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054出國
054出國
書房的門一直在嗞啦嗞啦響,程淨揉了揉眼睛,丢開電腦站起來去開門。金毛歪着腦袋,晃着尾巴一臉純善地看着程淨。
程淨半蹲着,大力地撫摸着金毛的腦袋和脖頸,摸得金毛舒服地往上仰脖子。程淨擡起頭,看着空無一人的房間,說道:“程桐。”
過了一會兒,程桐從旁邊伸出小小的腦袋,見程淨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立馬現出整個身子噠噠地跑過來,擠開金毛撲進程淨的懷裏。金毛打了個噴嚏,仰頭看着程淨抱着小孩站起來。
小孩抽條得快,偏偏又特別黏人。程淨抱着有些吃力,走兩步坐回椅子上,捏了捏小孩的臉頰,說道:“怎麽上來了,你媽媽好了?”
程桐搖頭,坐在程淨的身上晃着小腿,說道:“哥哥你不要一直待在書房裏,我害怕。”
料理完程宇民的後事之後,女人就病了,程淨整天在書房裏處理別的事情,偶爾接到通知出門和檢察院的人見面,回來依舊對着電腦忙碌着。他關了手機,除了郵箱所有的聊天軟件也在電腦上屏蔽了,只有書房裏的固定電話還可以和外界聯絡。
但程淨沒有主動拿起來過。
程宇民沒有葬禮,在冷清的小靈堂裏,程淨和女人吵了一架。他不允許女人來送別程宇民,女人說這麽多年了至少還有一些情分在,讓程淨不要太過分。當時程淨用一種冰冷的眼神看着她,聲音也是冰冷的:“時至今日,你一點悔恨的念頭都沒有嗎?”
為了防止串口供,每個人的調查都是獨立的。如果不是檢察院公開了程宇民的指控罪名,程淨也不會在那天的報紙上得知程宇民就是“校長”。女人被放出來之後,程淨才知道通知死亡的電話之所以會直接打給他,是因為女人和程宇民不是法律意義上的夫妻。
這一切太荒誕可笑了。
程淨首先想到的是,程宇民那般由着女人胡來,是因為這個未落實的名分。但其實在這樣不清不楚的關系裏,他、程宇民甚至那個女人,都受夠了委屈。
他萬萬想不到程宇民這樣運籌帷幄的人也能幹出這種糊塗事。
一件比一件糊塗。
程家的資産依舊還在盤查當中,涉案財産會全部充公,依法不移送的、被凍結的暫未有處理結果。但程淨想要保住媽媽的遺産,這些天一直在忙着,甚至一整天待在書房裏沒有挪動半步。此刻被程桐提醒了一下,他才覺得全身乏得厲害。
程淨仰面靠着椅背,閉眼放空了幾秒,江川的身影見縫插針地闖了進來,震得他的靈魂為之一顫,重新睜開眼,回到現實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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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毛在他的腳邊打轉,站起來兩只前爪搭在椅座邊緣上,溫柔地舔舐着他圈住小孩的手背。小孩睜着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啜泣般地說道:“哥哥,你要變成大熊貓了。”
程淨拿起筆筒裏細管狀的眼霜膏,程桐眼疾手快地搶過來,說道:“哥哥,我幫你。”
小孩依舊坐在程淨的身上,将眼霜膏從走珠裏擠出來一些,然後捏着細管,仔細地塗在程淨的眼睑下方。走珠在臉上有輕微的按摩效果,小孩小心翼翼地按住,屏氣凝神。
程淨忽然在他的鼻子上捏了一把,捏得小孩哎喲一聲叫出來。程淨笑道:“怎麽憋着氣呢。”
“哥哥你別亂動。”等到看不出來塗過東西,黑眼圈也明顯淡了下去,程桐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摟着程淨的脖子,歡快地說道:“哥哥快誇我!”
“誇你誇你。”程桐一向好動沒耐性,程淨笑着在小孩的臉上親了一下,“我們家程桐越來越棒了呢。”
程桐在程淨的懷裏撲騰了一會兒,又晃着小腳逗了逗金毛,說道:“哥哥,媽媽說我們要搬出去住,是嗎?”
程淨:“嗯。”
程桐:“那以後我們三個人住在一起咯?”
程淨沒有說話,看着小孩晃着腿逗金毛。
程桐沒有察覺,繼續說着自己的訴求:“我會讓媽媽不跟哥哥吵架的,我們以後不吵架好不好?”
程淨依舊沒有說話。小孩扭着身子看他,可憐兮兮的:“哥哥你不要和我在一起嗎?”
程桐的眼眶裏慢慢蓄滿眼淚。
什麽都不懂的小孩,沒有生離死別的概念,會将每一次分別當做再次見面的契機。程宇民送進去火化的時候,他牽着哥哥的手坐在冷清得鬼魂都要逃離的等候室裏,童言無忌地說道:“我想爸爸的時候,可以坐動車去見他嗎?”
程淨聲音平靜而澀啞地說道:“程桐,爸爸去世了,你以後只能在夢裏見到他。”
小孩看着他,懵懂地點頭:“那爸爸想我的時候會來找我嗎?”
程淨道:“爸爸想你的時候,會出現在你的夢裏。”
小孩哦了一聲,毫無知覺地說道:“爸爸想過我的,哥哥也想過我,想過好幾次呢,yoyo也想過我。”
程淨想告訴小孩,什麽是死亡。但他無法組織語言,音節卡在喉嚨裏,最後還是放棄了。
小孩不懂死亡,只覺得離別更刻骨銘心。他見程淨久久不說話,眼淚終于嘩啦全部流出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程淨輕輕拍着他的後背,柔聲說着對不起:“程桐,以後你長大了,還想哥哥的話,可以來找哥哥的。你要記得帶錢,座位讓給老人和女生,打車的時候記下車牌號……”
晚上程桐睡在程淨的卧室裏,一直拽着程淨的手不放。金毛想要跳上床,程淨輕輕噓了一聲。金毛将爪子從床上挪開,默默蹲坐在旁邊。等程桐睡着了,程淨抽出自己的手,摸了摸金毛的腦袋,小聲說道:“好好守着程桐。”
程淨走出卧室,想了想,進旁邊的衣帽間找出一雙拖鞋穿上,然後去書房打印合同。一張張A4紙慢慢吐出來,程淨看了一眼時間,九點多了。
他拿起桌上的鋼筆和紅色印泥,和合同一起拿下樓。女人正在一邊打電話一邊收拾東西,衣帽間裏的物品全部被擺了出來。
見程淨下來,女人匆忙挂掉電話,有些戒備地問:“桐桐睡着了嗎?”
程淨嗯了一聲,将沙發上的東西扔到旁邊,坐下來,有條不紊地将手裏的合同、鋼筆和紅色印泥擺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開門見山地說道:“這是關于撫養程桐的合同,一式三份,你看看。”
他難得用這種平靜的口氣和女人對話,女人猶疑地拿起合同,草草掃了一眼,瞳孔瞬間放大:“一千萬?!你爸爸的所有財産全部充公了,你怎麽還會有一千萬?”
她震驚到來不及仔細閱讀合同內容,惱怒又有些委屈:“我什麽都沒有……我什麽都沒有……”
程淨看着一瞬間情緒失控的女人,過了幾秒才嗤道:“你連妻子的身份都沒撈到,憑什麽還想要得到遺産。”
“程淨,我跟了你爸爸這麽多年,女人最寶貴的那幾年都給他了,我為了程桐……”
“為了程桐?”程淨淡淡地打斷她的話,“行啊,為了程桐,那就簽了這份合同吧。一千萬,包括一千萬帶來的全部收益,都将是你的。”
女人受驚,半信半疑地重新閱讀合同條款,半晌将合同狠狠摔在程淨的面前,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程淨你怎麽可以這麽狠毒!我是程桐的親生母親,不是你們程家花錢請的保姆!”
合同的全部內容都和撫養程桐有關。
只要簽下這個合同,女人和程桐将會被送去美國,并且不需要為生存的事掙紮煩惱。等到程桐長到25歲,有了自己的事業,程淨給他們的一千萬以及由這一千萬衍生出來的全部收益,都将轉移到女人的名下。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程桐必須要考上程淨指定的學校,小學、中學包括大學,并且每一門的課程最終成績都要是A以上,績點拿到4.0以上。做到品學兼優,身體健康,習得自制力,二十歲之前在體育和藝術方面的技能至少要有五種能夠獲得資格證書。如果程桐流露出對某個領域的興趣,更不能置之不理,而是要給他最大可能去接觸相關知識。
種種要求羅列下來,女人只感覺自己從此要變成程桐的貼身保姆,為了合同上的每一個字而心驚膽戰,寝食難安。
她憤怒地指責着程淨,而程淨神色冷淡地說道:“這不過是你咎由自取。當初你敢用程桐來要挾我爸,來試探我,就該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女人瞪眼看着沙發上靜坐着的少年,難以置信十九歲不到的人會有這樣的狠毒手段。
她如果不接受這份合同,就得不到那一千萬,也會失去程桐。可以繼續演戲,但過去仗着程宇民的身份得罪了不少人,根本毫無人脈可言。
但她如果接受了這份合同,要從此為程桐的每一個細小的意外而膽戰心驚。或許程桐因為感冒而只考了89分,她也将失去那一千萬。
不管怎麽選擇,她都将飽受苦惡,陷入心力交瘁的境地裏。
而程淨偏要繼續往她心口上紮刀:“你要逃離我的掌控,只有一個選擇,去申請政治避難。但你覺得——你不是我爸的合法妻子,檢察院沒有對你做任何嚴刑逼供;身為演員但你做小三又生孩子的事從未曝光過,談不上被輿論謀害;至于我,給了你一千萬——嗯,你要找什麽理由去申請呢,還要我繼續幫你想下去嗎?”
他說得淡淡的,而女人已經滿臉通紅,又氣又急:“太無恥了,折磨人是你的樂趣嗎?你爸爸騙了我這麽多年,你又要置我于這樣的境地!”
“騙了你?”程淨看着她,刀尖剮肉似的慢慢說道,“你千方百計要生下程桐,為的就是我爸那個有錢有權的身份,機關算盡也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這種必然的風險沒有想過嗎?”
女人道:“背叛婚姻的是你爸爸不是我,你憑什麽要記恨在我的頭上?你爸爸有錢有權又怎樣,我二十歲出頭生下程桐,賠上女人最好的幾年青春,顧不上自己的事業幫着你爸料理這個家,到頭來連一個名分都沒有!”
“你眼裏只有名分嗎?”程淨道,“你在家在外都是女主人的身份,我爸為了你把我趕出去,你卻一直惦記着這個名分,不惜次次在他面前胡鬧,要挾他為你讓步。你覺得,我爸這樣的人,舍不得給你一個名分?”
女人一怔,沒有明白,更加觸動了心底一直壓着的委屈:“女主人?重要場合裏,別人都帶着妻子露臉,只有你爸帶的是你!我根本見不得人!”
“他是在保護你!”程淨終于忍無可忍,“你知道貪污案裏有多少是夫妻共罪嗎?十幾年前的案子,追究起涉案財産,你以為你逃得掉嗎?你如果不生下程桐,他最多給你一筆錢,将你撇得幹幹淨淨。但你執意要這個身份,執意要自己往監獄裏跳!你該慶幸他沒有讓你大手大腳地花錢,動用關系讓你繼續出去拍戲上節目。身為公衆人物,涉嫌洗黑錢坐牢,你以為你出來之後還能翻身嗎?”
“什麽?”女人震驚,“你爸爸……早就知道自己逃不過?”
或許可以逃得過,程淨悲哀地想。程宇民既然願意将女人留在身邊,那便證明還有一線生機。
這原本就是一場賭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抵押,只是程宇民沒有逃得過。他把自己身邊的人撇得幹幹淨淨,寧願被誤解着也要這麽做。程淨悲涼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已經晚了。
第二天下午五點,宋楊雇傭的人準時過來接女人和程桐離開。
那時程淨一個人待在二樓的書房裏,書房門緊閉。門外一直傳來敲門聲,程桐喊哥哥喊到聲音沙啞。
不知道過了多久,敲門聲終于停息了。程淨合上筆記本電腦,目光怔怔地看着桌面置物架上的手機。那天在火車站和茫然又震驚的江川告別時,程淨看着窗外匆匆而逝的景色,只覺得命運在捉弄他們。
他起身,開門。
偌大的屋子裏,僅剩下程淨一個人。金毛蹲在門外,前肢立得筆直,眼神無辜而溫柔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嘴裏叼着一張藍色的便利貼紙。
程桐的字巨大而歪斜:哥哥,我親了yoyo一百下。以後yoyo親你的時候,就是我在親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周末打算存兩章稿的,結果臨時要搬磚,明天不更新,後天應該可以。反正下一章江川出場。
這幾章的情節是一口氣寫出來的,轉折比較多,但其實,雖然我沒大綱,但我腦子裏的情節比我的手速快了一個光年啊,劇情上的轉折都提前做過鋪墊和暗示的。比如程宇民幾次提到江川,沒見面就對江川下定論,是因為他早就知道江川了啊。
這篇文寫到現在,沒有任何榜單推薦,我的想法已經變得特別簡單了,就是寫完它。
一開始構思的時候,想要分卷的,兩卷或者三卷,代表江川和程淨關系的幾個階段。程淨的選擇、江川的變化是我一定要寫到結局的原因,不然這個故事就是我個人理解意義上的沒意思,不值得寫也不值得看。
我一開始也沒想到江川會是這樣一個人,似乎特別好的一個人。但他有一個很明顯的缺點,這個缺點是通過妹妹江星來展現的。後面江川會意識到,然後變成更有魅力的人。
謝謝大家的支持麽麽噠,争取在今年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