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龍深停步。
冬至氣喘籲籲:“龍局,我有個問題想請教!”
龍深示意他繼續說。
冬至就問:“我們之前在模拟訓練裏遇到的普通人,都是真實的嗎?”
龍深:“自然是假的。”
冬至:“但他們的反應都很真實,這是怎麽做到的?”
他對這個問題實在是很好奇。
超市裏那群普通人,在危機時刻反應各異,簡直将人性的各方面發揮得淋漓盡致,有不分好歹的熊孩子,也有識時務的中年女人,如果說這些都是假的,那程序設計者該厲害到了何等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
龍深道:“數據庫裏會有各種性格對比,以及各自不同的反應,模拟訓練會從數據庫裏随機抽取,任意組合,所以你看到許多真實的人性,其實的确也是現實人格與反應裏提取出來的。”
冬至恍然:“那我們在超市裏吃了東西,實際上是沒有吃?”
龍深點點頭:“你們有飽腹的感覺,實際上是幻境給予你們的心理暗示,這個全息模拟訓練,結合了現代科技,也用了陣法和結界,空間時間得到無限擴展,跟特管局頂層的訓練場有點類似,只不過添加了敵人與路人罷了。”
太牛了,冬至以前還以為降妖伏魔就是拿着一把桃木劍在那裏追着妖魔砍,現在看來,這種想法實在是太落後了,這年頭就連捉妖斬魔也都要求與時俱進,與科學結合。
“您認為我的問題,跟吳局說一樣嗎?呃,我的意思是,您還有什麽指點嗎?”
累歸累,他卻覺得這樣的體驗挺好,從生死邊緣走一圈回來,能力立馬蹭蹭上去,剛才在喪屍中以一敵百的感覺還在,冬至甚至覺得心中還存着一股血氣。
特管局一開始就把問題主動暴露出來,不僅是給衆人一個下馬威,也是像吳秉天所說,讓他們在慘痛的教訓中成長。
龍深聞言,輕輕蹙眉,露出思索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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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的心提了起來。
對方會說什麽?
說他輕重不分,沒有像李映那樣先去找大部隊會合?
還是會說他實力太弱?
吳局說得對,如果不是訓練及時結束,現在挂掉的黑名單上估計又要多上兩個,他,還有顧美人。
他一死,剩下顧美人肯定沒法子護住那群普通人,她雖然會些拳腳功夫,對付普通喪屍還行,但對付二級進化體,卻肯定不夠。
但龍深沉吟片刻,卻道:“如果我是你,我應該也會像你那樣去做。”
冬至一怔,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從嚴格的龍深口中得到這麽高标準的評價。
龍深道:“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然後堅持修煉。”
冬至心裏漲漲的,有種辛辛苦苦做作業得到老師肯定的成就感。
“謝謝您的肯定。”
他張口還想說點什麽,眼前忽然一黑。
龍深自然而然接住他往前軟倒的身體。
冬至眼下青黑,明顯是勞累和饑餓過度。
剛才對方在模拟訓練裏的表現,龍深全看在眼裏,雖然不是只盯着他一個,但以冬至剛入修行界不久,卻能堅持到結束的那一刻來看,表現已經堪稱可圈可點。
他也許不是所有參與培訓的人裏面實力最強的一個,但卻是表現最優秀的人之一。
能夠自保,是優秀的修行者,能夠想到要保護普通人,也履行了保護普通人的職責,才是作為特管局一員的本職。
龍深本想叫來別人把他送回去,想了想,覺得手裏分量不輕,那些人也剛累了一宿,估計沒力氣,所以還是把人背起來,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冬至估計是累壞了,趴在他背上一動不動,呼吸均勻,沒有半點醒過來的跡象。
龍深背着他回到宿舍門口,發現一個問題。
他不知道冬至的寝室鑰匙放在哪裏。
現在背着人,又沒法搜身。
龍深頓了一下,打開對面自己的宿舍門,把他放在床上。
放的時候沒控制好力道,但對方居然也沒醒,沉沉酣睡,估計地震都震不醒了。
現在是大白天,龍深把他放下之後就回辦公室去工作了。
忙了一上午,将近十二點的時候,龍深終于想起自己宿舍還有個人,而且那個人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飯,醒來估計會餓得夠嗆,于是龍副局長大發慈悲叫了一份外賣帶回宿舍。
結果冬至還在睡。
屋裏開着空調,窗簾也被拉上,沒透出一絲光亮,床足夠大,這是一個很适合睡覺休息的環境。
可龍深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
想了半天,他終于想到了。
空調開到22度,冬至身上就穿着自己的短袖T恤和牛仔褲,因為睡覺翻身,T恤往上卷起,露出肚皮,他則側着身體,微微蜷縮。
應該,也許,會冷?
龍深找來一條毯子,蓋在他身上。
毛絨絨軟綿綿的暖意讓對方不由自主抱緊了毯子,直接把毯子揉皺了抱成一團。
龍深把外賣放在客廳又進來一趟,看見這個情景,不由皺起眉頭,上前把毯子拉好,把人從脖子以下到腳都裹起來,蓋得嚴嚴實實。
看着床上的“粽子”,龍深終于滿意地離開了。
其實冬至一般睡覺不怎麽做夢,他睡眠質量一向不錯,但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小時候有段時間天天去游泳,結果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總有在水裏蕩漾的感覺,就連做夢也夢見在水裏掙紮。
現在這種感覺又來了,夢裏四面八方全是喪屍,他舉目四顧,只有自己孤身作戰,手裏的青主劍沉得快要提不起來,但喪屍怎麽殺也殺不完,最後還撲上來抱住他,跟疊羅漢似的,任憑冬至死命掙紮,還是掙脫不了,急得滿頭大汗,最後猛地睜眼!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身上汗津津的,但手腳好像被什麽捆住。
低頭一看,不由哭笑不得。
原來自己被毯子裹得跟蠶蛹似的,難怪會做那種夢。
他費勁地扭動身體,把手拔出來,忽然咦了一聲。
這好像不是在自己的宿舍裏。
擡起頭朝四周看了一下,冬至皺起眉頭,直到他起來看見桌子上那盆玉露,才終于确定自己是在龍深的宿舍裏。
休息充足的大腦快速運轉起來,冬至的記憶停留在他追出教室,向龍深請教問題的時候,再後來……
估計是累過頭直接昏倒,被男神抱回來了?
這也算因禍得福了。
桌子上放着份外賣,叉燒肉和白斬雞配米飯,旁邊還有張紙條。
熱一下。
那一瞬間,冬至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看着桌上生機盎然的玉露,忽然嘆了口氣,手指輕輕觸碰玉露肥嫩可愛的葉子。
“龍局這麽好,你說我真能追到他嗎?”
“他連女朋友也沒有,直接進階到男朋友,會不會吓到他?”
“我現在在他眼裏,應該是徒弟備選之一吧,如果表白的話,他會不會直接把我踢出特管局?要不還是等過了培訓考試再說更保險點?”
“也對,我要靠實力堂堂正正考進去,不能讓他以為我在抱大腿或者想要借機牟取什麽好處。”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把你照顧得這麽好,說明他對禮物本身,乃至送禮物的人,肯定也是不反感,甚至有好感的對吧,我再刷刷好感度的話,說不定他就開竅了呢?”
他對着玉露自言自語說了幾句,終于意識到這種行為很傻,讪讪地起身去熱飯。
鑒于昨天的突發訓練,今天他們被放了一天假,明天才開始繼續排練,冬至吃完飯,看看時間,這會兒應該還是午休,他就去了龍深的辦公室。
走到門口,看見門虛掩着,正準備擡手敲一下,就聽見裏面傳來奇怪的聲音。
“好一個美人兒,來來來,容我細細端詳一二!”
好像是鐘餘一的聲音,但又不太像。
像是有誰跟他一道說話,附在他的聲音後面似的。
冬至正猶豫要不要直接推門進去,就聽見裏頭傳來一聲暴喝。
“門外何人!鬼鬼祟祟,小人行徑也!”
他吓了一跳,忙推門而入。
“龍局,是我……”
後面的聲音自動消失,冬至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
鐘餘一一腳踩在龍深的辦公椅上,一腳踩在桌子上,姿勢豪邁無比,雙手還捧着龍深的臉。
兩人臉與臉之間的距離,冬至發誓,絕對不超過五厘米!
見他進來,兩人齊刷刷往他這邊看,像是在無聲譴責他這個不速之客。
龍深問他:“有什麽事嗎?”
沒有呵斥鐘餘一的行為,更沒有推開他。
冬至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艱難道:“沒事,我就是過來多謝您。”
誰知這個時候,鐘餘一推開龍深,一躍躍至冬至面前,捏住他的下巴。
“眉淺膚白,手腳修長,亦一美人也,可入畫!”
冬至:???
此刻的鐘餘一跟平時認識的鐘餘一判若兩人。
他眼神銳利,動作力道更是大得驚人,冬至想要後退,一時之間竟掙脫不開。
一只手拿住鐘餘一的手腕,輕輕撥開,龍深擋在冬至面前,對鐘餘一道:“小輩不知桓侯身份,多有失禮,桓侯不要與他計較。”
鐘餘一哂笑一聲:“你倒是護短,這是你兒子嗎?不對,你倆長得不像!那是你的幼弟?子侄?還是斷袖之歡?”
龍深:……
冬至看着龍深對鐘餘一的态度,也很識趣地沒有吱聲,只是好奇望着鐘餘一。
龍深道:“前輩,時辰不早了,好走了。”
鐘餘一搖搖頭:“我不走,難得回這人間,耳聞紅塵靡靡音,眼見八面煙火事,何必急着走?”
龍深伸手拂向他的腦門,鐘餘一反應不慢想要避開,但龍深卻比他更快,伸指一彈。
鐘餘一徐徐合上眼,往後倒去。
龍深抓住他的衣領,直接将他拖到沙發上一扔。
動作不至于粗暴,但也足以讓冬至忍不住聯想:自己昨天暈倒之後,是不是也被這麽拖去宿舍的?
好可怕。
“他沒事吧?”冬至問道。
龍深搖搖頭:“他後天要給你們上課,頭一回備課,心裏緊張,過來讓我過目。”
冬至想起以前看潮生介紹鐘餘一的身份時,說對方是鸾生,冬至還特地去查了鸾生是什麽。
此時跟鐘餘一剛才的症狀一對照,他忽然福至心靈:“這就是請神上身?”
龍深嗯了一聲:“确切的說,這是陰靈。陰靈是殘魂在天地之間的寄托,有可能是一縷意識,一段記憶。有些人死後,依舊受人香火供奉,日久天長,形成信仰之力,這份力量能夠維持陰靈不散,鸾生請的就是這些陰靈。”
冬至明白了:“那剛才……”
龍深:“張飛。”
張飛,後人稱桓侯,骁勇善戰,最出名的是睡覺不合眼,但大多數人不知道,張飛還善于畫美人圖。
也就是說,他剛才看見的,是三國時代的猛将張飛?那個與劉備關羽桃園三結義,活躍在衆星璀璨的三國時代的張飛?
冬至倒抽了一口涼氣:“鐘餘一,啊不對,鐘老師要給我們上的課,就是如何請神?”
見他躍躍欲試,恨不能把鐘餘一搖醒問個明白的樣子,龍深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回去好好背歷史。”
冬至:“哈?”
龍深:“後天能用上的。”
從辦公室出來,冬至迎面就碰見劉清波。
冤家路窄。
兩人腦海不約而同浮現出這四個字。
劉清波皮笑肉不笑:“昨晚還沒來得及恭喜你,沒想到十人幸存名單中也有你的名字。”
言下之意,他本來以為冬至很快就會“犧牲”掉的。
冬至笑嘻嘻:“同喜同喜。”
劉清波當然不會傻到在龍深辦公室門口跟對方鬥嘴。
他撇撇嘴,越過冬至,敲門。
“進來。”
劉清波推門進去,但他發現冬至也跟在自己後面。
“什麽事?”龍深問。
劉清波看了冬至一眼。
冬至假裝沒看見。
劉清波道:“龍局,我有事想單獨請教您。”
龍深道:“現在說也可以。”
劉清波瞪冬至,後者回以一臉無辜。
這家夥的臉皮怎麽比豬皮還厚!劉清波暗暗咬牙。
反正你再氣也不能撲上來咬我。冬至老神在在。
沙發上還有個昏睡不醒的鐘餘一,劉清波總不能把他也攆出去,只好道:“是這樣的,聽說龍局明天要給我們授課,我這裏正好有把劍,是家裏長輩收藏的,不知道您上課用不用得上?”
他将劍雙手遞過去。
龍深微有動容:“水心劍?”
劉清波笑道:“都說龍局慧眼識劍,對劍道了解頗深,果然名不虛傳,這正是傳說中的水心劍。”
他看了冬至一眼,狀若不經意道:“冬師弟聽說過水心劍嗎?”
又來了,當着別人面就是冬師弟,背過身就是冬道友,冬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南朝吳均在他的《續齊諧記》裏提過這把劍,說是秦昭王大宴賓客,有金人自西來獻水心劍,唐代還有詩人提到這把劍,說西夏黃河水心劍,東周清洛羽觞杯。”
劉清波面露驚訝,似乎沒想到他還真知道。
連龍深也很訝異,微微贊許颔首。
背對龍深的角度,冬至朝劉清波做了個得意的鬼臉。
沒想到吧,哥是個畫過無數游戲道具的美術。
劉清波想在龍深面前讓冬至出醜,卻沒想到反而讓他出了風頭,差點沒氣歪鼻子,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龍深沒有理會兩人之間的你來我往,他握着劍,将其慢慢抽出劍鞘,專注凝神,渾然忘我。
冬至和劉清波只覺眼前劍光一閃,眼睛刺得生疼,忍不住眨了一下眼。
龍深握着劍,手中一張完整的白紙霎時化為碎條散落下來。
古來名劍,不唯獨能削金斷玉,更要吹毛斷發。
龍深點點頭:“果然是好劍。”
劉清波忍住得意,笑道:“劍再好,也要有合适的主人,能被您用上,也是這把劍的榮幸。”
但冬至看見,龍深臉上似乎有一絲……遺憾?
看到一把好劍,怎麽會是遺憾的表情?
龍深回劍入鞘,遞還給劉清波。
僅僅只有一瞬,剛才仿佛是錯覺。
劉清波一愣:“龍局?”
龍深:“劍是好劍,但我不收禮物。”
劉清波急了:“您別誤會,我不是要賄賂您,這樣的劍,我們家藏不少,父親知道您也是用劍大家,特地讓我送來的。”
龍深搖搖頭,将劍放在茶幾上。
“劍不在多,一把稱手的即可,拿回去吧。”
劉清波看到牆上挂着的那兩把古劍,覺得龍深其實也就是嘴上說說,只是礙于冬至和鐘餘一在場,不好收下而已,心裏更是覺得冬至礙眼,嘴上卻道:“龍局高風亮節,我這就把劍帶回去!”
冬至暗爽,心說他不是不收禮物,只不過不收這麽名貴的而已,你拿把一看就是無價之寶的古劍過來,說不是賄賂,誰能相信?
禮物送不成,還有個競争對手在旁邊虎視眈眈,劉清波萬分郁悶,聽見龍深問他:“還有什麽事情嗎?”
他只好道:“沒有了,您先忙。”
劉清波慢吞吞往外走,龍深忽然道:“對了。”
他立馬頓住腳步。
龍深:“冬至留下。”
劉清波:……
他的內心在怒吼咆哮,差點就來一曲《黃河大合唱》了。
無奈龍副局長根本沒有接收到他的信號,劉清波只好向冬至投去幽怨的一眼,然後黯然離開。
冬至也有點忐忑,心想不會是要把玉露還回來吧?
龍深道:“上次惠夷光那件事,三組的人一直在盯着,但沒有什麽結果,她一切表現正常,身邊也很幹淨,沒有出現過魔物活躍的氣息。特管局資源寶貴,不可能一直跟着她,此事已經告一段落,回頭你也跟李映他們說一聲。”
冬至點點頭:“其實劉清波也參與了,您為什麽剛才不留他一起說?”
龍深道:“以他的性子,如果是我和他說,他說不定會為了在我面前表現,再次跑去跟進此事。”
這倒是,冬至深以為然,發現龍深對衆人的性格,其實都有一個比較深入的了解。
“說起來還有點奇怪,當時惠夷光被生魂纏着,程緣看不出來也就罷了,怎麽李映他們拿着羅盤,連魔物的氣息都感應不到呢?我跟何遇當時在羊城那間足療會所,裏面一有魔物的氣息,羅盤就有感應,按理說,這次的魔物比上次更弱,也更容易被發現才對。”冬至道。
龍深搖搖頭:“對方附着在生魂上,借生魂氣息來掩蓋,你們又沒有經驗,被蒙蔽過去也是很正常。”
說到底,還是他們學藝不精嗎?
冬至摸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
那頭鐘餘一揉着眼慢慢醒來,表情一片茫然。
“……啥正常?”
龍深對冬至道:“你走時順便把他也帶上。”
冬至答應一聲,上前攙起鐘餘一。
後者還猶墜夢中,雲裏霧裏,被他一拽就跟着走。
冬至出去之後就聯系了李映,将龍深那邊的結果告知他,并請他轉告大家,李映自然爽快答應了。
李映以這一屆的頭兒自居,張嵩和劉清波不大服氣,明裏暗裏跟他較勁,冬至卻不會去搶他的風頭,是以李映對冬至一直挺不錯。
第二天冬至起了個大早,爬樓梯上天臺修煉一小時,神清氣爽地來到教室。
今天是龍深的課,龍副局長之名如雷貫耳,不單是他,所有人都期待已久,不過冬至來得早,有人比他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