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改錯字】
裴敬宗從裴老夫人院中出來, 迎面碰上一個紅衣青年在樹蔭下和一個丫鬟調笑。他皺眉,邁步走過去行禮道:“表叔來了怎麽不進屋?”
紅衣青年一手撐樹,一手正捧着丫鬟的一縷秀發在鼻尖輕嗅, 聽見裴敬宗過來見禮, 他揚起玉般的臉, 用狹長的鳳眼輕飄飄望一眼和自己相差不了幾歲的大侄子, 懶洋洋地說:“喲,你這身官服可真威風, 從衙門裏回來都舍不得脫了。”
裴敬宗垂在袖子裏的手不禁合攏,沉聲道:“表叔說笑了,是衙門裏還有事,等會兒還要過去,來來回回換衣服太麻煩。”裴敬宗不喜歡這個表叔, 他感覺到,這位率性而為的表叔同樣不喜歡他。
紅衣青年放下丫鬟的頭發, 撫掌道:“要是雲順多幾個你這樣的官兒,聖上得省多少事。”
裴敬宗冷眼看着表叔的手又搭上丫鬟的肩,低頭道:“表叔得空進屋裏看看祖母吧,她常念叨您。”表叔常年不着家, 偶爾待幾天, 也是京裏四處跑,祖母憂心記挂,他卻很少主動上門,裴敬宗早就看不慣了。
紅衣青年将身子倚在懷中丫鬟的背上, 擡手刮着丫鬟的臉蛋笑眯眯地說:“我這不正忙着呢麽, 等我閑下來,肯定去看姨媽。”他嬉笑地站在距離裴老夫人院子不過幾步之遙的地方, 雲淡風輕地說着這些不痛不癢的漂亮話。
裴敬宗後退,告辭道:“那表叔忙着,侄子先行一步了。”說完也不管他是否回應,大踏步轉身離開了。
紅衣青年眯起眼睛,看着大侄子的背影,臉上的笑意逐漸消散,懷裏的丫鬟小聲叫道:“小王爺,您還要奴婢陪您去西苑看荷花嗎?”
林小王爺聞言,推開懷裏的女人,冷聲道:“爺已經去過了,也沒什麽好玩的,哎,困了,我要去姨媽院裏找個屋子睡一覺,你走吧。”
丫鬟一時無法接受他的轉變,結巴道:“可是……您剛說……”
林小王爺不耐煩地一揮手道:“爺不喜歡重複,趁我還好說話,自己走。”
丫鬟瞅他臉帶寒霜,慌忙唯唯諾諾應着跑開了,不久前被小王爺看上的喜悅瞬間煙消雲散。
林小王爺生得美,性子卻不如長相美麗,反複無常讓人捉摸不透,前一刻還輕聲細語柔情蜜意,下一刻就能翻臉不認人。
小丫鬟跑過月洞門,靠在牆邊撫着胸口,長長出了一口氣,仿佛自己是從猛獸口下死裏逃生的小獸。
林小王爺不讨喜的壞脾氣和他那張讨喜的臉,都是在都城裏出了名的。
裴敬宗作別表叔,本打算直接去衙門,早上司獄陳義告訴他,安力智及其同夥被人提走了,問是什麽人,陳義卻搖頭說不知,還勸他不要多事,那田進獻之日在即,牢裏關着他之前的部下,鬧起來不好收場。
陳義早知道安力智這夥人在城外占山為匪的事,但又沒人報到跟前來,他也就和其他人一樣,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想裴敬宗卻在新婚那晚将安力智等人關到了衙門裏的暗牢,下面來人叫他時,他剛喝完裴家喜酒回家躺下,聽聞此事,驚得酒意都散了大半。
裴敬宗寒着臉說安力智那夥人吃了熊心豹子膽,趁他家辦喜事,跑進家裏綁走族中一個老伯的獨子,他不想事情鬧大,先秘密将安力智及其同夥關在牢裏,等他休假回來再做處理。
陳義當時人都是懵的,自然裴敬宗說什麽是什麽,後來一清醒,又想起近來外面到處都是歡慶本國與那田部落兩方停戰五年的百姓,大家從全國各地趕來都城看中秋慶典。可他牢裏關個蠻子,還是裴敬宗私自捉來的,到時東窗事發,他縱有百口也難辨清白。
陳義知道裴敬宗立過功底氣足,但裴家早走了下坡路,宮裏有個裴家出來的貴妃,且生了未來天子,就憑這些,皇上就不會再重用裴家人。
五年前裴敬宗打敗那田,立那麽大的功,最後也不過只得一個名頭好聽的将軍稱號,五年了,還做着衙門裏無實權的官,陳義不是傻子,他知道該效忠誰。
裴敬宗暗恨陳義喜歡和稀泥的性子,但也心知他如此說,必定知曉帶走安力智的是誰。
關安力智的事多虧陳義周旋才沒有聲張開,裴敬宗聽過祖母建議,打算晚上請陳義喝酒細談。
腦中想着事情,腳步卻不自覺挪到新房所在,裴敬宗站在門外,看院內裴平正帶人拆除圍起來的帷幕,廂房門口坐着兩個丫鬟,門窗緊閉,看不到人影。
裴敬宗站了一會兒,想想覺得自己可笑,轉身大步出去了。
廂房內,唐錦雲換下濕衣服,渾身酸疼使不上勁,便倒頭躺在床上。偏隔間的小床太硬,鋪了褥子也覺硌得慌,她趴在枕頭上,露出腦袋好讓雲芳擦濕發。
身下鋪的新褥子有一股吸飽陽光的味道,在酷暑的天氣裏,并不讓人愉快。唐錦雲雙手墊在臉下隔開這種味道,身後雲芳拿着帕子一縷一縷地擦着濕發,汗水和頭發上的濕氣沒一會兒就讓床上沾了潮氣。
趴着睡的姿勢很不舒服,況且胸前的長命鎖橫在那裏,不管怎麽移動脖子都會壓到,唐錦雲開始還頻繁換姿勢,後來身子僵得連動都不想動了。
雲芳還在後怕西苑裏的落水事件,可她和小香也不敢細問少夫人究竟發生了什麽,單看少夫人的神情又看不出,她和小香只能把疑問憋在心裏。小心地擦幹濕發,雲芳把頭發用梳子梳整齊,聽床上人的呼吸聲漸漸平靜,遂輕手輕腳起來替她蓋好薄被,走出去掩上門。
外間小燕和春雲正在拉着小香發問,“出去連半個時辰都不到,怎麽會渾身濕透地回來?這讓大少爺知道,還活不活了。”
小香自己也納着悶,當然回答不上來,春雲看小香不說話,冷笑道:“看你先前在爺跟前殷勤,別是存了其他心思。”
小香的模樣在幾個丫鬟裏算是上等,幾人暗裏也曾開過玩笑說,少夫人身體那樣差,以後肯定要往大少爺屋裏提人的,小香生得圓潤讨喜,将來被收房也未可知。
小香聞言,又急又怒,“誰爛心腸才會有那等心思!我和雲芳不過在亭外坐着,誰知道就一轉身的功夫,她就在池裏了呢?”
雲芳出來聽到春雲的話,也冷笑道:“哎喲,春雲姐姐既然不滿小香在主子跟前伺候,最開始嬷嬷提人到爺院裏來,你怎麽不吭聲呢?”雲芳早看出春雲春月幾人心不在此,每次少夫人的事她們都是能推則推,不能推就低頭納悶裝木頭人。
春雲道:“少陰陽怪氣的,你自己願在主子跟前做哈巴狗,就自己做好了,別拉着其他人。”
雲芳道:“春雲姐姐,別打量大家都是傻子。”春雲斜眼看她道:“怎麽?你什麽意思?”雲芳擡眼,目光在春雲和小燕臉上轉一圈道:“別叫我說出來,不然大家都不好看。”
春雲被她的目光一挑釁,火上心頭,邁着小腳撲過來抓住雲芳的辮子道:“我今兒倒要看看,你怎麽叫我們不好看!”雲芳吃疼,怕吵醒少夫人,也不叫,只将手伸到背後去扯春雲袖子,小燕和小香在一旁吓得呆住,不敢出聲也不敢上前拉。
花月和春月坐在外面納着鞋底,忽聽房內有吵嚷聲,對視一眼,放下手裏的針線筐,推門進去,看扭作一團的春雲和雲芳,忙一人抱住一個強行将兩人分開。
春月抱着春雲的腰,看向花月懷裏張牙舞爪的雲芳,擡眼瞥向沒有動靜的隔間門,壓低聲音呵斥道:“瘋了不成,當這是什麽地方,少奶奶性子好,人又不大言語,你們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花月用胳膊壓住雲芳的手,也急着勸道:“好好的,鬧什麽呢?生怕別人不知道少奶奶今兒掉池裏了麽,想想新婚那晚幾個姐姐的下場,現在不是咱們掃地那會兒了,上頭最大的管事嬷嬷,能出的錯最大不過是院子沒掃幹淨。咱們奶奶和別人又不同,府裏日子正難過呢,咱們幫不到她就算了,怎麽反給她添亂呢?”
春雲氣道:“誰不知道這個理兒,我和小燕就是出于擔心才找小香問問清楚,可你看雲芳那個樣兒,像誰挖她家祖墳了,別是讓我說中了,你們想趁病把少夫人推進水裏,可巧她命大,可巧她在府中失了勢,身邊沒個知心人,也不敢和你們叫板。話都叫你們說了,到時出事,咱們一個都跑不脫。”
雲芳輕笑道:“現在倒揀好聽的說,你剛可不是這麽說小香的。況且,平白無故,污蔑我和小香害人性命,你不該打麽。”春雲聞言,一張扁平的黃臉憋得通紅,花月見此,按住雲芳道:“你也少說兩句,沒看見少夫人今兒臉色不好麽,她那樣心煩,還對咱們這樣寬容,這裏的日子雖說不比從前自在,可也夠輕松,你們還不知足?”
春月見春雲臉上仍有不服氣之色,開口道:“悄悄的吧,剛看見大少爺在院門口,想一會兒要過來看少奶奶的。”
衆人一聽,果然都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