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開雲十八年夏六月二十日,宜嫁娶。
雲順都城籠罩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氛圍中,護國将軍府長孫裴敬宗終于在弱冠之年完成了婚姻大事。
五年前裴敬宗帶兵擊敗游牧部落首領那田,最終兩方講和,那田保證自己管轄期內,不再進犯雲順,且每年進獻美人寶石、牛羊馬匹等物給雲順國。
同年順帝賜婚裴敬宗,由此護國将軍府與雲陽唐氏結成秦晉之好。
将軍府前院觥籌交錯,內宅後院卻靜默無聲。
新房內烏壓壓站了一堆人,跪了一堆人,裏間卧房,一位華服美婦伏在床上痛哭:“我的恒兒,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娘也不想活了……”
裴老夫人看眼女兒,心裏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害怕,當今聖上年輕時四處征戰,即位後又專心國事,不常往來後宮,子嗣上就難免有些單薄,現今宮內也不過只有兩位皇子并三位公主。自家二女兒福運齊天,進宮不久就誕下大皇子,如若不出意外,日後必要繼承大統,可現在大皇子在将軍府走失,傳到宮裏,這一家子腦袋還要不要了?
裴老夫人越想越怕,拄着拐杖轉身問幾個兒子:“這怎麽說?堂堂将軍府,還能跑進歹人來?”
大老爺裴平和二老爺裴團垂着腦袋一言不發,他們都知丢失皇子的罪有多大,心裏正怕,見母親和妹妹,一個哭一個罵,全都不敢吱聲。
裴老夫人見此,氣不打一處來,擡起拐杖狠狠在大兒子身上捶了兩下,裴平吃痛,抱着胳膊喊道:“母親,事已至此,您就算打死我,人也回不來。”
床上痛哭的安貴妃聞此,哭得更厲害,裴老夫人頭痛,收回拐杖,瞪一眼躲閃開的二兒子道:“我造的什麽孽,生了你們這些讨債鬼。”
大夫人婁氏親自擰了帕子去給小姑擦臉,她柔聲勸道:“娘娘,敬宗帶人去找了,您先別急,大皇子許是貪玩,在哪個院子迷路了也未可知。”
安貴妃聞言,氣得發狠道:“都是這婚禮鬧得,今天要不是來參加婚禮,恒兒怎麽會丢?”
婁氏是書香世家出身,長得柔弱,脾氣卻倔。她聽小姑這麽說,不僅面上過不去,心裏也不滿起來,當下抹着眼淚說:“這婚是陛下賜的,娘娘難不成對陛下不滿?更何況,今日是我兒大喜之日,新娘不見了,他難道不傷心麽?您從小看他長大,他那麽敬愛您,您怎麽能說這話戳他心呢?”她替兒子委屈,好不容易盼得小姑娘長大,歡歡喜喜迎進門了,結果人不見了。就這還得壓着不敢聲張,否則讓唐家那一群死腦筋知道,家裏準得被他們的唾沫星子埋了。
安貴妃自知說得不妥,可兒子不見,她心急如焚,哪還管話是否說得妥當。
裴老夫人看一眼屋裏衆人,嘆了又嘆。丈夫死後,家裏一個像樣的男子都沒有,兒子個個是軟耳朵,內懼媳婦外戀美妾,小一輩就更指不上,唯那大孫子還算有點他爺爺的風骨,可偏皇上又給找了個病秧子做媳婦,年紀小敬宗那麽多就不說了,這剛進門就出這檔子事,看來命裏和裴家犯沖,不管怎麽說,她不見了就不見了,最好出點什麽事,別再進裴家門了。當務之急,還是要在前面酒席散去之前,找回大皇子,否則,別說什麽富貴滔天,這一家子能活着見明天的太陽都是好的。
正嘆氣,瞅外面人影晃動,裴老夫人喝道:“進來回話,在外面鬼鬼祟祟看什麽?”黑影揭簾進來,福身道:“回老太太,老爺話,前頭林小王爺問兩位老爺怎麽不見,嚷着叫陪酒呢。”
裴老夫人想起自己這個外甥,一陣頭痛,捏捏眉心對兩個兒子說:“敬宗在找人,你倆代他去前面陪酒,別讓人看出什麽。”大老爺和二老爺如臨大赦,安慰妹妹幾句,齊齊退出去了。
眼見天馬上要黑,裴敬宗才風塵仆仆帶着一臉倦色回來。
婁氏親自斟了茶遞給兒子,裴敬宗略喝過一口就說道:“祖母,姑姑,知道恒兒和錦……錦雲的下落了。”
安貴妃心裏一喜,抹抹眼淚問:“我兒何在?”裴老夫人卻道:“怎麽?他們倆在一塊?”
裴敬宗濃眉緊皺,從懷裏掏出一只翠綠玉镯和一塊瑩白長命鎖說:“被城外雲崖寨的土匪劫去了。”
“什麽?”安貴妃片刻間經歷大喜大悲,聽見土匪二字,再看眼兒子貼身佩戴的長命鎖,吓得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婁氏一邊幫兒子撣灰一邊叫道:“土匪?那可怎麽得了?哎呀,這個唐小姐真是命不好。”裴敬宗心裏不自在,他現在腦海裏還回蕩着牽唐家小姐下花轎的場景,小小一個人,玉镯在腕間輕晃,纖手冰涼,還不到自己肩膀高,那樣一個精巧小人兒落在土匪窩裏,他簡直不忍心想。
二夫人劉氏見安貴妃暈倒,這才從牆角走出來,小聲說道:“雲崖寨,聽說裏面都是亡命徒,他們綁人,肯定是圖財,咱拿錢去換,總可行吧?”劉氏是二老爺自己聘回家的,無父無母,自小在街上擺攤賣包子,她知道自己在裴府沒地位,很少在衆人跟前發言,這次事關皇家子嗣,她也不想無緣無故被拉下水丢了性命。
裴老夫人向來不大喜歡二媳婦,可今天這番話說得她受用,當下便問孫子:“如何?土匪有沒有說條件?”裴敬宗搖頭:“送信物的人只說他們在雲崖寨。”
裴老夫人低頭思索,擡手叫婁氏拿出鼻煙壺喚醒女兒。安貴妃悠悠醒轉,一雙杏眼紅腫不堪,婁氏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裴老夫人見此硬着心腸跪下求道:“娘娘,請您差宮人往宮裏遞個信,就說咱們母女多日不見,您想在府裏歇一晚。”此事絕不能讓皇上知道,否則整個将軍府都得遭殃,若運氣好,敬宗可在天亮前将人帶回來,只要明天大皇子回宮,這事就還能轉圜。
安貴妃怔怔看着身材佝偻的老母親,心痛難當,做了母親多年女兒,她自然明白母親的意思。她想想兒子,再看看焦頭爛額的侄子,終是無奈點了點頭。
且不說裴府亂成一鍋粥,唐錦雲在颠簸中睜開眼,看到黃泥遍布的車棚和蜷在一邊的錦衣男孩,腦裏也攪成了一鍋粥。
怎麽回事?她昨兒個窩宿舍看了一天美劇,忘記寫選修課作業,晚上借了王傾城和舍長作業熬夜趕工,不就兩點左右太困打了個盹嗎?至于天降此正義給她嗎?
“不是吧?”唐錦雲動動綁在身後的雙手,擡擡并在一起的腳,瞅眼身上的鮮紅嫁衣,閉上眼睛默念:“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再一睜眼,唐錦雲絕望,現在這情況絕逼是穿越,而且還是新婚被綁戲。
車外有牛的響鼻聲,期間夾雜兩個人叽裏呱啦的說話聲,唐錦雲聽完更絕望,這不僅穿越被綁,還穿到一個語言不通的地方。
她聽到角落的男孩發出低低的啜泣聲,打量一眼,發現男孩子白白淨淨,眉眼精致,漂亮得像個SD娃娃,年齡大概在五六歲左右。
唐錦雲奮力扭着身子挪到男孩身邊,輕聲安慰:“別哭啦,你知道咱們這是怎麽回事嗎?”雲恒眨眨眼睛,一顆淚珠挂在長睫上,他盯着像蟲一樣蠕動的唐錦雲,慢慢開口道:“我們被綁架啦。”
口齒清楚,唐錦雲往猜測的年齡上又加了兩歲。
她見他伶俐,便挺起身子背對他說:“你也轉過身,咱倆背對背坐,看能不能先把繩子解開。”車廂是用木條圍起來的,頂上蓋的不知是什麽動物皮毛,唐錦雲只能從木頭縫隙中判斷現在是傍晚,也許很快天就黑了。
外面的人聲有兩個,一男一女,除此之外,路上幾乎沒聽見過人聲,說明車子走得偏僻。
唐錦雲琢磨這倆人專找漂亮小孩,十有八九是人販子,她生平最恨拿人做買賣的拐子,當下便決定一定要帶着小男孩逃出去。
雲恒照着唐錦雲所說轉過身子,手摸摸索索抓住一根冰涼的食指。
唐錦雲勾着手指扒上男孩的手腕,小聲說:“你別動,我先試試。”她憑着感覺找到繩結,洩氣地發現是個死結。
她晃晃腦袋,聽到清脆聲響,忙大幅度搖頭晃腦,企圖搖下一根簪子。
雲恒扭頭看眼唐錦雲的瘋态,吸吸鼻子問:“姐姐,你在做什麽呀?”
唐錦雲加大幅度,回道:“搖根簪子下來劃繩子呀,你別光看,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把簪子從姐姐頭上弄下來。”
雲恒深吸一口氣,碰碰唐錦雲的背說:“姐姐,你把頭低下來,我幫你。”
唐錦雲轉個方向,低下腦袋,雲恒湊上去,張嘴咬下一支鳳凰銜珠的金簪。
“好了,姐姐。”雲恒松開嘴,金簪應聲落在唐錦雲面前,她擡頭去看,粉娃娃嘴角被金簪上的鳳凰翅膀劃出一道口子,殷紅血珠慢慢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