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067進組
067進組
中秋節放假,江川和程淨回了一趟西塘口。
程淨原本不想回去的,但這樣江川也就不會回去了。他現在突然陷入抑郁的次數已經大大降低了,最嚴重的時候十幾天走不出來,如今一個月也就兩三次,不大會超過一天。但他只要情緒低落一點,江川就能察覺,然後過來抱住他。
那是他最渴望江川的時候。
江川的懷抱寬厚溫暖,擁抱的時候可以把內心深處滋生的潮濕黴斑似的東西都給擠走。偶爾江川會說話,有時候也會沉默,因為得不到程淨的回應,也害怕太過絮叨會讓程淨腦殼疼。
擁抱會變成親吻,最後肢體交纏,都是程淨主動的。
江川的進入比擁抱更像是勢不可擋的侵略,所有的痛苦都不會留下痕跡。而事後江川會清掃戰場,程淨的神經會在溫暖和舒适裏得到極大的放松,毫無顧忌地沉沉睡去,迎來嶄新的明天,江川在耳邊溫柔地說早安。
有時程淨難免想,如果生活只是簡單的兩個人該多好。可他知道是妄想。他放不下母親的一切,而江川還有靳敏和江星。所以當江川小心提出兩個人回西塘口過中秋節的時候,程淨沒有反對,着手準備了一些禮物。
程宇民出事之後,程淨避開了和很多人的見面。他不需要過多的安慰,也無心去應對別人的好意或假意。而對靳敏,多少有些無措為難。他很喜歡靳敏,那時在西塘口也多虧了靳敏的照拂。但追根究底地想想,如果沒有當年的地下賭場,如果江國棟不陷進去,靳敏又何須遭受那麽多生活的磨難呢。
程淨對靳敏心存歉意,但靳敏卻又不是那樣想的。骨子芯裏壞透的人,任何事都會讓他走向腐爛。沒有地下賭場,也會有別的,讓江國棟一步一步露出面目來。
更何況靳敏也很喜歡程淨,不用想也知道程淨一個人撐得很辛苦。這樣的境地裏見面,除了一個擁抱,靳敏沒有多言,只撿些坊間瑣事說一說,再加上開朗健談的蔣莉活絡氣氛,倒也輕松愉快。江星依舊很黏程淨,大半天不讓江川靠近,一個勁兒地說自己的事。江川也不惱,就在旁邊聽着,偶爾插話換來江星的一個大白眼。
得空兩個人跟南西池聚了一次,接着一起去探望了一下老人。回來的路上,江川問:“你要回N市看你爸媽嗎?”
程淨道:“暫時不了,有人會代理。”
兩個人沿着景區另一條偏僻的小路走着,秋日裏暖陽高挂,風聲飒飒,別有一番靜谧之美。回到J大之後,江川會很忙,程淨決定現在将自己的打算說出來。他道:“我媽媽的公司在香港,她的所有作品都屬于公司,我希望能夠把公司拿回來。”
程淨的出境限制時間是三個月,而宋楊則有半年。但程淨現在即便可以自行去香港,江川也不會允許的,因此沒有提。
江川問道:“公司是在聶明庭的手上?”
Advertisement
“查到的董事身份就是他。”程淨說道,“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滿十八歲,而我爸爸又是公職身份,都不能繼承公司。最合适的應該是我舅舅,但我舅舅一直在澳洲,對我媽媽做的事也不感興趣,來往有限。我不太明白,為什麽最後公司會到聶明庭的手裏。”
程宇民往來的人,程淨雖然有一些接觸,但也不可能全部都知道。只是從資歷上講,聶明庭是晚輩,這幾年才涉足商場,程宇民憑什麽如此信任他,把謝嘉雨的公司轉到他的名下呢。程淨是一定要把謝嘉雨的公司拿回來的,他現在只想知道程宇民和聶明庭之間有沒有別的承諾。
最好是有,否則拿回來要費一番波折。
程淨把這些說出來之後,江川再去看聶家相關的新聞,就覺出了點不一樣的東西了。聶明庭和晏青書的年紀相仿,學歷相同,名字也都經常出現在商圈和娛樂圈的頭條上。不知道是媒體故意找噱頭呢,還是兩個人在較勁。
這件事,程淨需要宋楊的幫忙。因此,在宋楊可以出境之前,他都不會再有什麽動作。
江川知道謝嘉雨的作品對于程淨的意義,也沒有多說什麽,只希望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程淨的精神狀況能更穩定一些,不然這些事情都會成為累贅。
中秋節之後,江川正式去教授那裏報到。
大一全部都是基礎課,沒有分專業方向。江川既然進了比特幣項目組,除了大家都要學習的數學和金融,還要多一門編程。
起先他以為教授會收自己,除了兩個人脾氣都很直以外,還因為他的高考數學滿分,而且編程又學得快,特別有潛力。進組之後江川才知道,據說辦公室缺個掃地擦桌子的。
辦公室裏閑人免進,組裏都是研究生,全盯着這個項目呢。江川也沒多較真兒,龍飛鳳舞地簽下了保密條約和學分申請表,扭頭跟程淨研究書單去了。
進項目組的學分非常高,如果能有相關論文發表,又會再另加學分。因此,江川可以免去許多公選課,留出更多時間學習其它的課程。
有些書,圖書館館藏有限,購買也不方便,江川直接就跟組裏的研究生們借。這個借一本,那個借兩本,借得七七八八,和程淨兩個人分開看。
需要比同級的人學習更多的東西,而且要盡可能在最短時間裏掌握。如果只是自己一個人,江川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撐下去。但程淨願意和他一起,一切又變得不同。
他盡量将上課的時間都集中起來,整個上午或者整個下午,餘下的時間去教授那邊掃地擦桌子,跟在師兄們的屁股後面聽那些讓他雲裏霧裏的讨論。晚上回去做飯,然後和程淨一起遛狗,路上說一些白天裏的事,遛狗回來兩個人便開始看書學習,不懂的地方一起讨論。讨論不出結果,江川再去堵教授,或者被教授丢給研究生們。
別人聽說江川進了比特幣項目組,大多很意外,以為江川有什麽來頭。半學期相處下來,江川倒是一直很低調,而且跟班上的人相處得都很好。他一直都是這樣的脾氣,只要別人沒惹他,他很少挑事,更何況現在也沒時間去挑事。
有時候程淨也會來學校,到操場遛狗,順便自己也鍛煉一下,和江川一起在食堂解決午飯,然後就回去看看書、玩玩游戲。他算得上來無影去無蹤,又長得實在好看,那股子神秘感便越顯突出,照片被人偷拍了傳上學校論壇,都沒人知道是誰。
輾轉問到江川這邊,江川雖然有點小竊喜,卻擺出無可奉告的架勢。想起J大裏也有程淨從前的同學,連忙聯系版主删除,他希望程淨的生活是風平浪靜的。
有一天江川從研究生院那邊趕回來上晚間的公選課,路過階梯教室看到科普講座的宣傳海報,來賓是幾位心理學博士,科普主題是催眠心理和治療。他心弦一動,翹了公選課,走進了階梯教室,在後排坐下。
其中一位叫衛展的嘉賓分享了他接受催眠的體驗,江川靜靜聽着,在提問環節說道:“催眠可以治療抑郁症嗎?”
幾位嘉賓都有些意外,小聲讨論了幾句,衛展回答道:“通過催眠去治療抑郁症,部分國家的治療手段已經達到了相當成熟的階段,國內也有專家在研究。可以确定的是,它可以成功,卻不适用于每個人。”
江川:“為什麽?”
衛展:“有10%左右的人很難被催眠,要怎麽通過催眠去實施治療呢?”
江川:“什麽樣的人不會被催眠,生物鐘穩定、高度自律的那種容易嗎?”
衛展:“這需要做易感性測試。”
江川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講座結束之後沖到衛展的面前,也不覺得自己唐突,說道:“我有一位朋友,因為連番的變故,已經患抑郁症兩年多了。一直在吃藥,但是反反複複沒有完全好。哪裏可以做易感性測試,我帶他去。”
衛展被江川的迫不及待吓了一跳,恢複神色之後問道:“你朋友的主治醫生是誰?”
江川說了一個名字,接着道:“不過下半年起,因為一些事沒有再去過。”
衛展沒有在意這一點,看了門外一眼,頗為冷靜地說道:“那位我是知道的,很有名的專家。我建議你最好先問問你的朋友,也許他之前已經做過易感性測試。”
江川的熱情瞬間褪去,意識到程淨極有可能早就試過了。衛展留意着他的神情變化,問道:“這個朋友……對你重要嗎?”
江川不假思索:“很重要。他有過自殺傾向,我不知道幾次,但我撞見過一次。那之後,我跟他就沒有分開過,我不希望他出事。”
衛展略感意外,寬慰道:“你之前好像說過,你的朋友很自律。一般自律的人,抑郁症康複的幾率也比較高,更何況他還有你的陪伴和鼓勵。”
他拍了拍江川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回去江川問程淨,果然早就做過易感性測試了。他有些失落,失落完了又恢複了以往的元氣,說道:“沒關系,那個博士有個心理咨詢的診所,就在S市,我要了聯系方式,以後我們直接去他那兒看。”
後來江川回顧大學的幾年生活,幾乎沒有一天是虛度的。那時也不覺得煩悶或苦惱,因為有程淨在身邊。程淨依舊那麽冷靜理智,拿到江川的課程表之後,快速地做出計劃表。江川沒有異議地照做,慢慢就把生活裏的每一件事都理得順順當當的,很少會亂成一團。
大一的上學期,江川在項目組裏一直都是打雜的。他快速地學完了大半的基礎課程,通過英語四級,寫出比扛着四十米大刀亂砍的像素小人更複雜的代碼。那天他看了半天的《現代密碼學》英文原版書,看得眼睛泛酸,趴在語文課的後排打瞌睡,忽然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
那天講的內容是傅雷家書,老師讓大家給最親近的人寫一封信。江川呆了呆,想起來這是上一節課的作業。那時他寫不出來,沒兩天就完全忘記了。這會兒臨時編也編不出什麽,只好老老實實地說道:“我不知道寫什麽。”
老師道:“寫你想說的話,或者一些思念。”
江川依舊很懵:“可是我跟他幾乎沒有分開過,每天都會見面,什麽都聊,寫的沒有講出來快啊。”
将近百人的大教室瞬間轟地發出一片嗡聲,大家肆無忌憚地叫了起來:“學霸愛的不是學習嗎,什麽時候談戀愛去了啊!”
江川笑道:“不好意思我早戀來着,高中就談了。”
“也是J大的嗎,完全沒聽說過啊!”不知道哪個女生喊了一句,“江川我們一個宿舍的妹子都在暗戀你哎!”
大學不是高中,老師們都很支持自由戀愛,更何況大家已經相處了這麽久。江川有些臉紅,卻沒不好意思,大咧咧沖着聲音的方向鞠了個躬,說道:“多謝幾位美女的青睐,你們都太有眼光了。”
這下連老師也繃不住笑了起來。
回去江川跟程淨聊起這件事,重點卻是:“今天有人喊我學霸來着,聽着真他媽爽。”
然而程淨的重點又不一樣:“你這次作業沒交,會影響績點嗎?”
江川:“……”
江川沖過去,把程淨堵在電腦桌前,在程淨的耳朵鼻子上一通亂咬。咬着咬着就有些意亂情迷,吸允着男生的唇齒,聲音也啞了:“程淨,我不在家的時候,你會想我嗎?”
他聞着男生身上很淡的香水味道,忽然意識到自己并不需要依靠語言去判斷。那香水是他買給程淨的,盡管并不貼合氣質。程淨一直用來喝水的杯子也是他買的,盡管只是星巴克最簡單的那一款。
很久之後他拎出這些細節反複摩挲着,确信他們曾是相愛的,毫無阻擾地愛着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