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85結局(下)
085結局(下)
留下了晏青書的行蹤記錄之後,黑臉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回了米果街。臨走之前,他看了江川一眼。江川大喇喇說道:“要找你幫忙的話,我會直接開口的。”
黑臉:“……”
黑臉微扯了一下嘴角:“Yoyo一直惦記着你做的飯,有空和程淨請他吃一頓。”
江川:“……”
江川回了公司。
他差不多24小時沒休息過,這會兒依舊感覺不到倦意,随手從零食架上拿了一包蝦條。還沒走呢,那零食架突然開口說話了:“請掃碼付款。”
江川:“……”
摳門摳到老板身上了竟然。他幹脆掃了泡面火腿還有幾袋泡椒鳳爪,直接用熱水泡開,坐在辦公桌前看晏青書的行蹤記錄。
晏青書自己的幾輛車都格外騷包,而且平時只有他一個人開,沒人知道他開去了哪裏。江川把記錄輸入到電腦裏,然後跟電子地圖疊了起來。不過一個多月的記錄,清楚顯示着晏青書是個多麽耐不住寂寞的人,一天之內就能出入好幾家高檔PUB和會所,還有一些散點。江川把地圖切換成三維的,看清楚了那些散點的具體地址。有些地方門禁森嚴,有些則是工廠碼頭那種地方。
江川一邊吃泡面一邊疑惑,不明白程淨到底要做什麽……晏青書在見什麽奇怪的人嗎?
吃完了泡面,江川有點困了,他也懶得泡咖啡,直接拿了幾瓶咖啡飲料,繼續搜集地圖上的散點資料,同時考慮救程淨出來的事。
程淨為什麽願意配合晏青書做假口供,江川想不到理由。現在,晏青書跑不了了,但他要是死咬着程淨不放,程淨依舊會被牽累。不能的,讓程淨待在看守所裏超過24小時已經讓江川覺得很焦慮了,他更不可能還眼睜睜看着程淨去坐牢。
江川坐在電腦前,腦子裏很清醒,卻找不到頭緒。宋楊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疲憊地說道:“小淨的取保候審,可能沒辦法順利申請,他也不願意。”
“為什麽!”江川直接站了起來,“看守所是什麽地方啊,他在裏面得多難受!”
吸.毒的強.奸的搶劫的都關在一塊兒,江川光是回想一下就覺得胃疼。那是他曾經受過的苦,他不能讓程淨也經歷這些,程淨也不該經歷這些。
江川要出門去找宋楊,宋楊連忙說道:“太晚了,要辦什麽也要白天才行。我好歹跟小淨見了一面,他沒事的,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江川便問:“那他為什麽不願意出來?”
畢竟是半夜,宋楊能見程淨一面已經很不錯了,要說什麽做什麽只能等到白天的上班時間。好歹是把晏青書被抓住的消息告訴給了程淨,此刻宋楊讓江川別亂動,自己開車找去了江川的公司。
他這一天也沒怎麽休息,看了一眼江川的辦公室,說道:“我睡這兒方便麽,不方便我去附近找個酒店住一晚。”
辦公室裏間除了廚房別的都有,江川笑了笑:“衣服穿好,別吓到明兒早上過來上班的妹子就行了。”
宋楊洗完了澡,也弄了一盒泡面,坐在沙發上吃着。江川還窩在電腦前,反複看着晏青書的行蹤記錄,想要弄明白程淨的打算。
宋楊以極快的速度吃完,頭發也吹得飄逸了,看着沉思的江川,說道:“這件事情已經不再是一件單純的交通事故。晏青書被我們給弄進去了,晏青書的母親自然不會坐視不管。這二位夫人,多年來的争鬥就沒斷過。晏青書的口供被證實造假,那麽小淨的态度就成了關鍵。這二位夫人,一定會把重點放在小淨身上。”
江川看着他:“你是說,程淨因為這個才不願意出去?”
江川很快就意識到,晏青書即便被抓,也會被人保出來。程淨要是也出來了,晏青書肯定會以為線索是程淨透露的,也不會放過程淨。他啧了一聲:“能把程淨單獨安排在一個房間裏麽?”
宋楊道:“安排好了。”
江川又皺眉:“單獨一個人也不好。”
宋楊哭笑不得地看過來。
江川問:“能安排醫生去見見程淨嗎?”
江川其實很想自己去見程淨,但知道那樣有些困難。S市不是宋楊的地盤,他每動用一次關系,就要欠下一份人情。而且當務之急,是要盡一切可能讓程淨無罪釋放。錢花多少無所謂,積累起來的人脈要用在關鍵之處。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便稍稍睡了。宋楊睡裏間的小卧室,江川在沙發上縮着。公司是标準的朝九晚五制,這段時間因為江川在孟買,助手和幾個副總經理忙得腳不沾地。八點還沒到,助手妹子已經暈乎乎地過來了,一邊調咖啡一邊給南西池的飯店打電話訂早餐,扭頭看到江川從辦公室出來,吓得咖啡全潑在了綠蘿盆裏。
江川:“……”
“不是,你這膽子到底什麽時候能大點啊。”江川走過去,“額外訂兩份,量多一點。”
助手連忙對着電話裏的訂餐員說了幾句,擱了電話抱怨道:“這不是我膽子的問題,是您太神出鬼沒了吧!昨天上午彙報工作,您還在孟買跟人繞咖喱話呢。這會兒竟然在公司,修仙了吧!”
江川笑着看她:“喲,長本事了啊,敢怼人了。”
大廈的保潔也已經上班了,助手拎着自己的化妝包去辦公室裏間的盥洗室補妝。江川還沒來得及開口,宋楊已經推開裏間的門走了出來。助手再次受到驚吓,整個人往後彈跳三步,懷裏緊緊抱住身家性命化妝包。
宋楊:“……”
三個人一塊兒吃完早飯,時間還不到八點半。江川掏出自己的卡丢給宋楊,說道:“密碼是程淨的生日,要用的地方你就直接用,不需要告訴我。”
宋楊拿着卡走了,江川看到助手一臉抑制不住的八卦神色,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把,說道:“這是你們家夫人的親哥,女朋友多年沒分!”
宋楊的出身一般,也就比江川好些,又因為跟程宇民的關系,十年來混到了如今的地位。但程宇民落馬之後,對宋楊也造成了一些影響。這影響如何,宋楊沒對外說過半句,但江川能猜得出來。
這次程淨的事,牽扯到的是聶家。以聶家的勢力,自然可以将之化小,然後了了。江川不甘願只能淪為棋子,更不能看着程淨成為替死鬼。因此對于他、程淨和宋楊來說,這件事關系到的,不僅僅是事件真相,還有各自的命運。
江川有一個念頭,想把記錄上的定位都去摸一遍。但這顯然太過愚蠢,還容易打草驚蛇。如果每個地方都能直接去的話,程淨又何必費這個勁兒去監視呢。
江川知道程淨不出來他就沒辦法見着人,但還是去了,待在看守所的大廳裏等宋楊出來。他也在看守所裏待過,知道裏面真不是程淨那種人待的地方。哪怕單獨關着,環境依舊很糟糕。
江川已經快忘了自己也是進去過的人,這會兒想起來竟然是因為程淨。他有一些怔忪,回過神向值班的警員詢問程淨的情況,有沒有異常的神情舉止。
宋楊走出來,嘆了一口氣搖頭:“程淨還是不同意出來……他說,這不關我們的事。”
江川一愣,接着火冒三丈,氣得直吼:“你去告訴程淨,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們家人人都他媽的了不起死了,有點破事就把別人撇得幹幹淨淨的自己承擔!宋楊你給我把話一字不差地帶給程淨,告訴程淨他早就是我們家的人了。我們江家的遺傳就是拖着大家一起下水,他程淨要是這麽想死,我他媽陪着!”
江川覺得自己真的要瘋了。
到了這個時候,程淨竟然還在拒絕自己。
他待不下去了,眼眶猩紅地離開看守所,跑去找衛展。他一方面特別生氣程淨的舉動,另一方面又怕程淨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你說你有我,所以不會死的。”在等待衛展過來的時間裏,江川把手裏的煙揉碎了,咬牙切齒的,“程淨你這個瘋子,又騙我!”
衛展終于滿頭大汗地過來了,江川才說了一句抱歉,衛展已經溫柔地笑道:“不要緊,先去看看程淨的情況。”
衛展将自己的車泊在附近的停車場,然後坐到江川的旁邊,方便兩個人交談。江川把車禍以及晏青書做假口供等等一系列的事全部告訴給了衛展,然後說道:“聶家人做事太狠了,晏青書這種時候都能逃,我完全不放心把程淨留在看不見的地方。”
兩個人到了看守所,宋楊已經離開了。看守所的警.察告訴江川,程淨被人保出去了。
而且是先晏青書一步被人保出去的。
将程淨保出去的人,誰都沒有想到,是聶奕之。
與此同時,一家私人會所內,宋楊将之前和聶家律師談判的錄音交給了聶夫人。他說道:“您身邊,有內鬼。”
晏青書能夠提前得到消息,試圖出國避難,足以證明這一點。而聶奕之将程淨保了出去,多半也是為了保住晏青書。
聶夫人反複聽着那段錄音,面上的神色不停變化着,最終她再也無法忍耐,怒氣沖沖地打了一個電話。打完了,她将電話狠狠一摔,揚起下颚沖着宋楊說道:“現在,我雇傭你,只有一個條件,讓晏青書給我兒子償命!”
宋楊一邊讓N市那邊的事務所增派人手過來,一邊跟江川分析陡然變得更加微妙及危險的局勢。那時他們在南西池的飯店二樓碰頭,宋楊說道:“聶夫人這邊認定了是晏青書故意撞人,但交警那邊的調查沒有什麽問題。現在最關鍵的,是小淨那邊……如果小淨有證據的話,指控晏青書殺人将變得輕而易舉。不過……那樣也會把小淨扯進去,風險太大了。”
衛展臨走之前替江川分析了幾句程淨的做事動機,現在江川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他從前覺得自己挺不要命的,一點都不怕死。而程淨……真的赴死去了。
他定了定神,說道:“哥,我們都想錯了一點,以為這件事的主謀是晏青書,程淨的目标也是晏青書。其實他一直以來真正想對付的那個人是……聶奕之。”
S市的臨江酒店頂層,擁有門禁的不足5人。進門先看到的,是富麗堂皇的歐式客廳,接着是穿過客廳的露天花園,小徑隐藏在其中。程淨站在這樣的地方,像一截蒼白的影子。
聶奕之坐在一輛高爾夫球車的後面,慢慢地自小徑深處出現。他下車,沒有進屋,坐在窗邊的遮陽傘下面,沖屋子裏的程淨招了招手,像個和藹的長輩似的,然後讓人開了一瓶冰鎮香槟。
旁人都退去了,他眯着眼睛打量走過來的男生。
而程淨同樣也在打量他。
年過六旬的男人,沒有半點老态,甚至稱得上神采飛揚。一個叱咤了半生的人,大抵應該是這樣的氣度。
程淨先開了口:“聶伯伯,我見過您。”
那年程宇民離開臨西三市,仕途自此平步青雲。謝嘉雨終于不用再擔心受怕,不久之後迎來了公司的開業典禮,四歲的程淨穿着挺括的小西裝跟在後頭。有人送過來五十個花籃,在街道上一字排開,場面甚至惹眼。
小程淨沒有好奇湊過去,遠遠看着媽媽去見馬路對面的一個人。那人笑着對謝嘉雨說道:“在這邊辦事,聽老程說你的公司開業,我過來看一眼。”
那是僅有的一次見面,沒想到程淨竟然會記得。聶奕之略感意外,笑了笑:“你倒是跟你爸爸一樣的好記性。”
還有半句他沒說:“也是同樣的軟心腸。”
一個人過來,把一個箱子放在香槟的旁邊,裏頭是幾個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追蹤器。聶奕之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樣,問道:“你想從小晏那裏知道什麽呢?”
程淨看着他,忽然道:“您和我爸爸從未在任何公開場合一同出現,很少有人把你們放在一起讨論。但是,如果有心人去翻四十多年前的卷宗,會看到我爸爸受理的唯一一件案子,被告是您。”
別人提到程宇民,知道出了學校就從政去了,手段厲害得很。卻很少有人去探究,程宇民在沒畢業的時候做過什麽。
那時候的聶奕之,還是聶家的旁系,渺小的一個。他當時對同校的一位女生有好感,主動約了無數次,也被拒了無數次。後來有一天,大約是那個女生聽說他是聶家的,終于答應了約會。兩個人相處了一段時間,有人将聶奕之真實的身份告訴給了女生,女生分手不成,誣陷聶奕之強.奸。
兩個人發生性關系是事實,又有人從中作梗,聶奕之找不到靠譜的律師替自己辯護。主動站出來幫他的,是本科剛剛畢業、等待研究所入學的程宇民。
聶奕之沒有想到程淨會去調查這些,目光冷了幾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慈祥的模樣,說道:“你調查這個做什麽?”
盡管過去幾十年了,但他依舊不太願意提。辟謠的人只有一張嘴,傳謠的人卻有兩條腿。那時程宇民替他贏了官司,但他是強.奸犯這事已經在學校裏流傳開了,一個年輕人的前途毀了一大半。也是程宇民告訴他的,從中作梗的人,就是聶家幾個同輩。
程淨道:“我從爸爸離開之後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他為什麽會在沒有額外承諾的情況下,如此信任您還有聶明庭呢?”
聶奕之看他。
程淨道:“奚雲不是我爸爸的人,而是您的人。您因為奚雲擅自收徒弟的事對奚雲産生不滿,懷疑他的忠心,所以才讓奚雲死在那場火災裏,而我爸爸留住了南向軍的命。後來賭場的事情敗露,您拿南向軍要挾我爸爸,讓我爸爸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的罪責,成了您的替死鬼。
“可是,您沒有履行你們之間的承諾。既沒有放了南向軍,也沒有把我弄出國。聶明庭甚至不願意見我,将我媽媽的公司視為燙手山芋。晏青書找他要,他就順手推舟,假裝把公司輸給了他。”
聶奕之沒有吭聲,舉起香槟喝了一口,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仿佛在看一個小孩子的奇思怪想。
他如此輕視,程淨沒有惱,面上忽然染上一層淡淡的笑意,說道:“這些追蹤器,我在一個月前才裝上去的。您知道為什麽嗎?晏青書是個閑不住的,沒有哪天願意一個人待着。可是我觀察了他三年,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他不叫狐朋狗友,也不要別的人陪着,自個兒就那麽消失了。您心裏很清楚,晏青書做什麽去了。我的追蹤器要是裝得太早,會被發現;太晚,又來不及。”
聶奕之眯了眯眼:“你發現了什麽?”
程淨看着他,沒有說話。
聶奕之再次打量着眼前的小孩。挺拔的個頭,就是瘦了些。眉眼肖似程宇民,藏着銳意。鼻子嘴巴卻和謝嘉雨如出一轍,帶着幾分精致的秀氣。他忽然生出一種淡淡的悵惘,當初似乎判斷錯了。這孩子的确擁有着程宇民和謝嘉雨的特質,不是優柔寡斷的善良,而是堅韌和謀定而動的智慧。
他後知後覺地輕嘆了一聲:“你的目标不是小晏,而是……我?”
這孩子待在晏青書身邊三年,表面上看起來他是不得已的、被晏青書脅迫的。但他其實只是将計就計,如同影子一般待在如此近的距離裏,了解一切不曾昭宣的秘密。他根本從未沒有瞧得起晏青書或者聶明庭,清楚這兩個人不過是自己父親的滿足權勢欲望和厮殺快感的棋子而已。
竟然低估了這孩子……聶奕之沒有露出惱意,神色淡定地拿起電話,交代人去檢查程淨的所有私人物品。
程淨輕輕扯了一下嘴角,聶奕之注意到了,問他笑什麽。
程淨只道:“我的所有東西,晏青書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們查不到什麽的。”
籌劃了三年之久,晏青書便是沒有車禍這個意外,也該栽在他的手裏,以一種誰都想不到的方式。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煎熬得很。每隔十五分鐘便有人打來電話,将檢查結果告訴給聶奕之,自然是無果。後來晏青書甚至親自過去又檢查了一遍,在電話裏破口大罵,質問程淨到底想幹什麽。
“我想要幹什麽?”程淨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
晏青書道:“程淨,你以為你能玩死我嗎,我做了什麽你就做了什麽,我死了你也要給我墊背!”
“我做了什麽呢?”程淨淡淡的,“我是俱樂部的王牌選手,替你打贏了無數場比賽,同時也在做電競大數據,扭轉了直播平臺在用戶選擇中的劣勢地位。晏青書,這些才是我真正做的,無數的人都看見了。至于你怎麽對付聶明庭的,你有膽量和證據全部推到我身上嗎?”
晏青書恍然大悟,明白當初程淨為什麽要求有一個“能出去見人的身份”。
程淨不再理會電話裏勃然大怒的晏青書,他看着聶奕之,說道:“那麽您呢,為什麽要背叛我爸爸,還拉他當替死鬼?”
這些事情,只有在離聶家很近的地方才能發現蛛絲馬跡。晏青書又那麽一心想成為第二個聶奕之,程淨才能夠知道得更多。
“背叛?”聶奕之玩味着這個詞,“若說背叛的話,先背叛的那個人是你爸爸。當初程宇民要是直接跟聶家的人結婚,哪裏需要去臨西三市那種破地方呢?是他放着康莊大道偏不走,偏要娶你那個什麽都沒有的媽媽!我當初為什麽要铤而走險?就是因為你爸爸有好志氣要靠自己爬上去!一家子草根能爬到哪裏去,我就是要讓他知道自己這輩子白不了,要發達只能跟着我幹!”
說到最後,語言間的戾氣終于是藏不住了。他用一種輕蔑、不忿甚至是奚落的眼神看着程淨,仿佛在提一件很好玩的事:“你跳進小晏的局裏,又做了這樣的一個局,就是為了給你爸爸報仇?”
“不是。”程淨平靜地看着他,眼神裏有一種看穿了生死的從容。不是所有的真話都會被善待,但真相絕對不能被謊言所掩蓋,哪怕時間改變了很多東西。
程淨說道:“我只是想要一個真相。”
江川這邊剛剛得知程淨被聶奕之保出去不久,還在商量下一步的對策,程淨留在酒店的東西就已經全部被人弄走。好在金毛被江川牽回來了,現在就住在公司,跟妹子們玩得很開心。
江川和宋楊現在都格外确定,程淨的手裏一定有什麽至關重要的證據。只是那畢竟是做事情滴水不漏的老狐貍,宋楊擔心程淨辛苦搜集的證據已經落到了聶奕之的手上。
江川不知道聶奕之是什麽風格,但他特別清楚程淨是什麽樣的人。程淨如果早就有了計劃,不會那麽容易就被聶奕之破壞的。
那時兩個人在公司的辦公室碰頭,江川站在窗前看着樓下的芸芸衆生,說道:“哥,很久以前,程淨說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個拿來跟我分手的借口是‘我很會照顧人,而他需要人照顧’。他之前跟我提分手,我一直想不明白原因,很惱火。現在,我大概是明白了——程淨的計劃,只有他一個人知道,而且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如果他還跟我牽扯不清,就沒辦法繼續得到晏青書的信任,那代價也就白付出了。”
那芸芸衆生是看不清的,江川卻仿佛看見了程淨。一點一滴,從過往裏翻出來。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在此刻慢慢浮現,拼湊出一個人。那人的眼神和動作,他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夠心領神會。
江川似在喃喃自語:“一個月前,程淨就開始行動了。這可以證明,他手上掌握的東西已經差不多了。”
那天在宋楊走後,江川小憩時做了一個夢。夢裏是米果街的那棟小樓,窗外的天光忽明忽暗,室內的燈光卻始終都是溫暖的。程淨喜歡橙黃色的小燈,亮在屋子裏的一角,兩個人交疊着坐在一起。他在看書,程淨在逛論壇,把好笑的段子念給他聽。
江川猛然驚醒,忽然意識到程淨的東西并沒有被全部拿走——程淨的社交賬號還在那裏!
程淨貼的那些電競數據分析圖!
他登錄很久沒用的微博,果然看到程淨的最新一次更新是一個多月以前。程淨已經把所有的證據都轉成了數據,因此才施行了第二步行動,讓黑臉去安裝了追蹤器,并且追蹤器的另一端在黑臉那裏,誰都查不到!
程淨有近千條的微博。翻閱近千張的數據圖,此刻顯然不可能。江川想了想,打開自己的電腦,翻出裏面的加密文件夾,然後挑了一個數據存疑的,比對着時間去找程淨在同一天發布的微博。
程淨一次可以上傳很多張數據圖,江川翻評論,找出其中争議最多的一張,然後點擊查看,放大。
江川終于知道,之前為什麽覺得程淨放出來的數據圖不太對勁。因為其中有一部分是屬于電競的,餘下都是別的內容,只不過采用了同一種展現模式。因此,對于關注電競的人來說,他們永遠只能猜到屬于電競的那部分。而剩下的一部分……過去的那些年裏,江川一直在關注着晏青書的項目,連公司的股權變更都會留意。他根本不需要先把非電競的數據圖篩選出來,直接根據自己這邊搜集的資料,比照時間去将之一一對應起來!
而他很快明白過來,程淨為什麽要将晏青書的行蹤定位。他所搜集的資料,都是公開的內容,而程淨搜集的全部都是重要數據。這些數據裏,有很多造假的成分。換言之,他記住了一棟房子的造型,而程淨調查的是房子的建築材料,晏青書在聶奕之的授意下對建築材料進行了偷換。
江川一邊做數據整理一邊給宋楊和黑臉打電話。
他對黑臉說道:“這件事有些危險,但只有你能做——把程淨的電腦偷回來,并且要讓晏青書發現,去找你。你別讓他找到,時間拖得越久越好。”
而對宋楊則是:“我之前的想法是正确的,晏青書只是程淨接近聶奕之的手段。聶奕之會把程淨保出去,因為他知道程淨通過晏青書調查了自己。程淨把他們父子倆逼到了一條船上!你把這個消息透露給那位聶夫人,暗示她是聶奕之授意晏青書幹掉聶明庭的。後宅着了火,我們這邊要在滅火之前把所有的證據都整理出來。”
江川認識程淨有多久,就看着這些數據圖有多久。全世界可以将這些沒有文字提示的數據圖轉換成具體數值和項目的,除了他沒有旁人。江川直接把電腦拿回了家,關上門,反複看着程淨留下來的那些數據圖,揣摩出他們最清晰的模樣,然後重新整理、保存、打印。
江川不知道程淨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做這些的。知道自己避不開晏青書那個瘋子,所以這般向死而生,下了一步铤而走險的棋。
江川花了三天的時間将所有的數據整理完畢。這些數據包含的,不僅僅是晏青書通過不正當的競争手段收割聶明庭的市場份額,還有晏青書從聶奕之那兒得來的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聶奕之早就通過程宇民洗白上岸了,抓不到直接的把柄。但他現在最大的把柄,就是晏青書。
在這三天裏,黑臉拖住了晏青書;宋楊的幾番話讓一向人前恩愛的聶氏夫妻直接撕破臉,聶夫人不顧往日的貴婦形象,在ins和微博上破口大罵,虎毒尚且不食子,聶奕之根本就是人渣敗類。
兩個女人,一個喪子,另一個兒子也将入獄。此時聶奕之要是保晏青書,另一個絕對會爆出更多的料。而聶奕之要是不保晏青書,晏氏母子也絕對會跟他對簿公堂。這個永遠躲在幕後旁觀的老狐貍,将要被人撕下淡定從容的假面。
江川沉浸在一種即将大功告成的喜悅裏,沒有想到靳敏會來。
其實靳敏到S市的時候,江川還沒有回國。江星快要高考了,靳敏打算在江星考上大學之後結婚。男方便是當年替江星治療時認識的小老板,認識了好些年,雖然有些小毛病,但整體算得上是老實又勤懇的人。他擔心江星考前的情緒,于是張羅全家出來玩一趟散心。
當時江川還在孟買,便讓助手找人給靳敏他們當導游。他回來了兩天,幾次出現在公司,卻始終沒有和靳敏聯系。那天晚上,大家都在酒店住下之後,靳敏獨自來找江川。
她有鑰匙,開門便看見江川坐在客廳裏,面前放着兩臺正在工作的電腦,旁邊堆滿了A4紙。靳敏知道自己的兒子很忙,卻是第一次看見忙成這樣,整個人都快脫形了。她站在那裏,竟然不知道怎麽開口。
江川動電腦,咳嗽了一聲,然後看到了靳敏,“媽?”
靳敏走過去:“還想你回國了也不跟我聯系,沒想到忙得連胡子都沒時間刮。”
江川好久沒見靳敏了,這會兒聽到這麽一句,心裏面瞬間湧起酸澀的暖。一把抱住靳敏,小孩子撒嬌似的蹭着靳敏的脖子,背脊都拱了起來,他輕輕地喊了一聲:“媽。”
靳敏給江川做飯,接着就開始收拾屋子。她當然是疼這個兒子的,渾了點,卻越來越有出息,出口的話便是:“這家裏亂七八糟的,像話嘛。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女朋友陪着。”
江川還剩下最後幾張數據沒有導出,聞言頓住動作,回頭看着正在收拾的靳敏,又輕輕地喊了一聲媽。
這一聲和先前有些不太一樣,靳敏擡頭看過去。江川看了一眼電腦,微博主頁上程淨面無表情地戴着黑色口罩,背景黑亮,他像一顆永不隕落的星辰。江川走到靳敏的面前,說道:“有件事我想跟您講一下……您過來坐。”
他讓靳敏在長沙發的正中央上坐好,然後直接跪在了面前。
靳敏吓了一跳,正要站起來,江川已經将雙手放到了她的膝蓋上。
他從第一次見程淨講起,什麽時候動心的,又什麽時候告白,中間經歷了怎樣的波折,還有那些無人追訴的謊言,事無巨細。他說道:“媽媽我不知道您能不能接受……可是程淨什麽都沒有了,他曾經把您、還有星子當成了親人……如果您不能接受,可以不認我,求求您認了程淨吧。”
他像小孩子一樣喊着“媽媽”,緊緊抓着靳敏的手,仿佛是在替程淨多抓住一個人回到身邊。他哭泣着,聲音也是哽咽的:“媽媽我不能讓程淨有事,我愛他……”
靳敏是第二天早上離開的。
江川的房子其實不需要太多人力打掃,但她還是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了一遍。她曾經來過幾次,也替江川收拾過幾次。她一直覺得江川對自己是沒有秘密的,可是最大的秘密就在眼前啊。她看着書房裏那架沒有人動過的鋼琴,看了大半夜。
程淨從法院出來的那天,江川去接他。
那是一個格外好的晴天,碧色如洗,路邊的闊葉樹綠得發亮。江川站在一株大葉女貞的下面,望着法院門口一個又一個臺階,恍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程淨受到晏青書的人身脅迫,在交通事故中做了假口供,但認罪态度積極,并在晏青書、聶奕之牽涉的違法案件裏提供了大量證據,被無罪釋放。
散庭之後,稀稀拉拉的人群裏,程淨的身影像一株筆挺的瘦竹,恍然映入江川的眼睛裏。忽然便起了一陣風,微熏的,泠泠響着,江川走過去,像一顆落水的石子,骨碌骨碌,永遠的義無反顧。
這歲月長長,未來尚有好時光。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啦!
之前手傷還沒好,又被流感擊中,拖着殘軀寫完了_(:з」∠)_
不管怎樣就是寫完啦寫完啦寫完啦!!!!
感謝卡卡不會不講話、shary、小謝總是睡不醒、缺口塗塗、執朔_、艾薇兒的地雷,感謝留言鼓勵的各位。
非常感謝!(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