啞的,但帶着一種莫名的性感,或許是因為她太過神秘,直到這一刻我都沒能看到她的樣子。
“嗯,很久。”我不無惋惜地說,“所以,殺了我吧,死神?”
Advertisement
最後的稱呼從我舌尖落下,這個代表累累血債的名字,幾乎被我說成了愛稱。我輕笑,不知嘲笑的是否自己。死神似乎只猶豫了一刻,但這一刻就足夠我按下手裏的按鈕。
蓬的一聲,像變戲法一樣,那把匕首從肩上滑落,但我抓住它的速度更快。
這只是最直觀的變化。我抓住匕首起身,看到死神小姐已經倒在了地上。她是長發,兩根辮子綁好再紮起來,一身融入夜色的黑衣。相形之下,我大概是邋遢了些,只有一套睡衣,頭發也亂糟糟的。
她有一張無害的臉,額頭飽滿,側臉光潔,眼睛合上了,沒有多高,只要換一套衣服,就會被誤認為學生。她臉上沒有妝。我站在那裏,匕首已經換到了我自己手上。
我不接近她。
“嗯,所以殺人的真的是你嗎,而不是我?”我問着,随後一笑,“抱歉,最近來的人太少了,我在看歌劇,所以說話的時候或許有點戲劇性。”
我一只手按在椅子上,幾乎不曾發出聲音:“所以我認為,殺手不一定就是唯一能活下來的人。至少,在我眼裏,沒什麽兩樣。”
她連眼睛都不睜。
我忍不住嘆息了,哪有這麽能忍的。
“其實機關不是那麽簡單的啊,尤其是我這種只有屋子能保護自己的目标。”開什麽玩笑。“我也想過用麻袋從上而下的套下,然後死神小姐就是我的囊中物了。至于其他的一些雜七雜八,我也不是沒想過。”
我聳肩,“但最後我選擇了最省事的辦法。”
她的眼睫毛似乎動了。她的腳向着我的床,一只手依然抓着椅腳。
我指向床頭,那裏什麽都沒有,頂多擺着一個花瓶。
“針會從那裏射出來,”我說,感覺自己應該比死神還冷酷無情,“然後上面塗了什麽你大概也清楚了。”
我聽說過死神之名。
她是所有殺手裏最頂尖的一人。一般來說,各個行業的頂尖者都具有一種特質:特別能熬。如果是普通人,看見我這個瘋子,只怕早就逃了。但她沒有。
我微微一笑,看着地上的女孩子。
“所以別裝睡了,死神小姐。”我眯起眼,“我知道你醒着。這樣沒意思。”
在我以為自己已經得不到回應,準備将人關起來的時候,有一把很陌生的聲音傳來。
……在地上。
“你想要意思?”她問。
“對。”我說。
她拔掉脖子上針——該死,居然那麽剛好。下一刻她用其他人反應不過來的速度,就這樣起身撲了過來。但是,我比她更快。
本來在她手裏的匕首,現在已經反過來抵住了她的脖子。形勢反轉過來了,她被抵在牆上,面無表情,雙眼漆黑。“所以事實證明,放棄武器的人基本都是白癡。”
比起這個,我覺得更重要的是,我終于見到她的臉了,剛剛基本沒仔細認真看——也沒這個機會。
她說:“……放開我。”
我搖頭:“不行。我只是個無辜的人,我手無寸鐵,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我一放開你,我就要死了。”
實際情況當然不是這樣。
這是我的屋子,即使前提是我什麽陷阱都沒下,後招也只有那個按鈕。她也依然不熟悉這屋子裏的地形布置,還有我可能會躲在什麽地方。所以她很難逃掉。家裏有很多多餘的東西,但這大概就是我在逃跑的時候,它唯一的作用了。
我還不累,這場游戲還沒完。
她笑了,連笑起來都那麽的冷,“你手無寸鐵?”她嘲諷道。
如果不是環境不允許,我真想給這位小姐行個禮。我說:“只是個玩笑,別太認真嘛。”
“放開,”可惜她不領情,她冷冷道。
我斜睨她一眼,“所以你的下半句臺詞是:不然我會讓你死得很慘?”
從來沒有人說過,被殺者就要束手就擒。
死神小姐不說話了。她大約是不會說多餘的話的。然後下一刻,她開口的同時手已經一下打上我的肩膀:“對,你會死。”
“怎麽個死法?”
“被殺。”
“嗯,也不一定,說不定我能老死呢,那樣就不是死在你手上了。”
“沒有我,也會有別人。”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我和她已經打了起來。一開始她似乎想搶匕首,但在那把武器被我甩出了窗外以後,就是單純的掐和被掐。等到她說完別人時,我已經扣住她的命門,一根繩子纏上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纖細而靈巧,但我的動作比她更快。
“繩子比手铐更好用,”我說,“手铐太死板了。”
這就象是一句示威的話,但我其實沒這個意思。因為剛才的動作太快,我微微的喘氣,但看到她額角冒汗,我覺得自己贏了。她沒有回答,但在她也在氣喘的時候立刻一腳踢上來。
“……等等!等等啊!欺負我反應慢對不對QAQ!”
所以她剛剛只是在等自己緩過來氣對麽?
對于這種人,蒙住眼睛是沒用的,我立刻就往外逃,然後順手扣住門:“你、冷靜一點……我氣喘不過來……”
她沒有說話。
我猜她應該是解不開繩結的,繩結的可塑性比統一制造的手铐高多了,至少一般被抓捕過幾次的人,都能學會解開手铐,但他們卻不可能将世界上的所有繩結都學全。——所以用手铐抓人的真的是辣雞……
長長的走道裏,只有我自己一人。她就在門的另一邊,我知道。
我笑了,因為我享受于這樣的感覺。
“你為什麽不過來?”
“……你把門鎖死了。”
最重要的是,她已經被鎖捆成了這副樣子。我說:“那麽你答應我,乖乖坐在椅子上,那我就讓你過來。”
這真是一句可笑的話,特別是對殺手這樣的人而言。
她要殺的人是我。我知道。
可我不覺得害怕。為什麽?
結果,沒有聲音。一點聲音都沒有。我一開始以為這是她在騙人,然後聽到啪的一聲倒在地上的聲音。這時候,她幾乎就像個普通人。我沒有問,也沒有開門,她和我都太習慣說謊了,甚至幾乎分不清真話和謊言的區別。所以,僅此而已。
最後我才反應過來。
她并不是非人生物,一開始被那支麻醉針插進脖子裏的生活,她就離束手就擒不遠了。之所以還硬撐了這麽久……她進這行這麽久,總也該有些異于常人的本領才是。而現在,她終于脫力昏過去了。
我輕笑了一聲。
擁有非凡本領的殺手闖進一間屋子裏,卻被她要殺的目标折騰得毫無反抗之力。這種情節對普通人而言不常見,于我卻截然相反。
我開門。果然,她倒在那裏了,真正的昏迷和裝的還是有分別,比如肢體的細微動作和呼吸的速度——尋常人很少有機會見到旁人昏倒,但我見到過很多次。所以,就不一樣了。
當她坐在椅子上,捆住手腳被我往外推的時候,她似乎醒過來了。
我說:“我以為你會醒得更晚一點。”
她答非所問:“你很厲害。”
我笑笑,“靠着機關嗎?如果我們在野外,你可以輕而易舉殺了我。”
“但現在不是。”她的回答很簡潔。
所以這一切,就毫無意義了。現在被人綁着手腳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推着她繞到了客廳。幽暗的走廊和幽暗的客廳,一瓶玫瑰擺在茶幾上,花朵妖嬈的綻放。我說:“玫瑰真好看。”
“……嗯。”半響,她這樣應答。
我笑了一笑,連自己都覺得苦:“殺手不是應該萬能的麽?你怎麽半點不會和人聊天?”
“大部分時候,他們都不說話。”她說。
“……算了,沒關系,”我最後說,“只要能說話就好了,我不介意。”
我們繞往另一條走廊,我記得那走廊的盡頭有個小房間。她似乎注意到了別的細節:“你的聲音很奇怪。”
“那是因為,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說話了。”
“為什麽?”
“沒人來殺我的話,我怎麽找得到聊天的對象?”
這句話很糟糕,但卻是事實。
殺手沒有再說一個字。我還是會覺得難過,但只要你收集了足夠多的難過之後,你就能将它們收拾起來,放在另一個房間裏,然後假裝它們不存在。至少,我一直是這麽做的。
就在這時,我們到了一個小房間門前。那道木門平平無奇,門把手似乎一下子就可以扭開。我說:“到了。”
她不解:“……到了?”
我點頭,“大多數殺手都是死在這裏。”
我讓輪椅停在一邊,自己去開門。然後,這個房間再次打開了。她靜靜地看着門裏的一切,似乎沒什麽反應。我說:“聽過藍胡子的故事嗎?他将他的每一個妻子殺了,然後關在一個有小金鑰匙的房間裏。如果新的妻子進去看了一眼,那她就會死。”
這個故事很可怕。
因為當秘密擺在那裏,沒有人會不去看。這是在懲罰那些,天生就好奇心重的人類。
我低聲道:“來殺我的殺手很多。然後,他們都在這裏了。”
所有來殺我的殺手,最後都死了。
她聽懂了:“包括我?”
“不一定,”我搖頭,“我的不明文規矩是……唔,我還是不說了。總之只要你滿足了某個條件,你就能活下來。”
我将門關上,鎖死。和藍胡子不一樣,我從來不會鎖上它。因為這座屋子裏,沒有第二個人會打開這道門。
死神小姐不開口,我們離開了這個小屋子。我不知道她是否猜到了我的條件,但我猜她還是有一點點感覺的。我将輪椅推到一個地方,自己坐在沙發上。沒有開燈。
今夜沒有月色,連星光都成了奢侈。
“真不是個好天氣。”
“你為什麽不直接說天氣壞?”
這個客廳裏,基本是看得清的。因為大片的落地窗,到了深夜時光總會從那裏落進來,照亮整個客廳,包括擺在落地窗前的小桌子、桌上的玫瑰,漂亮的畫,和一大塊的酒紅色地毯。我知道它是酒紅色的,但此時此刻它只是一大片的暗色。
“因為我想多說幾個字。”
我們斷斷續續的聊起天來。她本是個殺手,是要來殺我的人,但此時束手就擒,也就只好這樣說着話。不知為何,她似乎比旁的殺手更友善,也沒那麽重的殺氣和敵意。或許,第一的殺手,還是有些不同的。
所以我的過去,也徹底暴露了——比如我是個富商的女兒,幾乎沒有朋友,唯一的聊天對象,就是來殺我的那些人。
她只是其中一個。
我們聊了很多東西。
包括殺人的方法、陷阱的架設,還有這棟宅子的地勢,以及周圍我的鄰居們。她是一個很普通的殺手——唯一的特殊,大概就是她認識的第一個殺人犯,是她父親。她沒有說她的名字,我也沒有。
但我們都知道,我們的故事,已經讓其他人都聽膩了。
可是不要緊。
只要現在我還能找到她來陪我說故事。——我也說得有點膩了,但這幾乎是唯一我能說的。
終于天快亮了。熒光亮的數字鐘跳到了五點正,天空開始蒙蒙的亮。我們在高山上,所以可以想見,很快就要日出了。我說:“好了,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她沒有說話。她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是遺憾還是別的什麽。
“就算你不說話也沒用,我知道你知道。”我輕笑,摩擦着擺在沙發上毛毛的坐墊:“你總不能一輩子在這裏幹等着。”
她點頭,“但還不夠。”
“……我覺得夠了,”我低着頭,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在這之前,從來沒人和我聊過這麽久的天。”
整整一晚。我求而不得的奢侈。
“一直?”
“一直。”
從來沒有殺手願意和我聊這麽久天,他們要麽一開始就沒機會讓我說這句話,要麽就是聊到一半就偷襲。我就将他們殺了,從來沒有一個殺手願意耐着性子,陪我聊到天亮。
我不是不惋惜的,“如果我一開始就遇到你,那麽,我就不用殺那麽多人了。”
“……借口。”
“嗯呀,借口呢。”
她忽然笑了,笑起來的時候,垂下來的辮子一擺一擺,像天真無知的學生,如果除卻她那一身的黑衣。笑着笑着,她眼裏似乎有了淚光。但她的手綁死了,沒辦法去擦眼淚。
于是我說:“我給你解開。”
“不要,”她立刻開口。
我差些被氣笑了:“你這是氣話。”
然後我解開了所有的繩結,将她的匕首悠悠的遞回去。“所以,殺了我吧。”我幹脆利落的說,好像命不是自己的一樣。
她最後也沒有說話。斂起了表情,一臉肅穆地站起來,走向我。她站在那裏,比我高,也比我更強大。她輕聲道:“我很快。”
“別擔心,我不會追斬你的,我一開始,就是那個被殺的人。”
一切只隔了幾個小時,我還不至于忘記。
她按着沙發,我擡頭就能看見這個年輕女孩子的臉。逆光讓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看得到匕首上的寒光。
不,不一樣的。
因為如果我一開始就被殺,我連她什麽樣子都看不到。
我說:“謝謝。”
最後當一切墜入黑暗的時候,我只看見了她背後的落地窗,似乎盛載着日光。
……謝謝。
即使我已經看不見了,明天的太陽。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完結啦!頂尖殺手x收集殺手的目标。其實相遇不是偶然,因為目标小姐殺掉了無數個殺手,終于遇到了一個和她聊天的人。我很喜歡主角,很奇怪啊,明明她是被殺者,應該表現得像是小綿羊一樣驚慌害怕求你別殺我……然而她反殺的太快233
我:(面無表情)被我弄死的殺手太多,我已經膩了。
但最後她還是死了。我很想表達出那種——殺手本該殺了目标而目标應該逃命,但她們都沒有跟着套路來。所以即使最後目标死了,感覺依舊是he。異常的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