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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覆雲之争（伍）

“不好！黎師弟魂魄離體了！”簡寂離蹲下身，見黎宥已渾然沒了知覺，着急萬分地對簡言之說道，“若是這樣放任不管，他的脈搏、氣息與修為是會慢慢消逝的，那黎師弟可就回不來了。”

“大師兄，兄長！”簡逸之從遠處跑來，急急喊道，“我聽到了打鬥的聲響，發生什麽事了？”

待看到地上三只貓又的屍體和簡言之懷中昏迷着的黎宥，簡逸之的眉毛擰成了個結：“兄長，他這是怎麽了？”

“魂魄離體。”簡言之面上并無過多焦急之色，過于平靜的樣子讓簡寂離心生疑慮。

聞言，簡逸之震驚地瞪大了眼，道：“那…...那要盡快想辦法招魂啊！”

簡寂離看着他，搖搖頭：“這事發生得突然，我們沒有招魂需要的法器，況且如今我們身處幻境，一時半會兒出不去。”

“那該如何是好？”簡逸之看向黎宥，滿臉焦急，“那有沒有什麽法子，能先護住他的軀體？不然就算過後把魂招回來也無濟于事了啊！”

“有。”

簡言之沉聲應了一句，未及兩人反應便用手指輕輕擡起黎宥的下巴，微微使力就打開了他的唇，毫不猶豫地低下頭覆在了那半開着的唇上。

簡寂離和簡逸之紛紛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着簡言之與黎宥相連的唇，只見一縷淡淡的金光從兩唇的縫隙中溢出。

沒想到，簡言之竟然會耗損自己的修為來護住黎宥的身體。

半晌，簡言之才緩緩離開黎宥的唇，金光緊接着黯淡然後消失了。

他神色平靜地擡眼看向呆若木雞的兩人，面上不帶絲毫窘迫，似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件多麽驚世駭俗的事情，看了兩人一眼，他低下頭，從容地拭去黎宥嘴角的痕跡，薄唇親啓：“他救我，我自是要還。”

“只是，這方法……太耗你的修為了。”簡寂離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況且，就算是渡修為，一次也只能護住他一個時辰。”

簡言之橫抱着黎宥站了起來，不甚在意地說道：“無妨，一個時辰一次便可。”

“可是，兄長…...”簡逸之還想說些什麽，可又實在想不到其它的辦法，而且就目前情況來說，這是唯一的法子，他內心也清楚，修為耗損還可以再修煉，人若死了，可就回不來了，兩相權衡之下，他便閉嘴不再勸說了。

“那就先這樣吧，我們盡快想辦法破幻境，帶黎師弟回南家才好招魂。”簡寂離擡頭望向天上的冷月，嘆了口氣，又道，“就是不知黎師弟的魂到了何處，是否安全。”

與此同時，黎宥仰視着眼前身形龐大的白虎，怔愣着挪不動腳步。

白虎的後肢拖着粗長的鐵鏈，鐵鏈的另一頭消失在濃霧中，不知延長到了什麽地方，但可以肯定，這鐵鏈的長度足夠白虎走到黎宥跟前，再一口将他吞了。

滿臉黑線的黎宥不着聲色地伸手摸了摸腰部，好吧，身無寸鐵，看了看四周，好吧，無處可躲。

眼巴巴地看着白虎從陰暗中閃着幽光的眼睛，一步步走近，黎宥咽了口唾沫，跟着一步步往後退去，直到背部貼在了那巨大的黑色木門上，終是退無可退了。

就在黎宥想着該如何虎口脫險的時候，“嘩”的一聲響，黎宥眼尖地發現那原本還垂在地上的鐵鏈子居然不知為何被拉直了，就像是有人拽緊了另外的一頭。

白虎見已經無法再前進，便幹脆卧倒在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睜着比黎宥整個人還大的眼睛，就這麽幽幽地與他對視。

不遠處的濃霧中傳來輕微的鞋子在地上的摩擦聲，“嚓嚓”的聲響一下一下地磨得黎宥的頭皮漸漸發麻，他忐忑地看着聲音的來向。

腳步聲愈來愈近，黎宥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快。

不消片刻，濃霧中的身影慢慢顯現出來，黑色高帽、黑色長袍，月白色的長發，冷豔的面孔，極淺淡的紫色右眸。

竟然是判官！

黎宥：“…...”

判官：“…...”

兩人面面相觑半晌，黎宥才咳了聲打破尴尬，欠身說道：“判官大人，我們又見面了。”

“黎公子，你……終于死了？”判官抱拳躬身問道。

這句問候讓黎宥瞬間怔住了，好一會兒才顫抖着聲音問：“我……我死……死了嗎？”

“黎公子若是沒死，怎會出現在地府？”判官皺了皺眉頭，繼續道，“但是，公子若是死了，也該由鬼差帶進地府，不該獨自一人在地府門口徘徊才是。”

聞言，黎宥眨了眨眼，遲疑地問道：“那我，這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

“小生不知，此事必然不簡單。”判官略一沉吟，伸手示意道，“公子先跟着小生進去吧，這陰間的鬼怪不少，公子魂魄在外頭飄蕩甚是危險。”

黎宥這才意識到，自己此時竟然成了陰間地府外頭的游魂一只，但要跟着判官進地府，他心裏不免有些發怵，猶豫道：“我這一進去，還出得來嗎？”

判官摸了摸白虎的腦袋，瞥了他一眼：“入了地府，小生便帶公子去查生死簿，公子若是死了，自是不會放你出來，但若是沒死，小生也是留不住的。”

站在黃泉路上，兩邊流淌着的是忘川河，前面站着判官，後邊則是陰曹地府的大門，黎宥內心說不出什麽滋味，怎麽都沒想到，自己真有到地府一游的一天，只是不知道這一游還有沒有歸路。

看着判官把手上的粗鐵鏈扣在了巨大木門旁的一個鐵環上，黎宥才發現這鐵鏈就是連着白虎後腿的那根，只是之前長得無邊無際的鏈子，此時看着卻不過十米長。

見黎宥滿臉疑惑地望着自己手上的鏈子，判官便解釋道：“這是随心鏈，長短随心。”

黎宥點點頭，看向溫順地像只貓似的任由判官撸毛的白虎，腦中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判官大人可是名喚‘崔珏’？”

閻羅王殿裏有文武四大判官分屬賞善司、罰惡司、陰律司、查察司。傳聞陰律司的判官崔珏，能“晝理陽間事，夜斷陰府冤，發摘人鬼，勝似神明。”

民間有許多崔珏斷案的傳說，其中“明斷惡虎傷人案”流傳最廣。

崔珏擒獲白虎後判決：“啖食人命，罪當不赦。”白虎便觸階而死。

見判官點頭承認，黎宥轉頭看了看白虎，道：“它就是那只白虎？”

“嗯，它自知造孽太深，不願轉世，在陰間等了小生許久，小生成為判官後便請求閻王大人讓它來守着地府大門了。”說着，判官便轉過身，默念了句咒語，随即那巨型木門在轟轟的響聲中，自動地徐徐打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門縫。

“黎公子，請。”判官平伸手掌向門內示意道。

黎宥咬咬牙，點了點頭便跟着判官走進了那黑沉沉的門縫中。

還未走出黑暗，黎宥的耳邊已經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了，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尖叫、嘶吼，沒有一聲不顯得凄厲，他心下一陣壓抑。

良久，黎宥才跟着判官走出了那一片黑暗。

陰風飒飒，黑霧漫漫。

惡鬼窮魂對着哭泣，這便是地獄。

“閻王大人此時正在第十八層地獄視察，小生帶你過去，才能查到生死簿。”判官回過身對黎宥說道。

一聽這話，黎宥冷汗狂冒，扶額掙紮道：“我，不能在此等候嗎？”

十八層地獄。

吊筋獄、火坑獄、寒冰獄、拔舌獄、剝皮獄、阿鼻獄、血池獄......一只只魂魄被緊縛牢拴，繩纏索綁，被鐵簡鋼錘擊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些都是因生前不忠不孝傷天理，瞞心昧己不公道，花言巧語暗損人，謀財害命，宰畜屠生，為惡欺善的人在死後會受到的懲罰。

說實話，黎宥完全不想去參觀人被抽筋剝皮拔舌什麽的，地獄十八層，來回走上那麽一遭，不用想都知道會看到多麽可怕的事情，更何況親眼看到的絕對會比想到的恐怖上千百倍。

不出意料，判官搖搖頭，道：“公子一人在此，若是被不知情的鬼差帶去受刑可就不好了，雖說不會魂飛魄散，但那些疼痛都是會真實感受到的。”

黎宥聽着，渾身一顫，連忙跟上判官的步伐，生怕不小心跟丢了就被其他鬼差綁走處刑。

半個時辰後，黎宥扶着一顆黑色的大樹不住地嘔吐，然而作為一只鬼魂的黎宥什麽都吐不出來，只是在一味地幹嘔。

判官看着臉色慘白的黎宥，指了指前方，道：“黎公子，到第十八層了，閻王大人就在奈何橋上。”

聞言，黎宥強撐着振作起來，深呼吸了好幾下，強迫自己不再去想方才看到的那些景象，對判官硬是扯了扯嘴角，道：“勞煩判官大人帶路。”

忘川河從地獄的第十八層一路流淌，漫漫無際。

十八層地獄的忘川河段不同于黎宥在地府大門前看到的那樣，這裏的河水呈血黃色，裏面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河中蟲蛇滿布，腥風撲面。

這些鬼魂為了能見到今生最愛之人，不願下喝孟婆湯，而選擇跳入忘川河中，這選擇的代價則是他們需要等上千年才能轉世。

在這千年之中，他們會看到奈何橋上走過今生最愛之人，但是言語不能相通，你看得見他，他卻看不見你。在這千年之中，會看見所愛之人一遍又一遍的走過奈何橋。

願受如此煎熬，愛，究竟是深到了何種地步？

忘川河上的奈何橋分三層，善的魂走上層的橋，善惡兼半者過中間的橋，惡的魂過下層的橋，多被扔往橋下污濁的波濤中，被銅蛇鐵狗狂咬，他們需要掙紮着爬上橋才能去投胎。

奈何橋為界，開始新的一個輪回，奈何橋，奈何前世的離別，奈何今生的相見，奈何來世的無緣。

這便是從入地府到輪回轉世的最後一步。

一眼遙望過去，橋下排了滿滿的魂，每一個面上皆是蕭然之色，那是對曾經一世的萬般不舍。

而橋上的魂，面上則是一片淡然。滾滾紅塵之中數不完的愛恨情仇、燈火闌珊之處道不盡的悲歡離合，飲下一碗孟婆湯便煙消雲散了。

“哐當”一聲，黎宥剛走到橋頭，便見一個頭上紮着兩顆大大丸子，約莫十歲的女孩子把手裏拿着的木質水瓢狠狠地丢進了一個巨大的鍋裏。

“老娘不幹啦！”女孩插着腰對身前那個身材魁梧粗壯堪比成年黑熊的男人惡狠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