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啥香
日暮,長香琳琅閣。
姜檸的心情一天都不太好。
昨日【鄲水舫】裏李氏等人嘲弄诋毀的嘴臉, 傷心談不上, 原也不是多深摯的關系,她也不是多脆弱不堪的人。但憤惱總還是有的, 不為別的,單是寧康兩句話不到的挑撥, 就能讓她們臨陣倒戈, 想想都覺得不忿。
加上,洗塵宴之後,她便再未尋得适當的機會和由頭去撩撥唐忱。
算算與陸紹人的賭約, 還剩不到一個月。再瞧瞧唐忱那鬼人, 依舊雷打不動,軟硬不吃。
越想越心煩。
姜檸索性将錦帕往臉上一搭,遮蓋住那張盈白剔透的小臉兒。身子順勢往下滑了滑, 斜着身子半躺半倚在鋪了水貂毛絨毯的貴妃椅上。
庭院裏, 雲雀莺莺啼,風軟融融亂游絲。殘陽擦着迤漸染粉的流雲, 疊疊幢幢,仿似密密簇簇的棉疙瘩。偶有大片潋滟之光滲出,浮繪出蜃樓海市的鬧景兒, 勾勒着鎏金邊兒, 琳琅易碎。
她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撐着鬓額,美眸閉阖, 晃晃悠悠地假寐着。稀微光影掠過,投了剪影下來,映鋪在青帕上,掩去帕下那方絕世出塵的妩豔。
思緒缱绻,綿綿緋長,一不留神兒便鑽了空子,入侵在記憶回潮的縫隙裏。
……
“你想我嗎?”
宮門前,姜檸靜靜地望着面前英姿挺拔的少年,眸光坦然,眉柔聲細地問道。
唐忱不說話,只看着她,深眸裏似浸泡着化不開的墨汁般,濃稠陰邃。
姜檸像是早就料到他的沉默,也不見惱,只是嬌笑了一下,“或者,我換過一種問法。”她略微一頓,輕咽了下口水,斂了斂眸,語調溫柔地重新問道:“你是真心要退婚的嗎?”
唐忱呼吸一滞,身子猛然跟着僵直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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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的緣由我現在并不想問。”她垂眸,凝着他腰間玉縧,緩緩道:“這個問題,你也不必現在就回答我,如果退婚,并非是你真心的話,到時我自會問你緣由。”
“但如果你是真心想退婚,那麽往後,我再不會歪纏于你。”長睫上掀,斑斑點點的光影襯下,只聽她聲色輕柔卻堅定道:“所以我要你想清楚,再作答複。”
以退為進,還是兒時師承于他。
……
端緒尚在游離翻湧,面前徒然罩了一抹陰影下來,姜檸扯了扯嘴角,帕子都懶得拽下來,“陸掌櫃,信不信我一把火點了你這鋪子?”
因為蒙着帕子在臉上,她說話聲音都有些悶悶的鼻音,格外軟糯。
陸紹人妖魅地“喲”了一聲,斜挑起一側的眉峰,捏過錦帕微掀了個角兒,露出她色澤嫣紅的唇,“我小心肝兒,這麽大火氣呢?”
他雙手撐在姜檸兩側,将身子壓得更低,勾唇邪笑了下,“鋪子點了,你也當不上掌櫃了。”
姜檸一把将臉上的帕子扯下,突如其來的光線逼迫得她半閉了閉眼。就在這時,面前的男人驀然一把攥住她撐着頭的皓腕,“啧,這般花朝月夕的美景兒,”
他手上一用力,将她扯近了些:“不親一下,太浪費了。”說着,陸紹人竟真笑着低下頭來。
姜檸迅速擡手,牢牢地一把摁在他肩頭,撐開兩人間的距離。
睜開眸子,餘光瞥過一抹匆匆跑開的黃色纖影兒,微微一笑,“好了,戲散了。”她幾乎習以為常,不見一點兒驚慌,甚至連頭都未曾偏開一下。
用姜檸的話來說,陸紹人就是個處處拈花惹草的下流胚子,看似多情,實則最是無情。往往勾了人家姑娘到手,不出三天就不合心了,又懶得費口舌跟人家解釋自己的下流習性,遂直接拎了姜檸來演演戲,将那些花紅柳綠都索性氣跑。
就像剛剛跑開的那抹黃色纖影兒一般。這樣寡情而粗暴的行徑,非陸紹人莫屬。
“陸掌櫃,常在河邊走,小心濕鞋啊。”她撇了撇唇角,笑着揶揄道。
只是往日不曾覺得,此刻卻不知怎的,見姜檸這副一點不害怕的樣子,陸紹人心裏莫名就不太舒坦。
“躲都不躲,不怕我真親你?”陸紹人邪痞一笑,語氣裏漫着些不太服氣的意味。
“你不敢。”并不習慣兩人間這樣近的距離,姜檸撐在他肩頭的手一用力,将他的身子推離些。
她一雙迤逦的桃眸直望着他,并無挑釁,只是篤定。
“男人激不得。”陸紹人低頭笑了一聲,同時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繼而狹長的眸眼眯起,半威脅道:“不懂嗎?”
姜檸笑哼了聲,纖腕在他掌中猝然狠狠地轉動了下,力道大得陸紹人都怕她傷到,這才松了手。
“不懂。”只見她整個人都懶洋洋地窩在椅子裏,“我若懂男人,唐忱現在早該答應娶我了。”
陸紹人忽而就默然了片刻,他唇角仍挂着笑,目光卻緊盯着她。良久,只聽他輕聲喚了句:
“檸檸——”
“掌櫃的,酒都裝好了,可以啓程了。”陸紹人未出口的話,就這樣生生被跑來的管家打斷。
“酒?什麽酒?”姜檸好像聽到什麽新鮮東西,恹恹了一天的小臉兒突然來了興致。
顯然,她并未聽到陸紹人輕喚的那一聲。抑或是,陸紹人原本就沒打算,讓她聽到。
“去看看?”陸紹人直起身,斂了神色,重又換上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笑問道。
陸家富甲一方,其家族的寶昌商行分轄了衆多産業。大到客棧酒樓、茶館典當,小到胭脂水粉、書鋪藥鋪。姜檸曾研究過,陸家的産業分布的很有規律,幾乎算是織了一張由南往北的大網,将京城的幾大心腹街巷罩得嚴嚴實實。
當然,研究這個,并非是姜檸觊觎陸紹人的財産。而是她衡量過,長香琳琅閣正好是在這張大網的中心節點。她若真的接手這鋪子,往後行事起來可不只是一星半點的方便。
這是塊不可多得的肥肉,姜檸勢在必得。可她想将這鋪子納入囊中,按照賭約,如今便是死死地卡在了唐忱這裏。
話說回來,其中這酒業可以算是寶昌商行的一大分支。陸紹人有自己的酒莊,平日裏皆自産自銷。今日便是将酒莊裏的部分盛夏涼酒中轉過來,再從這兒一趟腿兒地拉到各個酒樓裏去。
“诶,給我兩罐嘗嘗呗。”姜檸好奇地摸了摸光滑的青花瓷罐身,猛地深吸了一大口。
嗯。香得很。
陸紹人一巴掌招呼在她後腦勺上,“一罐三百兩,掏錢。”
“我要那個小瓶的就成。”她一眼就看中了一個手掌大小的墨青色玉瓶。
“你莫要小瞧了它。”陸紹人邪邪勾唇,拎過瓶身在手裏掂了掂,“這一小瓶,可比那些個大罐都上勁兒大。”
姜檸當他是舍不得,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恨罵了句:“摳搜樣兒!”
……
長香琳琅閣後院兒,有一片小竹林。
姜檸到底還是将那瓶酒偷了出來。她歪着身子坐在一塊兒石頭上,翹着腿,豐膩的素指捏着瓶口朝下倒了倒,一滴不剩。
“就這麽點兒啊……”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尚有甜甜的味道。
陸紹人并沒有騙她,這酒雖屬花酒,入口并不辛辣,反倒香甜,但後反勁兒。
姜檸盡管酒量不算淺,也架不住後勁兒上來,腦子開始暈暈乎乎地泛沉起來。
她意識有些許渙散,整個人都仿若飄蕩在鴻蒙之間,迷迷糊糊中,她瞧見不遠處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正朝她走過來。
“陸紹人你這酒不行啊——”
“喊我什麽?”
清潤低醇的玉石涼音倏然入耳,聲線沉沉,不可抑制地落入她的耳蝸。
姜檸猛地瑟縮了下身子,仰起腦袋,嫩軟的雙頰因為酒意而酡紅,她半瞑着眼,醉态朦胧的望着面前人的重影。
用力甩了甩頭,她伸手,食指微微彎着指了指他,而後又無力地墜下。
“唐忱。”姜檸喊出了他的名字。
這是時隔七年,久別重逢之後,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
輕飄飄的兩個字,在她的舌尖兒上滾落了一圈兒,自唇齒間悠然吐出。“忱”字的尾音讓她的嬌唇微微撅了下,格外誘人的好聽。
唐忱身形頓了下,仔細凝了她一眼。随後走上前,稍一靠近便聞到自她身上散出的柑橘香,甘冽沁涼。
姜檸醉醺醺地嘿嘿一笑,朝他招了招手,“你蹲過來好不好,我脖子好酸呀。”
說着,她欲起身去拽他的衣角,卻不想腳步虛浮地踉跄了一下,随之一聲清脆的響兒,只見她手邊兒的玉瓶被打了個稀碎。
唐忱眼疾手快地伸臂接住她的身子,卻不料下一刻,她骨軟筋酥地徑直鑽入他的懷裏,纖臂順勢纏在了他的頸間。
“香嗎?”她偏過頭,在他耳邊嬉笑出聲。甚至十分壞心的,故意用唇尖兒輕擦過他的耳際。
唐忱徒然僵直了下身子,鼻端滿是懷中人清芬的柑橘香,摻雜着酒香,竟熏得他亦有幾分醉。
“快點說呀。”遲遲未得到回應,姜檸不依地又要湊上去。
耳畔的嬌聲讓他回了回神,穩住姜檸的身子,雙手将她的纖臂拉下來,頗有幾分無奈地哄道:“香。”
姜檸聞言,似得逞一般眯着眸子,再次笑問:
“是我香,還是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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