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泥濘地上。除了馬蹄和車簾聲,趙娅似乎還聽到了什麽巨大的,沉悶的聲響。
随着馬車前行,趙娅終于看清楚聲音的來源,是拍打出的浪花和泛黃的湍急的流水!
而這匹受了驚吓的馬兒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卧槽!
“快跳車!”趙娅急忙喊道。
由于降雨的原因,水流湍急,若是等到到了河水裏再逃生,難免不會被急流卷走。
另一道馬蹄聲從耳邊傳來,至見到一道黑影跳上了馬車,伴随着馬的嘶鳴聲,奔跑的馬車驟然停止。趙娅和寧墨軒因為慣性都被狠狠的甩在了馬車後壁上。
趙娅“哎喲”的一聲,骨頭差點要散架了。
二人還沒來得及站穩,只聽到車簾外面傳來略微熟悉的聲音,“追影救駕來遲,還請主人恕罪!”
趙娅長長的舒了口氣,真是比蹦極還刺激!
寧墨軒一邊揉着自己疼痛的部位一邊打開車簾,淡淡道:“起來吧!”
趙娅看着來人,突然想起來,第一次去谪仙塔時,寧墨軒将她騙去游湖,為首的正是此人,“天”字號的無影衛,寧墨軒的心腹。
趙娅感激的看着這個叫追影的無影衛,“幸好你即時趕來。”
☆、62. 逃不開
“幸好你及時趕來。”趙娅正慶幸着。
追影說道:“主人,其他人正與蔡氏暗衛糾纏,此處不宜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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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紛紛下了車。此刻大雨已經停了,只聽到激流之聲。
寧墨軒問道:“暗衛有多少人,實力如何?你們又有多少人,能抵擋多久?”
寧墨軒一連串的問題讓趙娅心底升起不好的預感。
“回主人,無影衛尚有八人在抵擋,暗衛人數大約有二十人左右,是我們的兩倍有餘,怕是抵擋不了多久。主人,王妃,還請先行,追影負責斷後。”
說罷,追影迅速的拆卸馬車,寧墨軒看了趙娅一眼,開口道:“這匹馬就留給你們了。”
想起不久前去胡臺山看夕陽時那副影響市容的慫包表情,趙娅滿臉尴尬,可憐巴巴的看着寧墨軒,讪讪的說道:“能不能換一種交通方式?比如……坐船。”
寧墨軒別有意味的笑了笑,眨眼間便已翻身上了馬,他伸出修長纖細的玉手,“上來吧!”
趙娅遲疑了片刻,還是搭上寧墨軒的手,艱難的爬上了馬,緊緊的抱着寧墨軒的腰,整個人都貼到寧墨軒的悲傷,緊緊的閉上了眼睛,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追影開口道:“沿着這條河往上走,或許能追上司徒大人。”
其實這條河無論是朝上游走還是下游走,都能到達汀江邊。只是,往上游走,看起來更安全。
寧墨軒朝着追影扔下一句“剩下的,便都就交給你了”之後,策馬狂奔。
趙娅因為害怕,将寧墨軒抱得更緊了,寧墨軒纖細的身軀,讓趙娅覺得像摟着一個小小的柔軟的抱枕,毫無安全感可言,可是現在,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依靠了。
寧墨軒感覺到環抱着自己的手臂又緊了緊,結實的胸膛緊緊的靠着自己,炙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浸到後背,寧墨軒嘴角的弧度揚得更起了,“你這樣抱着,我都沒法駕馬了。”
趙娅的淚水在狂飙,“嗚嗚,那怎麽辦……”
“你來牽着缰繩。”
“我不!”趙娅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要她牽着缰繩,颠不了幾下,估計她要抓着寧墨軒一起從馬背上滾下去。
寧墨軒笑道,“我可以教你。”
“我不要!我不要!”趙娅的臉貼着寧墨軒的後背蹭了蹭,抹掉滿臉橫飛的淚水。
寧墨軒聽着身後的人像個孩子一樣哭着哀求着,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了。只有在這種時候,他們才能如此親密。
他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如果沒有靈魂互換,那麽他可以将這個像受到驚吓的小貓兒一般的女人摟在懷裏。而不是像現在,只能讓她靠在自己的身後,任由她這麽抱着。
一米八五和一米五八的身高差,如果在這種時候讓寧墨軒摟着趙娅策馬,趙娅只能擋着視線。
寧墨軒側過臉,“那就坐穩了。駕——”
趙娅吓得貼得更緊了,哀嚎道:“你就不能慢點兒麽?”
寧墨軒嗤笑道:“你不是連死都不怕麽?怎麽騎個馬就吓成這樣?!”
趙娅嗚咽的說道:“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擔心自己要死,懂麽?”
如果不是後有追兵,寧墨軒也不想騎這麽快,他們必須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腳的地方,否則就只能露宿山野了。他并不怕蔡氏那些暗衛找到他們,只擔心在與司徒伯達或者沈玮彙合前,就被暗衛追上。單憑他們兩個人,是絕對不可能對付得了訓練有素的暗衛的,那些人既是一等一的護衛,也是一等一的殺手。
沿着洪流走了一段時間後,寧墨軒駕着馬折到另外一條路上,直到傍晚,他們趕到了汀江邊,找了一個小客棧,準備填補空了大半天的肚子。得知因為河水暴漲,許多船家都不願意夜行渡江,只能等到天亮。
看着趙娅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寧墨軒淡淡道:“既然是你自己決定要當這個魚餌的,那就要做好吃苦的準備。”
趙娅半晌才有反應,如同木偶一般擡起頭,目光呆滞的看了寧墨軒一眼,而後又垂下頭。
見趙娅紅着雙眼,寧墨軒心中一緊,他直接湊到趙娅身邊,揉了揉她的腦袋,“還沒緩過勁來呢?!”
趙娅委屈的盯着寧墨軒,撇了撇嘴,靠着寧墨軒的肩頭又開始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寧墨軒揉着她的腦袋,安撫道:“好好好,明天我們不騎馬,改坐船。”
趙娅哭得更大聲了,寧墨軒不解的問道:“又怎麽呢?”
“我暈船。”趙娅擡起頭,可憐兮兮的看着她。
寧墨軒:……
當然,趙娅的身體素質也沒有差到一上船就暈的地步,當年和同事去旅游,其中有一個項目是出海打漁,開始的半個小時趙娅還挺興奮,之後就覺得被搖搖晃晃的船晃得頭暈,等到打漁歸來,上了岸,趙娅就開始狂吐了……
看看天氣與波濤洶湧的江面,估計比出海好不到哪裏去。
是夜,趙娅睡得正熟,被寧墨軒叫醒。
趙娅迷迷糊糊的眯開一條縫,見外邊天還沒亮,含糊帶着些起床氣說道:“幹什麽?”
寧墨軒連忙抵住趙娅的嘴,趙娅這才聽到外面的吵鬧聲,心猛然一驚,睡意頓時消了大半,她小聲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寧墨軒搖了搖頭,“我去看看,你小心點。”
趙娅了然的點了點頭。
這日子幾乎是行走在刀尖上,一個不小心便會萬劫不複。趙娅立即起身,穿好衣服。他們随行的物品本來就不多,三兩下就收拾好。
直到聲音沉靜了許久,寧墨軒才帶着消息回來了。
趙娅沒好氣的問道:“怎麽去了這麽久,差點我都要去找你了。”
寧墨軒輕輕關上門,笑道:“無事,客棧糟了賊,他們正在抓賊,我去湊了個熱鬧罷了。”
趙娅松了一口氣。下半夜,卻沒法安心睡下去了。
看着趙娅坐在桌邊遲遲沒有動作,寧墨軒走了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時間還早,先去睡會兒吧!”
趙娅嗤笑道:“都已經活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了,哪裏還睡得着。”
寧墨軒直接搬了張凳子坐在她對面,溫聲道:“那就說會兒話,一起等到天亮吧!”
“說什麽?”趙娅反問道。
寧墨軒湊近了,饒有興味的問道:“你為什麽怕騎馬?”
趙娅有些無語,說道:“第一次坐上馬,你就騎那麽快,誰不會怕?”
沒有一點類似于扶手之類的能帶來安全感的東西抓住,誰會不怕,別搞笑了好麽?
寧墨軒輕笑道:“那也不至于怕成這樣吧!”
趙娅不屑的翻了個白眼,“我膽兒小,不行麽?”
寧墨軒笑得更厲害了,“行行行。”
趙娅嘆了口氣。
“想家麽?”寧墨軒輕聲問道。
趙娅淡淡的笑道:“每逢佳節倍思親,你說呢?”
沒有想不想家,只有思念和更加思念的區別。
“那等這件事情解決了,回趙國看看。”寧墨軒又湊近了一點,柔聲道:“也順便送長樂和安怡回去。”
溫熱的氣流迎面劃過,如星光流轉的美眸在趙娅眼前一點一點放大,濃密的睫毛顯得十分可愛,嘴角的弧度勾勒得恰到好處,美得如同畫中仙子。
趙娅“噗呲”一笑,糾正道:“你說反了吧,應該是送長樂和安怡回去,順便回趙國看看。”
寧墨軒搖了搖頭,“想家了,那便回去看看。”
回家?她還有家麽?
趙娅看着寧墨軒不像是開玩笑,故而問道:“你又看了我的什麽記憶了?”
寧墨軒嗤笑了一聲,“如果我說并不是因為看到了什麽呢?或者……你并不想回去?”
趙娅凝視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閉上了雙眼,慢慢靠近,趙娅巧妙的閃開了,眼眸黯然,嘆道:“再說吧!”
為了避免尴尬,趙娅徑直走到窗邊,打開了窗口,驚嘆道:“沒想到,這樣的天氣居然還能看到月亮。”
白日的狂風似乎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靜谧,屬于夏夜的靜谧。趙娅享受的深吸了口氣,帶着泥土清香的空氣令人陶醉。
寧墨軒站起身來,一步步靠近趙娅,從她的身後環抱住她。
趙娅條件反射的掙脫開來。見寧墨軒沉着的臉,趙娅只覺得尴尬無比,“我再去睡會兒。”
擦肩而過的瞬間,寧墨軒突然抓住了趙娅的手,将她往懷裏一帶,趙娅一個不穩,差點跌倒,她條件反射的抓住了什麽東西,兩個人直接撞倒在地上,而後趙娅整張臉都直接埋進了寧墨軒柔軟的胸部。
趙娅整個人都不太好了。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個沒斷奶的小孩,趙娅整張臉已經燒得通紅。她咬牙道:“寧墨軒,我沒有磨鏡之癖。”
寧墨軒又一次高估了他對這幅身體的控制能力。
趙娅正準備爬起來,寧墨軒像一只樹袋熊,又趴了上去,趙娅還沒來得及掙脫,卻聽到寧墨軒帶着些許哀求說道:“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趙娅只覺得腰間癢癢的,麻麻的,十分不舒服的扭了扭腰,艱難的問道:“能不能打個商量,換個地方抱行不行?能不能不碰我的腰?”
直到腰間的不舒适感消失,趙娅這才騰出時間考慮寧墨軒這一反常舉動。趙娅解釋道:“我不喜歡跟別人有直接的皮膚接觸,也不喜歡有人碰我的腰。”
寧墨軒擺了擺手,苦笑道:“算了,你去睡吧。”
趙娅默不作聲,以她對寧墨軒的了解,雖然自從靈魂互換以來,寧墨軒做事的風格越來越娘,但她也覺得寧墨軒這一次的行為有些異常。有可能是發生了什麽事,也有可能是他又看到了昭惠的什麽記憶,她假裝一無所知,卻暗中留意。
趙娅突然想到了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無塵大師,也許他知道些什麽,如果有必要,等南夏的事情忙完,一定要想辦法找到那個無塵。她心裏,有太多的疑惑。
翌日,趙娅也是被寧墨軒叫醒的。
太陽在薄薄的雲層上泛出亮眼的光暈,陽光透過淺淺的雲層,帶給南夏大地久違的,溫暖的陽光。時間已經不早了。
“早膳準備好了,快起來吃。”
寧墨軒口氣溫柔得不像話,趙娅醞釀的那點點起床氣頓時都沒了。趙娅揉了揉略微惺忪的睡眼,嗯,她沒看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寧墨軒正在盛粥,動作娴熟,俨然一個家庭婦女。
既然不是她看錯了,那就一定是她打開的方式不對。
趙娅颔首擡眸,盯着寧墨軒,一字一頓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快吃吧!還要趕路呢!”寧墨軒微笑着。快吃吧,吃完睡一覺,一切都會好的。
那燦若星辰的美眸柔情似水,趙娅只看了一眼,幾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簡單的洗漱之後,趙娅這才端起桌上的青花瓷碗,她疑惑的問道:“你怎麽不吃?”
寧墨軒微笑道:“我已經吃過了。快吃吧!”
正當此時,一道黑影一閃,追影只是眨眼間便已經到了趙娅和寧墨軒的面前,“主人,他們趕來了,快走!”
寧墨軒眉頭緊蹙,“怎麽這麽快?!”
追影忙道:“來不及解釋了,追影已在汀江邊備好船只,主人快走!”
寧墨軒十分郁悶的奪過趙娅手中的青花瓷碗扔到桌上,拉着趙娅就跑。
趙娅邊跑邊揉着饑腸辘辘的肚子,她撇了撇嘴,悔恨怎麽沒早點起來!她在心底暗暗的默念一百遍:曾經,有一份香噴噴的白粥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後,才後悔莫及。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一爬起來就把白粥喝掉。
可是趙娅并不知道,那粥裏下了蒙汗藥,寧墨軒原本打算迷昏趙娅之後,就讓追影将她帶到安全的地方,昨晚那一陣哄鬧,寧墨軒正好遇到了來尋找他們的追影。可眼下,已經來不及了。
趙娅注定逃不開這一場戰争。
逃上船後,趙娅一邊感嘆無影衛果然名不虛傳,一邊遺憾沒喝到粥,她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直叫。
而蔡氏的暗衛趕到汀江邊時,趙娅早就乘船走了老遠了。
由于汛期河水暴漲,水流湍急,這樣貿貿然下水去追船,并非明智的選擇。要知道這個時節,普通的小船要過江,也要掐準時間,否則,遇上暴雨狂風,船毀人亡那是常事。
暗衛的作用是用在刀刃上,而不是送死的路上。蔡氏暗衛的首領打了個停下的手勢,“不用追了,對岸還有人在等着他們。”
***
按照之前的計劃,此刻顏玄榮和司徒伯達應該都在汀江對岸等着趙娅,而司徒伯達也一定沒料到,這麽快就能重逢。
這艘大船分為兩層,可以容納上百號人,上層算是貴賓專區,下層算是平民專區,他的要價至比普通小船多一點點,而且在這說風就是雨的季節,比小船安全可靠得多。所以船上的人特別的奪。趙娅在船上找些了充饑的食物時候,百無聊賴的到甲板上晃悠。寧墨軒則和追影在房間裏密謀着什麽。
也不知是因為離南夏腹地比較遠還是因為天氣好轉,太陽終于願意在雲層後面探出頭來。
終于可以見到太陽了!趙娅如是想,再不出太陽,自己都要發黴了。
過了許久,寧墨軒這才到甲板上找趙娅,“在看什麽?”
趙娅笑了笑,“這裏除了水,也看不到別的東西吧!我只是曬曬太陽,免得自己發黴了。”
寧墨軒“噗呲”一笑,頓了片刻,才說道:“等到了晚上,我們換乘小船離開,會有人替我們留在這艘船上。”
趙娅點了點頭。
沉默了許久,寧墨軒突然靠近她,問道:“難受麽?”
“嗯?”趙娅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是說你暈船麽?”寧墨軒笑道。
“哈。”趙娅大笑了一聲,“我說你就信?”
說罷,趙娅往旁邊又挪了挪。
寧墨軒不死心,再一次湊到她身邊,“為什麽不信,你沒有必要騙我。”
趙娅推了推寧墨軒,“這裏這麽寬敞,別靠這麽近,打擾我做陽光浴。”
要是有防曬霜,泳衣和墨鏡,一定惬意極了。
寧墨軒冷笑了一聲,“陽光浴?頭次聽說。讨厭我直說便是,不必找如此爛俗的借口,比直說更傷人。”
趙娅無奈的嘆了口氣,“不是我打擊你,你在我心裏的地位還沒有重要到要找借口搪塞你的程度。”
寧墨軒看着身邊的人正閉上眼,惬意的享受的夏日的陽光的照射,絲毫沒有受他話語的影響,轉身便走,直到進船艙的前一刻,他才回過頭,那頭高大的身影竟是紋絲未動。
寧墨軒苦笑了一聲,“果然如此……”
趙娅聽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後,才放下了懸着的心。雖然不知道寧墨軒到底遇到了什麽,才發生如今的改變,但,她并不想跟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感情糾葛,她想回去,尤其是在昨晚,寧墨軒提起想不想家時,回家的願望前所未有的強烈。自從爸爸重新組建了新的家庭,趙娅已經很少回家了。可是現在,她無比想念她的爸爸。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趙娅算是日有所思,日有所夢。
時間趨近正午,太陽毒辣,沒過多久,趙娅就被這六月驕陽曬得受不住,兀自回船艙,而寧墨軒此刻并不在船艙內。
因為早飯吃得實在是太晚,趙娅一點都不餓,變一骨碌滾到床上,自顧自的睡起覺來,這一睡,她竟真的夢到了她爸爸。要知道,她父親從未出現在她的夢裏過。
夢中,是她父親告訴他要再婚時,她的反對,之後,父親還是再婚了,趙娅一氣之下背井離鄉,一個人到外邊的世界打拼。過了很久很久,她突然想回去看看了,家裏還是原來的樣子,一點兒也沒有變化,可家裏,再也沒有父親的影子,只剩下一張全家福,昭示着這屋子原來存在過的幸福。趙娅像瘋了一樣,滿世界尋找父親,卻怎麽也找不到。
徒留夢中呓語,在房間回蕩,“爸……爸……”
寧墨軒坐在一側,遠遠的看着夕陽透過明淨的窗幾映在那人的身上,泛着絢爛奪目的光彩。靜靜的聽着那人含糊不清的呓語,明明很想聽清她在說什麽,始終強迫自己不要去管她。
“爸!”趙娅大喊着,驚坐起身,原來只是場夢。此刻的趙娅,已是滿頭大汗。
幸好只是夢。
現實的世界是:趙娅并沒有反對父親再婚,只是很少回家了,電話裏,也只是用一聲“喂”代替了“爸”。她好像再也沒叫過那個男人一聲“爸”了。大約是見面很少的原因,繼母對她也不差,所以跟父親也一直維持着不鹹不淡的關系。
趙娅有些害怕了,害怕真的有一天,等她回家的時候,家裏已經沒有一個人了。
趙娅雙手抱膝,将頭埋了進去,獨自的哭了起來。
“做噩夢了?”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聽到她哭泣的聲音,寧墨軒實在沒法再硬氣心腸。
趙娅趕緊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強扯出一個微笑,轉過頭,反問道:“你覺得我會被一個夢吓到?!”
事實上,趙娅真是被夢境吓到了,卻不是因為夢境的恐怖,而是因為它太真實,真實到可怕。
寧墨軒的心隐隐作痛,眼前這個眼睛都哭紅了的人,分明只是個脆弱的女人,卻在任何女人都要強,而且也只會在暗地裏偷偷抹眼淚。
寧墨軒坐到她身邊,淡淡道:“做噩夢就做噩夢了,又沒人笑話你。”
趙娅輕哼了一聲,“那就算是吧!”
“能說說,你做了什麽夢麽?”
趙娅深吸了一口氣,悵然道:“夢到我沒有家了。可等我醒來才發現,其實我早就沒有家了。”
還不等寧墨軒開口,趙娅一骨碌爬起來,“我餓了,我去找些吃的。”
寧墨軒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的紮了一下,他抓住趙娅的手,質問道:“怎麽會沒有家?楚國不是你的家麽?只要你想……”他怎麽可能忘了她曾說過要離開的話。
趙娅居高臨下的看着寧墨軒,冷笑道:“你知道什麽叫做‘家’麽?不是有座房子,房子裏就幾個人就叫做‘家’了。‘家’是有親人,有歡笑,有幸福,它是完整的,缺一不可的,那才叫做’家‘。只是有幾個人的房子,那叫牢籠,長得好看一點的房子,那叫金絲籠。楚王宮于我而言,只是一座華麗的金絲籠,對于我而言,那只是一個以自由為代價換來的遮風擋雨的地方!以我一生幸福為代價,為楚趙兩國百姓換來幾年和平的地方……”
趙娅甩開他的手,“你放手!”
寧墨軒的胸口像是被什麽堵住了。
她剛才說什麽?她說,那只是一個以自由為代價,為她換來的遮風擋雨的地方,一個以她一生幸福為代價,為楚趙兩國百姓換來幾年和平的地方!
那不是家。
是的,那不是家。
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孩子,什麽都沒有,怎麽能叫做家呢?
他原本可以給她一個家的,可是他沒有。
寧墨軒緩緩走到床邊,撫摸她剛剛躺過的地方,那裏還有她的餘溫,還殘留着她的氣息。
他有什麽資格責怪她鐵石心腸,那都是他一點一點将她逼成如今的模樣。原本她是一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主,最後成了一個被姬妾毒害都不敢聲張的落魄王妃。
思及此處,寧墨軒的心愈發疼得厲害。
“咳咳咳……”
寧墨軒右手顫抖着從左手袖口拿出帕子掩唇,雪白的手帕上,出現了黑紅的血絲!
寧墨軒像是沒事人一樣,輕輕擦拭了嘴角,将帶血的帕子塞進了衣袖。
碧落散,毒性只可壓制,不能解除。誰也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毒發。
碧落散……陳雪雁……陳氏一族……
寧墨軒捏緊了拳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寒光。
“我帶了飯菜來,湊合着吃吧!”趙娅拿着食盒走進房間,冷着臉說道。可當她看到寧墨軒的臉那一剎那,不由得一怔,忙問道:“你哪裏不舒服麽?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寧墨軒微笑着搖了搖頭,“吃飯吧!”
趙娅将碗筷和飯菜一一擺在桌上,寧墨軒的目光一直未離開過她,他靠着趙娅慢慢坐下。
餓極了的趙娅完全不顧形象的開始扒飯,卻見到寧墨軒一動不動,微微挑眉,沒好氣的說道:“你不餓麽?不吃飯……”
“看着你吃。”
趙娅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道:“有病。”
“婉兒……”寧墨軒突然喚道。
“嗯?”趙娅一邊扒飯一邊應道。
寧墨軒看着她如同餓死鬼投胎的吃相,不禁覺得好笑。
寧墨軒捏了捏左手衣袖那一團凸起,如果可以,靈魂不要再換回來了,這些痛苦,就由他來承受。
趙娅咽下口中的飯菜,“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慢點兒吃。”寧墨軒微笑着說道。
趙娅懶懶的“哦”了一聲,依舊以風卷殘雲的速度填着肚子。
☆、63. 汀江遇伏
六月的黃昏,汀江客船上,只有兩個人的房間,屬于民間最簡單的食物,這頓飯,寧墨軒吃得舒心極了。
寧墨軒伸出纖細的玉指擦拭她嘴角的飯粒,肌膚碰觸的瞬間,如同一道電流擊過,趙娅反射性的往後退。而後尴尬一笑,回了他一句:“謝謝。”
趙娅感覺到了寧墨軒灼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上身,跟個監視器似的,讓趙娅十分不自在。趙娅玩味的笑道:“好看麽?是不是覺得自己這張臉特別帥?這麽一直盯着……”
寧墨軒被她逗笑了,反問道:“那你是不是也覺得你這張臉特麽好看,才這麽一直盯着。”
趙娅挑眉,“切,你以為都跟你一樣臭美?”
“如果你沒看,那你怎麽知道我在看着你?!嗯?”
“呵。”趙娅輕笑道:“你贏了,行麽?”
“婉兒……”
趙娅嘆了口氣,“又怎麽呢?”
“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是有什麽心願沒來得及實現的?”
趙娅心中一驚,仔細的打量着寧墨軒,警覺的問道:“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不是突然,只是怕你不說。”
趙娅輕笑道,“我曾經有很多願望,可是人死不能複生,時光不會倒流。所以,那些願望永遠都不可能實現了。”
“那你就沒有可以實現的願望了麽?”
“有啊,不是正在實現麽?陳雪雁死了,長樂找到好歸宿。然後回家。”回我真正的家。趙娅隐去了半句話,而後道:“這就是我的願望。”
“就這麽簡單?”寧墨軒再一次确認。
趙娅點了點頭,“嗯。”
寧墨軒的嘴角露出一個弧度,“快了,很快就實現了。”
是夜,在皎白的月光下,兩艘小船載着從大客船上的幾位船客從另一個方向行去。
次日清晨,在漸亮的天光下,小船上的人終于看到了彼岸的風光。明明只是幾日不見,卻仿佛隔了一個世紀。
“長樂,安怡!”船還未靠岸,趙娅興奮的朝那兩名少女揮手。她又看了看旁邊的男子,“原來伯達也在,玄榮兄呢?”
司徒伯達見了禮,“顏将軍去探查敵情了。”
趙娅有些莫名,“他不是帶了暗衛麽?探查敵情還用得着自己親自去?”
司徒伯達應道:“全因為蔡氏插手。顏将軍收到情報必須馬上做出應對,所以他幹脆自己也去了。”
趙娅嘆了口氣,“要是早發現蔡氏暗衛的蹤跡,就不會這麽棘手了。”
追影和一旁跟随的幾名無影衛紛紛垂下頭,追影抱拳道:“是卑職失職,請主人降罪。”
趙娅輕笑了一聲,“你是有罪,所以,戴罪立功吧!”
長樂笑道:“姐姐,姐夫,沒想到,你們這麽快就跟來了。”
趙娅淡然一笑。
寧墨軒轉向長樂和安怡,“長樂,你帶着安怡到那邊去玩吧!”
長樂和安怡明白他們是有事情要商量,也不多說,自覺的走了。
而追影也帶着無影衛們迅速的隐藏在四周。
待兩姐妹走遠了,趙娅隐去嘴角的笑,神情凝重的問道:“情況如何?”
“沈玮應該與東邊的軍隊接頭了,相信應該很快會有消息。蔡氏只有不到三十名的暗衛,不足為懼。微臣現在擔心的是陳家駐紮在西邊的軍隊。”
趙娅暗暗嘆了口氣,這說了跟沒說一樣,沒有通關文牒,想要讓大批趙國軍隊深入楚國腹地那是做夢,也就能讓蔡氏的暗衛喬裝成普通百姓混入楚國。趙娅提點道:“陳鐘提前動手,南夏上游的湖泊決堤,所以我們這麽快就來了。”
司徒伯達作揖道:“王爺,臣有一言,還請王爺定奪。”
“說來聽聽。”
司徒伯達這才緩緩道:“蔡氏插手,他們的目的未必是楚地,或者說……未必只是楚地。”
寧墨軒連忙問道:“此話怎講?!”
“依微臣愚見,這蔡氏是想讓楚王與趙王反目,從中漁利。顏家為趙王所倚重,長樂和安怡兩位公主,又十分受趙王所喜愛。若是顏将軍以及兩位公主在楚地不幸遇難,加上南夏百姓流離失所,蔡氏只消在趙王耳邊吹一陣風,趙王完全可以打着替兩位公主報仇的旗號起兵,而周邊各國亦可以打着拯救南夏百姓于水火的旗號起兵攻打楚國。趙王帶兵全力攻打楚國,趙國王都兵力必定空虛,蔡氏可以乘機而入,一面暗殺趙王,一面控制趙國王都,扶蔡姬之子上位。而楚國此次也會因為南夏大水而陷入饑荒,四周諸侯國将紛紛起兵搶占楚國國土,楚國将陷入四面楚歌之況,而陳氏亦可以在此時起兵,奪取楚國政權。”
聽司徒伯達分析得頭頭是道,趙娅問道:“那伯達可有良策?”
“與趙王結盟,引趙兵入楚。”
司徒伯達的十個字,決定了楚趙兩國情誼十年不破,也在百年後,大虞王朝覆滅前,最後兩個依然能堅守住自己土地的諸侯國,當然,這是後話了。
作為楚地諸侯,去南夏抗洪,抗到最後,就算不去管它也只會淹到三劃的土地,最後讓南夏五劃以下的土地全被洪水淹沒,有這麽抗洪的麽?這簡直是全天下的笑話,莫說周邊虎視眈眈盯着楚地這塊肥肉的諸侯國,就說大虞國君聽到這樣的消息也會暴怒吧!
趙娅二話沒說,派了追影以及顏玄榮手下信得過的暗衛一起去了趙國王都觐見趙王,曉以利害,請趙王出兵。
收到消息的寧瑾瑜在晉中露面,派兵控制住陳氏的家眷,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而沈玮與東面駐軍彙合,蓄勢待發。
等陳鐘等人反應過來,來南夏的晉南侯是沈玮假扮的時候,陳氏一族許多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眷已經被寧瑾瑜牢牢控制了,連同陳雪雁也沒有幸免。而狡猾的陳相國,早早的就讓幾個手握兵權的兒子帶着自己和幾個孫兒趁夜色逃走了。
以上都是好消息,而壞消息便是,由于力量分散,趙娅和寧墨軒身邊除了幾名無影衛,沒有任何護衛保護,陳氏派了死士和蔡氏的暗衛前來暗殺長樂和安怡。
對于陳氏而言,既然已經撕破了臉,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了。若是沒有和蔡氏聯手,大可以直接殺了楚王嫁禍顏玄榮了事,至少現在蔡氏還是盟友,暫時還不能得罪了,只能先從長樂和安怡下手。
趙娅和寧墨軒不過在這靜谧的汀江邊休息了兩日,陳氏的死士已經追上了他們。而這些死士都是抱着必死決心,原本就沒打算活着回去,個個拼死相搏,而追影的離開,導致無影衛的力量更加薄弱,而顏玄榮又遲遲沒有消息。
所以,在死士出現時,趙娅只恨自己為何沒有提前準備。
安怡因為恐懼縮着脖子瑟瑟發抖,而長樂膽子大些,也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