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書不假

第4章 百鬼夜行（貳）

黎宥頓時懂了，子夜本是陰氣最旺的時刻，又逢中元節這麽一個鬼出地獄的日子，就算每戶人家都在門前擺了祭品，也總有些吃不上的，自個兒這麽一活生生又陽氣十足的青年男子，對那些東西來說，可不是個奔跑着的雞腿嗎？

“三師兄，那幾個怎麽辦？”清亮聲音的主人指了指不遠處的位置。

黎宥順着看過去，只見先前還拼了老命要吃他的四只鬼，此刻被一根閃着藍光的繩子死死地捆在一起，身上都多多少少帶了傷，垂頭喪氣的狼狽樣讓他不禁有點想笑。

“傷人性命，當誅。”沒有絲毫起伏的語氣讓不遠處的那四只臉色大變，它們涕泗橫流地開口求饒，卻絲毫沒有打動那人。

“是。”另外兩人恭敬地應了一聲，向那四只鬼走去。

“且慢！”一道聲音忽然響起，低沉而富有磁性，帶着一股滲入頭皮的寒氣，仿若來自地獄的呼喚，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兩人聞言，同時頓住，見三人的目光齊齊望向一處地面，黎宥雖是一頭霧水，也跟着看過去。

只見十步遠的青石地板下竟然漸漸升上來一群“人”影。

待他們身影清晰後，黎宥這才看清為首人的樣貌，他頭戴黑色高帽，身着黑色長袍，額前一縷月白色的長發從額前散落，堪堪遮住了他的左眼，露出的右眼是極其淺淡的紫色，面色白得不像話，絕非常人的臉色，俊美異常卻是一幅禁欲的面孔。

他身後站着的一群“人”，個個不是人樣，最好辨認的就是牛頭人和馬面人。

黎宥皺着眉頭在腦海裏搜羅半晌，猛地想起這人是《子虛烏有》中的判官。

果不其然，被稱為三師兄的人向他低頭抱拳，道：“不知判官大人為何阻擾？”

判官略一欠身，指了指被困住的三只青面鬼，說：“那三位本是我地府的鬼差，奪精鬼，攝魂鬼和縛魄鬼，不知為何突然迷了心竅，吞噬了地府二十一只魂魄，叛逃了。小生奉命追捕，緝拿他們回地府審問，懇請宜修君将他們交予小生帶回地府處置。”

黎宥看向不遠處的精魂魄，它們從見到判官開始就都抖成了個篩子，好一會兒了都沒停下來，他不免覺得好笑，這來得還只是判官，要是閻王他老人家來了，這三貨還不得吓得當場暴斃？這判官不見得可怕至此吧？

哦，不對，這判官好像有過一笑斬盡三千厲鬼的輝煌史，那把死神鐮刀确實挺可怕的......

聞言，三師兄掃了黎宥一眼：“妄害他性命，應聽他處置。”

突然被點到，黎宥怔愣了一瞬，見判官那徹骨寒的視線移向自己，只好硬着頭皮應道：“呃......任憑判官大人處置。”

看到黎宥，判官面上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稍縱即逝，随即點頭說道：“多謝公子，小生欠公子一份人情，日後公子若有需要，小生必将盡力而為。”

聽着判官的話，黎宥察覺他似乎意有所指，但也不好多問，只能跟着點點頭，官方地說道：“哪裏哪裏，不敢承大人的情。”

等我死了，讓我投個好胎就行。

說完，黎宥微微笑了一下，示意判官随意。

見判官只帶走了青面鬼，黎宥眉頭微皺地看了眼長脖子女鬼，不解地問道：“判官大人為什麽不把這女鬼一起帶走？”

嗓音溫潤的那人笑着說：“公子，這可不是女鬼，這是只人面蛇妖。”

黎宥眨了眨眼：“人......人面蛇......妖？”

好吧，又長見識了。

“不錯，它們常以人形誘人，趁人不備，生吞其身，在腹中慢慢消食，吸收其精、魄、魂作為修煉養料，消化肉身供給生存需要。”清亮聲音接着解釋道。

“那......那現在這人面蛇妖該怎麽辦？”黎宥有點好奇。

“妖，本不一定都是壞的，但害人之妖絕不可姑息。”清亮聲音邊回答，邊抽出劍走了過去。

人面蛇妖吓得化為原形，妄圖縮小身子從繩中掙脫，繩子卻随它變化而變化，依然緊緊束縛着它，它的身子變成了青黑色的粗壯蛇身，臉卻還是那張女子的面容，那裂到耳根的大嘴裏伸出的蛇信子因緊張而不斷“滋溜”着。

看着它嘴角滴落的液體，想起先前打濕了自己右肩泛着腥臭味的不明液體，那味道登時千百倍放大了，争先恐後地往黎宥鼻腔裏鑽，他瞬間感覺有點兒反胃。

溫潤聲音語氣平平地對人面蛇妖說道：“沒用的，這可是束妖繩，況且你既已犯錯，就該知道總有這麽一天。”

話音剛落，另一人的長劍已經狠狠朝着蛇七寸的位置刺下，利落的一劍，拔出劍躍開的瞬間還不忘耍了個小劍花。

他這帥耍得确實到位，卻苦了站在幾步遠的黎宥，回避不及被滾燙的蛇血濺了一身，撐不住胃和眼角一齊抽抽，忍不住吐了一地。

人面蛇妖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劇烈掙紮起來，蛇尾瘋狂擺動，竟将一棵粗壯的大樹攔腰折斷。

“公子快避開！”兩道聲音同時響在兩旁，但黎宥着實是有心無力。

眼看蛇尾就要撞上，黎宥根本來不及反應，一時僵住。

電光火石之際，一道白色身影掠到他身側，與此同時，一只手緊緊攬住他的腰，下一刻，黎宥感覺腳下一輕，待他回過神來，竟發現自己站到了一道矮牆之上，堪堪避開了蛇尾的攻擊。

黎宥終于得空抹了把滿腦門的悲催辛酸汗，擡眼看向身側的人，這一眼和那人的眼眸正正撞上了。

那雙眼裏醞釀着何其複雜的神色，黎宥一概不解。

他在意的，是對方标志性的簡氏藍眸。

他是......簡家人？

另兩人叫他三師兄，判官叫他宜修君......簡家有這號角色嗎？

黎宥剛想開口詢問其名，那人卻眼神一凜，像是觸電般忽然松開了攬在他腰上的手，驀地退開一大步。

這狀況來得有些猝不及防，腳下的矮牆不過三指寬，黎宥忽然沒了支撐，立時重心不穩，眼看就要跌下矮牆，他手忙腳亂地像只小雞撲騰起來，下意識眼巴巴地看向那人。

本以為那人會伸出援救之手拉自己一把，不曾想，那人正盯着另一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嘭”地一聲輕響，黎宥以一個盡可能蜷縮的姿勢從矮牆上摔落并滾出好幾步遠，雖說姿勢看着不大美麗，但起碼沒讓自己受傷。

他清咳了兩聲，向錯愕地望着自己的兩人笑了笑，把注意力引到已經徹底失去動靜的蛇屍上：“這個要怎麽處理？”

兩人對視了一眼，清亮聲音的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将瓶子裏的粉末倒在蛇屍上，片刻後，蛇屍便化成了漆黑的粉末，随風而逝了。

“告辭。”三師兄輕盈地躍下矮牆，淡淡地說了一句，微微動了幾下唇，佩劍出鞘，浮在他腳邊。

另兩人見他禦劍，也紛紛喚出佩劍，道一聲告辭，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黎宥望着三人離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這一系列的劇情發展完全不在他的記憶範圍內，難道是他這個角色實在過于無關緊要，所以書中并沒有涉及過？女主尚未出現，确實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可是，作為一個穿書者，既然書裏沒有這劇情，他又怎麽會經歷這些呢......

回到房中，洗去一身血污，天邊已經微微泛起白光，黎宥躺在床上打算抓住天大亮前夜晚的尾巴閉眼小憩一會。

許是因為一晚上的心驚膽戰，一晚上的逃命，一下子放松了下來，他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小梨子，我餓啦，我們吃牛排去吧。”這是俞修明的聲音。

眼前的黑幕慢慢褪去，黎宥看清了拉着自己的右手在跟前晃悠的男人。

“喂，小梨子，你發什麽呆呢？哥請客，走，吃燭光晚餐去吧！走嘛～”

一個大男人搖着自己的右手撒嬌什麽的，真心有點招架不住。

黎宥翻了個大白眼：“行行行，走。”

再搖下去，不僅心理上受不了，生理上也要撐不住了。

一晃神，黎宥就坐在了西餐廳的椅子上，對面坐着俞修明，面前擺着一份牛排簡餐，他盯着桌上搖搖晃晃的燭光，竟有些恍惚。

那頭的俞修明不滿地說：“小梨子，太過分啦，和我吃燭光晚餐竟然在發呆，思念夢中情人嗎？”

俞修明伸出食指在黎宥眼前晃了晃，黎宥回過神，拍開那只手，剛想調侃他兩句，一擡眼卻驚訝地發現對面的俞修明竟變成了那位三師兄。

他輕輕一挑眉毛，開口語氣平平：“抑或是......想我？”

這話聽得實在有些臊，黎宥被鬧了個大紅臉，連連擺手：“沒......沒有，絕對沒有！”

那人探過身來，深沉的眼眸直直看進黎宥的眼中，似要看進黎宥的心底，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一抹淡淡的微笑，竟讓黎宥失了神，他癡癡地望着三指距離那微微開合的淡色薄唇，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信......”

話語未盡，那人湊得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