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屋內溫度挺高, 唐錦雲脫了外衣,拆掉發髻,盤腿坐在床上悠然翻着嫁妝單子, 裴敬宗坐在桌邊, 等了許久也不見她開口。
他把目光從她骨節勻稱的手上移開, 咳一聲道:“不是有事要談麽?”
唐錦雲擡頭, 彈彈手腕上的紅玉镯,悵然道:“唉, 事情太多,我竟不知從何說起。”她在裴敬宗明亮的黑眸裏已看不到此前的情意,想來昨晚分榻而眠将他“傷”得夠嗆。
裴敬宗避開她的目光,“那便一件一件說。”
唐錦雲搖頭,“這倒也不必。”她看着裴敬宗光潔的額頭想, 他皮膚真好,學校裏和他年紀差不多的男生, 因為熬夜等人力抗拒不了的誘惑,幾乎人人都長點痘,看上去沒什麽精神。但裴敬宗不一樣,人家站有站樣, 坐有坐樣, 往那一戳,就是一棵水靈靈的大白楊。
多好的男人啊,要是沒這些糟心事,她還真打算好好跟他過日子呢。
裴敬宗的心确實從昨夜過後開始動搖, 他頂着不孝的名頭忤逆祖母、頂撞母親, 甚至不顧府中規矩,将親兵帶進內宅。他這麽維護她, 她卻一點不肯體諒自己。
在雲崖山頂,他以為接回一個有勇有謀、懂得進退的妻子,卻沒曾想竟接回一個油鹽不進、冥頑不靈的蠢婦。
他堂堂聖上親封的明武将軍,為她委屈求全,為她違抗長輩,到最後,她連同床都不肯?
這哪裏還像是新婚呢?
他體諒她受驚,已經給過她一天時間了,可她呢,甚至不願意用最有效的方法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已清白不在。
唐錦雲看大白楊垂頭喪氣,興致不高,便決定跳過講事實的部分,直接說事,“大少爺,大家都清楚,這婚是皇上賜來祝你打勝仗的賀禮,雲崖寨的事,無疑給咱們彼此都帶來了陰影。那天開導敏陽,我說咱們的婚姻開了個好頭,其實都是屁話,事實上只要我在你面前出現,你就一定會想起雲崖山。而我只要一見到你,就會想起我吐得一身酸水被你抱下山的場景,那是我人生中最丢臉的時刻。試問哪個女孩子會憧憬那樣的新婚夜呢?
我不願以後咱們彼此厭棄,所以,你休了我吧。”
裴敬宗沒立刻回應,但擡起了頭。片刻後,他說:“聖上賜婚,你以為說休就能休嗎?若能休妻,你以為奶奶還會要求你自絕嗎?”
唐錦雲聽這意思有門兒,立刻接道:“咱們偷偷的啊,別人又不知道,你大可跟外界說我染病死掉了。”
裴敬宗心裏升起一絲嫌棄之情,似不敢相信她竟如此蠢笨,果然日久見人心麽?這才三日,她就本性暴露了?
他冷着臉說:“你就不怕這假死變真死?”
唐錦雲無所謂地說:“我仔細看過嫁妝單子,家裏的老祖宗為避免族中子弟因争奪雲陽學館的管理權而起嫌隙,特将學館的經營管理權限移交給族中擔任太傅一房的外嫁女,至死方休。也就是說,如果我死了,雲陽學館的一切管理權利将由本家收回,直到族中産生下一個太傅為止。”她挺佩服唐家人的,就為了一間學校誰當校長的事,想出這麽個辦法,也不嫌麻煩。
裴敬宗臉色一變,頗不自然地說:“你啰嗦這些做什麽?”
唐錦雲抿抿嘴,“跟你講清楚嘛,免得你不信我。”啧啧,看你好時甜如蜜,覺你煩時厭如蠅。
她笑道:“咱們就此做個交易吧,只要你保證不真的殺我,我就把代表雲陽學館館長的蓮子玉佩給你,在此期間,雲陽學館的招生、選師、課程等事通通由你說了算。你什麽時候玩膩了,把玉佩和我的死亡證明一并交給唐氏族長就行。”那個學館底下的附帶說明看得唐錦雲一陣火大,好歹算是一間學校,結果是只認玉佩不認人,誰拿着蓮子玉佩,誰就是校長。
由此,唐錦雲大膽假設,古代女子不便直接插手學館的各項事務,所以很可能即便外嫁女擔着館長之名,但真正管理學館的人一直都是外嫁女的丈夫。
這麽一想,真是細思極恐。
唐氏的族人得有多二,自家學校不讓自家人當校長,巴巴拱手送給外人去管。
不過,這都是唐錦雲陰謀論下的産物,也不一定準。
裴敬宗笑了笑,“說得輕巧,我如何能僞造你的死亡?”
唐錦雲聞言,在心底默默懷念了一遍那日午後在傘下說要帶她去邊關的英武男人,撐着笑臉道:“你們都是一朝為官的同僚,幫忙做個假證明還不容易麽?”裴敬宗願意接話,說明他确實對雲陽學館動心,唉,不跟他睡就這麽傷心麽?連軟話都不願說了。
唐錦雲覺得兩人就像在談財産分割的離婚夫妻,不談情不說愛,只說能到手多少好處。
其實和他睡一覺自證清白也不是不可以,但唐錦雲覺得惡心。
這樣目的不純的滾床單比單純約X滾床單還惡心,後者至少你情我願且解決了生理問題,前者就純粹是女方找虐才會答應的事。
再說,能先用別的辦法解決,就不要輕易作踐自己。
裴敬宗不語,唐錦雲瞅他神色像在猶豫,便加了把火:“你看,就算我自絕,你們對外也要先說我是身患重病,不治身亡的。左右都要來這麽一出,你不如放過我,我隐姓埋名,遠離都城,從此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現。而在我‘纏綿病榻’期間,雲陽學館就是你的。”
唐錦雲思來想去,總覺得裴家人腦子都不怎麽好,還是早脫身早安全。
裴敬宗一手垂在身側,聽她語氣悠然,一副料定自己會答應的成竹在胸模樣,胸口怨氣聚起,手指緊握成拳,擡頭一看,她的小腿和手臂白花花露在外邊,氣息一窒。
她真是不知羞恥,原以為她坦蕩是心中無愧,現在看來,都是笑話。雲崖山頂,她穿的不就是蠻子的衣服麽?那身獨一無二的婚服,都碎成布片纏在綁她的繩子上了,他當時不是沒想到發生了什麽,只是不敢想。
這些無畏,這些随性,或許皆因她知道自己已經失德,故而虛張聲勢,企圖唬住大家。
裴敬宗恨她不知廉恥的故作純真,這恨和怨直沖上頭,一瞬間他的眼就紅了。
他以為他不在乎的。
可能是那晚她在自己懷裏太柔順,她聲音裏的害怕和顫抖太可憐,他被蒙了心蒙了眼,只看到她好,卻未敢真切地想,她的美好與天真,也許只是在隐藏其它的惡,譬如算計,譬如心計。
她的腦子大概一直未曾停止轉動,她的小算盤也一定不曾停下算計吧?
嫁妝單子,他早上才交給她,這連半天都不到,她都可以用這個來做交易了?
他是娶了個媳婦,還是娶了個賬房?
裴敬宗閉上眼睛,擡手捂着額頭,忍不住低聲笑起來,“這兩天,你也怪累的。”
唐錦雲聽這笑和話處處透着詭異,問道:“你想幹嘛?”
裴敬宗站起來,用發紅的眼望着唐錦雲說:“你之前說,我們做夫妻的話,可是當真?”
唐錦雲回道:“當時,自然是真的。”
裴敬宗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望着大紅錦被上粉面烏發的美人笑道:“那咱們可該把夫妻之實作準了,否則豈不是浪費了你的一片心意。”說着他俯身下來要拉唐錦雲。
唐錦雲一聽,當場一個翻滾,滾到了另一邊,她急道:“你別亂來,否則,我就不給你學館了。”
裴敬宗伸手抓住唐錦雲**的腳,不緊不慢地說:“你放心,學館我要,你我也要。”
唐錦雲抓起身後的被子往他臉上砸:“滾開,我不想打人,你別逼我。”因為半躺着且腳被他抓着有點癢,她扔被子的勁兒沒使上多少。被子軟綿綿一揚瞬間落下散開,反把她蓋住了。
裴敬宗見狀一笑,欺身壓上來,湊在她頸邊說:“你要是害羞,想蓋被子,也可以。”
唐錦雲扭頭,眨着眼睛說不出話。
想象一棵大白楊倒下壓在身上,別說說話,喘口氣都困難。
裴敬宗見唐錦雲不動,心裏滿意,擡頭順着她修長的脖頸輕輕吻上去,唐錦雲感受到他的呼吸灑在皮膚上,惡心得汗毛直豎,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快吻到下巴時,因唐錦雲竭力把腦袋往後仰,裴敬宗吻不到嘴,他不得不暫時停嘴擡身,一手撐在她耳旁,一手去捏她的下巴。
唐錦雲胸口的壓力消失,立馬暢快呼氣,下巴被卡住時,她側臉咬着嘴唇說:“你能不能讓我在上面?”
裴敬宗驚奇,反應了一會兒,來了興致,“你為什麽要在上面?”
唐錦雲當沒看見他眼裏一閃而過的猥瑣笑意,無辜地說:“你太重,壓得我氣都喘不上來。”
裴敬宗依言翻身躺好,伸手将唐錦雲從被子裏撈出來,托着她的腰在自己腰間坐好。
唐錦雲覺得這個位置有些危險,自己蹭着又往上坐了坐。動作間,身下人重重吸了一口氣,她轉轉眼睛,伸手在裴敬宗握着自己腰間的手上輕輕摸了摸,“我可是初次,什麽都不懂,你可不能仗着自己有經驗,就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