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咋辦
晚間,唐忱回到府中,照例仍是去了書房。
明晚是他的洗塵宴,皇帝親設于乾清宮,小半位尊勢重的權臣皆會攜眷參宴。
人人都曉,乾清宮慣是皇家舉辦盛宴之地。聖上特旨選在此處為唐忱接風,乃是整個唐家莫大的殊榮,朝中上下,京城內外,無不感慨驚羨。
如此可見,明日此宴,何其重要。
從流将洗塵宴上唐忱所穿的夏季戎裝,及一應的穿戴配飾捧了來,給他過目。這是他,過目的第三遍。
“尋常軍服即可,不必誇張。”唐忱将那些個大大小小的環佩腰縧撿了出去,這也是他,撿出去的第三遍。
從流看了又看被扔在一旁的數件玉飾,不免有些心疼,“陛下于宮中親自設宴只為将軍接風,乃我朝開國以來頭一遭,獨您一個,明兒個那場合您可是角兒,若太素了是否不妥。”
“太誇張,反而不妥。”他眼都未擡一下,看着手裏的兵書淡聲道。
唐忱性情淡漠,為人處世素來低調內斂,懶理虛榮是非。這些從流是知道的,只是多少還是有點兒不甘心:“可這榮譽,是您在千裏之外的邊關,浴血奮戰七年之久,用血肉性命換取來的,旁的人就算羨嫉,也說不出半點閑話。”
終于将手中書放下,“這榮譽,屬于邊疆的萬千将士,而非我一人所有。另外,”他敲了敲桌案,語調平緩,卻字字有力:
“天子面前,無人是角兒。”
從流聽這話兒,瞬間懊悔不已,恨不得咬斷自個兒舌頭。
唐忱是何人,他一向對自己定位清楚,不功高蓋主,不僭越半步。況是如今唐家聖眷甚隆,風頭正盛,多少雙眼睛虎視眈眈地觊觎着。方才那話,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随意曲解幾句,便是個大逆不道的罪頭。
從流懵過神兒來,才明白唐忱是在提醒他,伴君如伴虎 ,要謹言慎行,當心禍從口出。
“公子,照您的吩咐,安兒姑娘那邊小的去查過了,只是,未查到她是何背景來歷。”從流巧妙轉了方才的話茬,想起前幾日唐忱吩咐他的事,有些不可思議道。
唐忱倒沒太大意外,“接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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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與檸姐兒相交好的富貴姊妹裏,并沒有位叫‘安兒’的人。”
指腹緩緩摩挲着下巴,唐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正欲細思時,忽然一小厮匆匆入殿,打斷了他的思考:“公子,姜大人攜夫人前來拜訪。”
……
“唐忱拜見姜大人,姜夫人。”書房外,唐忱躬身作揖,從流幾人在其身後紛紛随他一同行禮。
姜勁梧雙手背了身後,目視前方,昂了昂脖子,始終不拿正眼看他:“老夫就不必向宣祁侯大人行禮了罷?”
唐忱仍未起身,甚至又将身子壓低了幾分,語氣恭敬而謙遜,絲毫不見惱意:“唐忱不敢。”
姜夫人見狀,忙暗暗怼了自家老爺一把。姜勁梧冷哼一聲,雙手将廣袖用力一展,徑自拂袖朝書房殿內走去。
活像是個,倔強的小老頭兒。
“小忱啊,快起來,你姜伯夫素來是那樣的脾性,快莫要同他一般見識才好。”姜夫人上前拉過唐忱,細細地打量了番。
“瞧瞧,可與兒時大不一樣了。”看着眼前少年身姿挺拔周正,樣貌眉清目秀,薄唇挺鼻,姜母越瞧越覺遺憾。心裏輕嘆一聲,這樣儀表不凡,又年輕有為的孩子,日後定然前途無量,卻偏與自家閨女無緣。
哎,可惜了了。
唐忱輕颔首,難得勾唇一笑,眉宇間掩去往日的冷清。遣了下人後,扶着姜夫人慢慢進了書房。
松山白露的茶香蕩開,從流最後一盞茶還沒放穩在姜母面前,身側的姜勁梧直接開門見山道:“今日我來,是要告知于你,明晚洗塵宴,阿檸不會去。”
對面座上的少年倒還氣定神閑,并不十分心急,稍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是她不想去?”
還是您不讓她去。當然後半句,他沒有問出口。
“既然你已經退婚,那便無須再做這些表面功夫——”姜勁梧桌子一拍就要教訓他,被身旁的姜夫人一把按住。
她深谙自家老爺憋着一腔火氣兒,遂臨出門前兒還千叮咛萬囑咐,來了唐府定不可情緒過重,瞧這模樣,合着囑咐了一頓全成了耳旁風。
“小忱啊,是這樣,先前本想着阿檸與你有婚約在身,你凱旋而歸,她理應為你接風洗塵,去赴宴也屬合情合理。”瞧着愈漸冷凝的氣氛,姜母連忙開口打着圓場:
“只是我跟你姜伯父都明白你志存高遠,不在兒女情長。既然你們沒這緣分,阿檸若再赴宴,這身份上名不正言不順的,她又是個姑娘家,臉皮子薄,總也覺得難堪了些。”
姜夫人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委婉又周全,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聽着在理,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毛病。
唐忱仔細凝了姜氏夫婦一眼,這一眼略微複雜,像是含了千萬層意思。他沒說什麽,卻讓老兩口心裏莫名發虛。
見唐忱始終沉默不語,姜氏夫婦對視了眼,“小忱啊,既是阿檸那孩子不願赴宴,就罷了。明兒個宴會上,還要麻煩你好好解釋幾句了。”姜母道。
“她是不願來,”頓了頓,他望向對面兩人的目光微沉,态度從容,語氣仍舊恭謙:“還是不能來?”
洗塵宴的旨意皇帝下了月餘,倘若當真如姜母所言,姜檸因被退親事而沒有臉面赴宴,該是當天就來找了。可姜家這麽長時間都沒動靜,偏偏趕在宴會前一晚來。
很奇怪。
其次,這樣大的事,姜家二老就算心有怨怼,按理也該是去找唐忱的父母商議,可他們沒有,而是連夜匆匆趕來,親自找到唐忱本人。
更奇怪。
退一萬步來講,唐家退婚之事,鬧得滿城風雨,衆人皆知。若洗塵宴上姜檸真的未到場,反倒顯得此地無銀的小家子氣,更給了他人嚼舌根的話頭。
姜檸不會這樣不懂事,至少他所認識的姜檸不會。
姜氏夫婦或多或少也知道,能在這般風華年紀統領邊關,賜封将軍,晉升侯爵,能讓敵國視作眼中釘又不得不望風而逃,讓全京城的百姓口口稱頌,夾道歡迎,這樣的人,自然不好騙。
只是不成想他會如此迅速地揭穿,一語中的,兩人不由面面相觑地驚愣了下。
将兩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唐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指骨微蜷,蹙緊了眉,聲線摻雜了幾分沉郁:“她出事了?”
打姜氏夫婦到訪入門起,對面的少年始終不溫不火,風度翩翩,以禮相待。此刻驀然變了臉,讓老兩口心裏有些拿捏不準起來。
這是生氣?還是……擔心?
“去不了就是去不了,何須多問!”姜勁梧聲量提高,試圖用強勢态度來掩飾心虛。
“大人若不以誠相待,這忙,恕唐忱無能為力。”他雖言辭敬重,但眸光堅定,語氣輕而有力。顯然若老兩口不肯妥協,不說實情,他亦不會讓步半分。
姜夫人見此情景,想來瞞是瞞不住的了。
“也罷,這要說起來也不是甚太大的事。”姜母不得已松了口,輕嘆着扔了句話出來:“阿檸她,離家出走了。”
她果然出事了。
一瞬間,唐忱只覺喉間發澀,眉目更添冷意,晦眸深谙,連帶着嗓音都漫了分不易察覺的澀啞:
“離家幾日了?”他問。
“自你父親來府上退婚的第二日。”終究是女人家心量細,姜夫人直覺感到,那少年不知為何,竟有些說不出的緊張。
她笑了笑,緩聲寬慰道:“阿檸那孩子素來是懂事明理的,不會亂來,想是覺得羞憤面上挂不住,才出去些時日散散心調解番罷了,倒也不打緊。”
“只是……眼下最要緊的,是明晚的洗塵宴。我們原想着,她出去耍玩幾日會回來,定誤不了宴會的日子,誰成想一晃便過了月餘。”姜母手執錦帕,拍了拍桌案上姜勁梧的胳膊,複又道:
“這等子大事,我與你姜伯父斷不能聲張出去,只好等着,可左等右等一直到了來前兒,也遲遲未見着那丫頭影子。思來想去,只好來找你合計,看該如何先将明日的宴會妥當圓過去才是。”
……
唐忱将姜家二老安撫好,親自送回了姜府。
到了姜府門口,他并未馬上離開,而是看着姜氏夫婦,目光堅定,絲毫未曾猶豫地道了這樣一番話:“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形,她的平安都是我自發願意守護的東西。”
他語氣誠懇而坦然,姜氏夫婦未曾料及他會這樣說,俱是一愣,互相對望了一眼,略感驚異。
而後唐忱未再多言,深作一揖,轉身離去。
姜家二老只當是他念着舊情,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道出這話。只是這字裏行間,究竟含了幾分深意,只有唐忱自己心裏清楚。
……
“公子,檸姐兒離家月餘之久,現如今人還在不在京城尚未可知。明兒個這洗塵宴,她會來嗎?”回府路上,從流忍不住心底好奇問道。
“會。”
唐忱輕阖雙目,倦懶地倚靠在軟墊上,毫不遲疑地回答道。
“您何以如此肯定?”從流不解。
唐忱良久未接話。就在從流覺得他大概是睡着了時,倏然聽到身後馬車裏不鹹不淡地傳了句話出來:
“因為,她是姜檸。”
話畢,唐忱睜眼。
一絲宛若流光的薄亮碎影,随着“姜檸”二字于唇齒而出,猛然爆裂在他幽深黯淡的雙眸裏,灼豔得不可一世。
作者有話要說: 貓寧,艾維巴蒂!
推眼鏡,敲黑板】北鼻們看過來!!劃重點!!!
下章該是什麽了!洗塵宴!!!
洗塵宴該怎麽了!要掉馬!!!
OK!下章重頭戲!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