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周圍死寂一般的安靜了數秒,路口昏黃的路燈明晃晃的閃了幾下,許慕看着面前熟悉的身影,秦科的大半張臉影影綽綽的,只看到他傾身護着他,緊皺着眉頭,卻又一聲不吭。
許慕心裏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眨了眨眼睛,嗓音有些啞:
“秦老師?”
大抵是意識到自己鬧的太過頭了,小穎馬上拽住王曉的衣袖,面色吓得慘白,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王曉,算了,走吧,走吧。就這樣過去了。”
得到王曉的指示,幾個人才收了棍棒,消失在昏暗的小巷口裏,許慕坐在地上,看王曉帶着衆人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喊了他一聲:
“王曉。”
那人在小巷口昏暗的路燈下停了下來,他的身影被路燈縮成一個昏暗的小黑點,他并沒有轉過身,許慕扯着嗓子吼他:
“到此為止了,王曉,我就當你死了!”
王曉沒有說話,小穎拉着他的手腕,帶着他消失在許慕的視線裏,許慕看扶着牆壁的秦老師,本想從地上站起來,剛剛起身,腳下一晃,又跌了回去,剛剛那棍子就打在腿上,傷的不輕。
一直沒有說話的秦科拉了他一把,扶着他,許慕在他的幫助下攙扶起來,這才看到他額頭上冒了些細密的汗,剛剛那一悶棍,一定很疼,此時他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來剛剛還發生過一場打鬥。
“秦老師,你怎麽樣了?”
秦科搖了搖頭,看許慕站起來有些費力,沒有教訓他,只彎腰撩起他的褲腿看了看,看起來還挺嚴重,便蹲下-身去背他:
“上來,去我家,怕那混小子又回來。”
許慕看着他湊過來的背脊,還在猶豫,他就主動背起他,說道:“你和那女孩是怎麽回事?”
許慕便把中午小穎來找他的事情說了,說道後面,許慕揉了揉鼻子,想起昔日裏的好兄弟因為一個女人的言辭反目成仇,又想起曾經和好兄弟混在一起的好時光,心裏一陣難過,便不想說話了,連罵娘的話都不想說。
半響沒聽到許慕說話,秦科動了動肩膀,沒聽到許慕回應,只聽到他小聲吸鼻子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便問他:
“喝酒嗎?”
許慕不知道這個節骨眼上秦老師問他喝不喝酒是什麽意思,但聽到他這麽說,還是點了點頭,也不多想秦老師會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匡他。
這一晚,許慕覺得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已經不僅僅只是自己的老師了。
秦科從路邊的小店裏買了很多酒,兩個人坐在海泉市大學的草地上,許慕灌下去一大口酒,長長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面前的湖面很清澈,映着天上的明月,風一吹過,那湖面波光粼粼,全部碎了。
“秦老師。”
看許慕終于肯說話,秦科應了一聲,偏過頭看,只看那小子擡手捏了捏鼻子,眼圈比剛剛他問他喝不喝酒的時候還要紅;
“秦老師,我發現我特別讨厭女人這種生物。”
沒來由的讨厭女人,讨厭一切與女人有關的事物。
秦科知道這時候的許慕不過是說些氣話,擡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盡量顯得自己平易近人一些:
“有什麽好值得讨厭的,餘生那麽長,有必要全部放在讨厭某種東西,或是某個人身上?”
當老師的職業病,總是喜歡說這樣雲裏霧裏的話給學生開導,可是許慕喜歡。他沉默了許久,把腦袋埋在膝蓋上,又不想說話了,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怎樣才能讓自己心如明鏡?
看那小子又默不作聲的傷心難過,秦科湊過去,擡起他的臉來,看着他:
“想哭的話,也沒什麽大不了,如果這事兒能給你的人生帶來不一樣的見解,是值得的。”
那些年少輕狂的,所謂的兄弟情義,總會有随着時間,随着世俗而漸漸變味的一天,只是許慕提前遇到了,小孩子難免會想不明白,可這世界上不明白的事情那麽多,也許你今天不明白,明天便會恍然大悟。
許慕突然響起秦科說的那句話:這世界上,如果有一種感情能夠從一而終,那一定是親情。
可這句話對于現在的許慕來說,不過是奢求。
兄弟情義沒了,親情也從未體會過,至于愛情……他紅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秦科,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有些細碎的光芒落在他的眼眸裏,那雙眼眸,再也沒有平日裏授課時的嚴肅,嚴厲,秦老師其實也是個溫柔的男人,只是這種時刻,少之又少,今晚刻意允許他借酒消愁,他卻越喝越迷糊。
至于愛情……
他想,大概離他很遠很遠。
——
許慕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腦子也有點不清醒,到了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麽聊到何慧蘭身上的,大概是說了很多關于何慧蘭過去的事情,後來,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總是說說停停的,像個面對長輩訴苦的小孩子:
“就記得小時候奶奶很關心我,後來奶奶沒了,再也沒有那種被人關心的感覺了。”
縱有嚣張跋扈,吊兒郎當的那一面,可躲到了暗處,便猶如囚籠裏的幼獸,終究只是個想要有人關心自己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還是秦科背着他走的,許慕躺在他的背上,口齒不清的問:
“秦老師,你身上有股味道。”
“是肥皂味吧。”秦科耐着性子回答他,混小子喝醉了還挺聽話,就是喜歡一個勁的說瞎話,東南西北的瞎扯。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許慕又笑了笑:“小穎那樣的姑娘我才看不上,我心裏另有所屬。”
秦科只當許慕喝醉了說瞎話,并沒有理會,可那小子卻格外認真了起來,用力的湊到他耳邊:
“秦老師,我告訴你個秘密。”
身後男孩子說話的鼻息就撲在他的耳朵上,有些癢酥酥的,秦科條件反射的縮了縮耳朵,發現他離自己的耳朵格外近,想擡手推一推他的腦袋,轉眼,就聽到他吐字清晰的說:
“我喜歡男人。”
秦科愣在原地,只聽到耳邊全是風吹動樹葉的唰唰聲,耳邊亂糟糟的,可是那句“我喜歡男人”,卻很清晰,很清晰的落到了秦科的心裏。
他背着許慕的那雙手,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放到哪裏,只好站在淩晨沒有人的校園裏,背挺的僵直……
他一直以為,世界上像他這樣想法的人,是一種奇怪的物種,與正常的軌跡背道而馳,于是拼了命的想要融這個社會,想要讓自己顯得正常一些。所以從未像任何人吐露過自己的心聲,打心眼裏的嫌棄着有這樣想法的自己。
直到今天,他遇到一個與自己的想法一模一樣的人。
許慕看秦科愣在原地不走了,便擡手摟住他的脖子:“秦老師?”許慕看秦科整個人都呆掉了,笑的傻乎乎的:
“秦老師,你被我吓死了?”
秦科回過神來,繼續背着他往教職工宿舍走,看秦老師繼續接着走了,許慕便又把頭埋在他的頸間,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把全部的重量都擔在秦科的肩膀上:
“秦老師,你告訴我應該怎麽辦,我是不是神經病?和別人的想法總是不一樣。”
“這大概不是神經病吧。”秦科說的很模糊,也沒告訴許慕應該怎麽做,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有這樣的想法是對的還是錯的。
背着許慕抵達自己住的地方時,已經是淩晨三點,把許慕放到沙發上之後,他先看了眼在小卧室睡的安然的女兒,這才開始給許慕處理傷口,索性都是皮外傷,處理處理,休息兩天自然就會好了。
藥水一落到腳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傳的全身上下都是,許慕咬牙忍着,低着頭看了一眼被紫藥水塗抹的變了色的小腿,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的小腿就像是市面上賣不出去的病豬蹄,惡心又可笑。
“我感覺自己的腿就像個病豬蹄。”
感覺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尴尬,許慕便說了這樣一句笑話,秦科聽到他那麽說,用手踮了踮,一本正經的接他的話茬子:
“大概一斤多,賣不了幾個錢。”
許慕看他低着頭,眉目舒展着,只餘下卷翹的睫毛被燈光投影出些小陰影,忽閃忽閃的,這樣的秦老師像個大美人,賞心悅目,美好的像是一幅畫,看到他彎腰給自己卷褲腿,許慕這才注意到他的背脊上好像被什麽東西染透了,湊近一看,吓了一跳,心急手快的去拉他的衣服:
“你背上有血。”
一定是被那一棍子傷到了,此時,襯衣上染了些血跡,如果不是這時候屋子裏的燈光亮,他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這人帶着傷,背着他走了那麽長的路。
他心疼的皺緊了眉頭,看他一臉不在乎的樣子,要強的讓秦科脫掉衣服,說看看嚴不嚴重,秦科不脫:
“如果嚴重我早先就喊疼了,這點傷不算什麽。”
“我看看。”許慕急了,像只小貓一樣的抓着他的衣領往裏面看,衣服都被滲透了,一定傷的比自己還重,可是他自己毫無察覺,甚至還在他的背上磨了好長時間。
自責和內疚一瞬間就漫上心上,許慕的眉頭都快皺的放下一支鉛筆了:“脫下來我看看。”
兩人因為這件事情僵持了許久,秦科看許慕不肯放棄,這才轉過去,把襯衣脫了一半,背對着許慕,半響沒聽到許慕說話的聲音,後來他轉過去,才發現一直隐忍着沒哭的許慕,竟然在這時候哭了:
“秦老師,我感覺自己的人生好失敗。”
借着酒意漸濃的許慕,因為心疼他的背脊,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毫無顧忌的掉眼淚,連累秦老師和自己一起挨打,又在他受了傷的背脊上磨了半天,而自己卻毫無察覺,心疼又懊悔,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會在這個人面前哭的,控制不住的,想要抽自己兩嘴巴子。
可是那人沒有給他抽自己嘴巴子的機會,只是在他像個娘們一樣哭的不成器的時候,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你不哭的話,我就不疼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