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賀梓鳴從落入魔窟開始受刑開始, 除卻第一日,便是再未見過聶堯了。
賀梓鳴本以為自己到死都不會再見到他了,不想這一日聶堯好似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似的就是雙眼赤紅的沖到了牢房,一把拎起幾乎已是皮包骨頭, 奄奄一息的賀梓鳴,伸手幾乎不受控制的就要掐斷他的脖子。
“咳咳……”賀梓鳴在這魔窟中待得久了, 就連修為也被聶堯廢去, 就連掙紮也是顯得萬分無力,只輕咳了幾聲後,因為窒息臉紅脖子粗, 就連掙紮也不掙紮了。
聶堯血紅着一雙眼睛望着他, 見賀梓鳴在他手中逐漸失去了掙紮的氣力, 眼看着就要斷氣,方才驟然松了手, 眼底血色消散得一幹二淨恢複了神智。
魔神之力不斷蠶食着他的身體, 迷惑着他的神智, 聶堯經常會暴起殺戮,嗜血的欲望, 甚至分不清是夢是幻。
聶堯剛剛又是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他又是看到了他所愛的那人, 那人依偎在他身邊,所有一切都那麽幸福,那麽美好。可就當這時,不知為什麽,顧長銘卻是突然一下子沖進了他的夢裏, 提劍對着那人就砍,他說他身為扶搖大弟子要替扶搖清理門戶除了這與魔頭勾結,私放魔頭的孽徒……而後,在夢境裏那人護在自己身前,自己無力反抗只能眼看着那人被顧長銘一劍刺死,鮮血濺了自己一身……
遇到自己的人都會不幸,為自己所害。
聶堯從夢中驚醒不斷回顧着痛失所愛的噩夢,便是興起了一股乖戾心思,沖到了關押顧長銘的監牢險些将他生生掐死。
陷在自己的心魔當中的時候,聶堯甚至想那人是真的死了吧?被顧長銘殺死了。
否則,自己又怎麽會再也找不到他了呢?那個人就像是從這世上憑空消失了一樣,再是讓他找不到點滴蹤跡……若是,那人還在心那麽軟,又怎會舍得不見自己,看到自己入魔成了北冥魔尊向各大仙門宣戰,也不出來見自己,連罵自己幾句也不曾呢?
那人明明知道,只要他發話了,自己便會為他改變主意,任何主意。
可他卻再沒有來……
所以,那人果然還是沒了吧。
聶堯被心魔所趨幾乎殺死賀梓鳴,直到看到賀梓鳴無力掙紮了,他才幡然醒悟自己這是陷入了心魔,連忙松了手。
那人不喜歡他殺人,他不能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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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那人讨厭他,當真再也不願見他。
“咳咳……”賀梓鳴失去靈根已同凡人無異,又飽受摧殘,虛弱得厲害,聶堯松開手,他連續咳了好幾聲,方才緩過了勁兒來。
聶堯收斂起他自己的暴戾之态,就像是扔掉什麽垃圾一樣,狠狠将賀梓鳴甩在了地上,再不看他一眼,卻是出言譏諷道:“啧啧,真是慘吶。扶搖大弟子……你在我這魔窟這麽久了,你們所謂的名門正道不僅不曾拿魔器來交換你,甚至是連私下派人來救你抑或用其他方式同我交涉換回你也無,可說是徹徹底底放棄了你,你有沒有很傷心,很絕望呢?嗯?”
他一扔,賀梓鳴當即就像是一塊破布一般倒在了地上,就連動彈一下的力氣也無。
聶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從袖中取出了一塊方帕來,擦了擦自己的手,仿若自己剛剛掐過賀梓鳴的脖子是做了多麽污穢,肮髒的事情一般。
“啧啧,顧長銘你這樣的人留在我的魔窟也沒有什麽用處,就像是個垃圾還得吃白飯。”他居高臨下的看着賀梓鳴,就像是看着一條死狗:“你現在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留下也只有死路一條。你一定很不想死吧,不若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他打心眼裏瞧不起顧長銘這般道貌岸然私收賄賂的僞君子,也認定了對方貪生怕死無甚品格。
賀梓鳴不置一詞。
聶堯低頭望着他,卻是輕蔑一笑,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你的靈根已經廢了,但我這裏有魔蠱可以為你種下,你種下後除卻必須聽命于我受我操縱以外,其他一切皆與尋常修士無異,我放你回去,給你自己機會求生,你為我盜來一件魔器……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我想,盜取一件魔器這活計對身為仙門第一人道侶的你來說應當是不難吧。我聽說,你的道侶雲華仙尊身側便有龍軀琴。”他斜眼瞥着賀梓鳴。
聽着他這話,先前一直無力癱軟在地上的賀梓鳴卻是強支起身子,勉力坐了起來,狠狠朝聶堯唾了一聲:“呸!魔頭,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讓你得逞,集齊八大魔器,重塑天魔之體,為禍蒼生的!”
“好好好。”聶堯被他堅決的一口回絕弄得一楞,片刻後,方才回過了神來:“有骨氣,我倒想不到顧師兄竟是如此有骨氣之人。”
他看也不看賀梓鳴一眼,便是打了個響指,将手下負責看守監牢的魔修叫了進來。
“難得見師兄這般有骨氣,那麽做師弟的又怎能不成全呢?既然師兄想死,那做師弟的便是送師兄一程吧。”聶堯獰笑。
賀梓鳴眼波一動不動,宛如一潭死水。
那負責看守的魔修盡忠職守的問詢:“魔尊有何吩咐?”
“我這顧師兄今日的刑法便免了吧,今日黃昏落日之時,你便安安生生的送他去了吧。”聶堯深深看了賀梓鳴一眼,仿若是在看一件死物,看他最後一眼一般。
那人不喜他殺人,他在能控制住自己時也不會殺人……但既然做了魔修,做了魔尊,卻不代表他不會讓別人殺人。
顧長銘既然故作氣節不肯識時務的做他的內應為他效力,那他留着他也是再沒任何利用價值了。
便是安安生生送他最後一程吧。
他雖然答應過那人不動扶搖中人,但那人一向是知道他和顧長銘之間的恩怨的,相信就算顧長銘死于他手,那人也是能夠理解的。
顧長銘欠他的,在這半月裏已是徹底了了。
現下顧長銘一死,自此他們便是恩怨兩清了。
聶堯移開視線,對那看守囑咐:“記得讓我這顧師兄走得安逸些,也算不枉本尊曾經與他同門一場。”
“是,魔尊。”那看守聽話應聲。
賀梓鳴聽到聶堯宣判了自己的死刑,無悲無喜,甚至是還如釋重負地松下了一口氣,一動不動的便是靜默等待起了自己死期的到來。
他早就該死了。
聶堯是他所放,現下為禍蒼生,害了扶搖近百人性命,亦是他之責,如今師尊被聶堯重創身負重傷,昏迷不醒更是他當初一念之差造成的。
作為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早就該死了。
賀梓鳴視死如歸。
不知為何聶堯看着他這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心下卻是有些發悶,不好受極了。但顧長銘與他宿有恩怨,自己身為魔尊做好的決定也不好更改,找不到更改的理由。
聶堯遂不再看顧長銘,化作一陣魔煙,揚塵而去,再不願去想和顧長銘相關的任何事。
——
随着年歲漸長,聶堯體內的魔神之力給他帶來的痛苦也就越甚。那人不見蹤影,聶堯終日遍尋他未果,就連心靈也飽受煎熬,找不到歸處……身體心靈雙重煎熬,聶堯時常覺得自己就要撐不下去了。
但在未能找到那人痕跡之前,聶堯又不甘心赴死,便只能苦苦撐着尋正道的晦氣,終日酗酒用酒水麻痹着自己的痛苦。
這一日,在宣判了顧長銘的死刑,打算徹底了卻自己和顧長銘過去的恩怨後,聶堯便又是飲起了酒,制造起了環境,想要麻痹自己忘卻痛苦。
不想,下午正道卻有一散修到了魔窟門前風塵仆仆想要求見他。
“魔尊,有一散修在魔窟門口求見,請問尊上是否要見?”他手下魔修這樣問詢時。
聶堯一下子就是從自己制造的幻境中驚醒了:“可是扶搖門下弟子?”
是那人嗎?
是那人來找自己了,聶堯幾乎克制不住的心下又一次燃起了希望。
“并不是,他說他是赤岩山李珂李真人門下弟子……”
周而複始,聶堯這幾年總是一次又一次的燃起希望,又一次接一次的失望。
聶堯目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但仍是對屬下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雖然,坊間将他這天魔轉世,北冥魔尊傳得多麽多麽的可怖多麽多麽的張牙舞爪,食人飲血,但聶堯受到那人影響,對大多數自己并無存着厭感的修士,還是加以禮遇的……
柳溪很快便是被聶堯的手下帶了上前。
他風塵仆仆,眉心緊蹙便是向聶堯問了好:“在下見過魔尊。”
“不知真人前來找本尊意欲何為?”聶堯卻是奇了怪了,一個不屑魔修的正道修士前來找他這惡名昭彰的魔修作甚。
柳溪神色黯淡,單刀直入:“我是長銘的朋友,聽聞長銘落在了魔尊手中,扶搖仙宗又不肯救他,特來請求魔尊放過長銘的。”
他知道,他若不來顧長銘就絕無生路了。
但他來了,能否救下顧長銘……他心裏卻也是沒地。
“朋友?”聶堯聽了這話卻是嗤笑,因為對顧長銘的厭惡,連帶着對柳溪也是輕蔑了幾分:“我那目中無人,眼高于頂的大師兄也會有朋友嗎?你該不會是他暗地裏的姘頭吧?”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莫名不喜這柳溪。
柳溪聽他這般說顧長銘,臉色當即便是難看了起來,但卻也知自己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壓下了性子便是對聶堯沉聲,解釋說:“我從前,的确是心悅過長銘……但他從來不曾接受過我,他如今已有道侶,還請魔尊不要诋毀我同他之間的清譽。”
“呵~”聶堯嗤笑一聲,似是對顧長銘這樣的人也有人愛慕十分不屑。
他不屑地看着柳溪,懶得同他瞎扯,張口便是道:“想要救顧長銘可以,拿魔器來換即可。我很公平,這話也早就說過,絕不反悔。”
“我沒有魔器。”柳溪無力開口,他一介散修又能從哪裏弄到魔器呢?
聶堯陰陽怪氣,不想廢話:“沒有魔器,你不想辦法去弄?來找我做什麽,還想空手套白狼救他回去不成?你想多了,我可是魔,從不做折本的買賣。”
“我來請求魔尊能看在同門一場的份兒上,放過長銘。”柳溪捏成拳的手緊了緊,強壓住了自己揍聶堯一頓的沖動,顫聲說道。
聶堯聽着他的話,就好像聽到了什麽笑話道:“哈哈哈哈,你讓我看在同門一場的份兒上,放過顧長銘……顧長銘?”
“你知道他曾經對我做過什麽嗎?你叫我放過他,那他當初為何不放過我呢?”他笑得喪性病狂,張牙舞爪:“我實話告訴你吧,就憑顧長銘對我做過的事……不拿魔器來,我絕不可能放過他。”
他逐字逐句恨聲說:“我就是放過扶搖任一一人,也是決計不會放過他的。”
他深恨着顧長銘,無法寬恕。
尤其是在他失去那人,顧長銘卻在有道侶的情況下,又有所謂的愛慕者冒險來求自己放過他之後,救更不可能了。
若他不如意,不能同自己所愛之人長相厮守,又憑何原諒放過自己的仇人?
“就算,就算長銘曾經對不起你,廢了靈根,修為……但他也曾冒死救過你一回,甚至險些為了你與門派決裂,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你們也算是相好一回。”柳溪看着已然癫狂的聶堯,字字泣血:“哪怕如今決裂,一正一邪,你便當真非要魔器不可,不能念在你們過去的情分上放他一回嗎?”
他不知道聶堯對顧長銘的恨意從何而起,只單純的為顧長銘曾想為這樣一個人放棄自己的一切感到不值。
柳溪此話一出,空氣之中當即一片死寂。
聶堯臉色變了好幾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間隔許久方才不可置信的問:“你說什麽?顧長銘何時救過我,我又何時曾與他相好一回,有着過去的情分?”
他說話間周身魔氣四散,彙聚成了一只巨手,便是生生将柳溪拎到了自己眼前,雙眼赤紅地瞪着他,逐字逐句的質問道。
怎麽可能?
這怎麽可能呢?
“魔尊都忘了嗎?當年長銘背着瞎了眼的你到我住所來找我,求我為魔尊換眼,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為魔尊取得了大雪山金蓮葉,他當日對我說魔尊是他認定之人,為了你他願意為天下人為敵,放棄他在扶搖苦心經營的一切只願和你長相厮守……他虧欠你,願意為了你做一切能做之事,魔尊都忘了嗎?”柳溪被魔拎到眼前,一瞬間幾乎要給聶堯眼底澎湃的情緒吓到,但他咬了咬牙,卻還是沉聲質問道。
聶堯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眼中幾乎泣血,逐字逐句诘問道:“你說什麽?”
“魔尊現在的這雙眼,還是我當初親手為魔尊所換啊!魔尊都不記得了嗎?”柳溪反聲诘問。
“不可能,不可能……”聶堯垂首無聲喃喃拒絕相信這個現實,臉上先是癫狂,再是血色蛻盡。
他剛剛還不覺得有什麽,可這若不是真的柳溪又怎會知道的這麽清楚,這麽詳細?
還有聲音,他先前還沒察覺出來,但現下再細細一聽,他才驚覺柳溪的聲音竟與那人的那個朋友是一致無二的。
“不可能,為什麽?”聶堯顫抖着嘴唇,幾乎崩潰,拒絕相信這個事實:“這怎麽可能……”
聶堯醒過神來,看向窗外見天色已近黃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瘋了一樣放下了柳溪,便是朝着顧長銘所在的監獄沖了過去。
天就要黑了。
就要黑了。
他讓人在落日之前取顧長銘性命。
聶堯飛速化煙消散,趕到監獄的時候,賀梓鳴已陷入了昏迷,而自己吩咐取顧長銘性命的那人則将顧長銘的衣服脫了大半,正欲行不軌之事。
那魔修被聶堯的突然到來吓了一跳,趕緊拉上了自己脫了一半的褲子:“魔……魔尊……”
魔修縱欲,顧長銘皮相極好,那負責看守的魔修在每日折磨于他的時候已是對他觊觎許久了,但礙于聶堯不曾下令卻是遲遲不曾下手,今日聶堯吩咐要取顧長銘性命,魔修想着顧長銘都要死了,想必聶堯也不會多管,遂決定在顧長銘死前将他亵玩一番。
不想,聶堯卻是在這時候趕來了。
聶堯看着那魔修脫了一半的褲子,和昏睡中顧長銘被蛻了大半的衣物,裸露出來的大片雪白胸膛,當下眼睛就是紅得幾乎滴血。
“魔……魔尊……”那魔修見聶堯形狀不對,當即就是極為驚恐得倒退了幾步。
聶堯卻是一揚手,便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體內不住蔓延的癫狂和憤怒,化作一團魔煙便是生生将那對賀梓鳴意圖不軌的魔修生生嚼碎,吞噬了。
他赤紅着雙眼,幾乎沒法控制自己,聶堯化為人形落在了地上,卻是極為小心,踮着腳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到昏迷的賀梓鳴身前,便是伸手撫摸上了賀梓鳴的臉……
聶堯閉上眼睛,從賀梓鳴的眉毛一直下滑到鼻子,再到嘴巴。
他記得自己摸過那人的觸感,熟悉那人的溫度……
若顧長銘真的是那人,他一定能分辨得出。
聶堯小心翼翼地摸過顧長銘臉上的每一部分,再睜開眼時,他的手卻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開始顫抖了起來。
他低頭看着賀梓鳴失去意識,毫無血色的臉,聲音顫抖:“師兄,這怎麽可能?為什麽,為什麽會是師兄呢?”
聶堯臉上的表情猙獰到了極致。
顧長銘和那人……竟是一人,竟是一人……
他所愛的,所恨的竟是同一個人。
在那麽多再也沒法尋得那人蹤跡的凄苦歲月裏,聶堯曾無數次幻想出那人的模樣,卻又怎麽都不對,直到現在,直到這一刻他最愛的那個人和最恨的顧長銘的容貌,終于是嚴絲合縫的重疊了起來,合二為一。
“師兄,師兄……”聶堯看着賀梓鳴逐漸微弱下去,幾乎感知不到的呼吸,一下子就是慌了,手忙腳亂的便是從自己的乾坤袋中翻出了一大堆靈藥,仙草,小心翼翼的湊近賀梓鳴将他扶了起來,動作輕輕的,蹑手蹑腳的就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将他捧碎了一般,一股腦的全都給他灌了下去。
他心下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他絕不能讓顧長銘死,絕不能。
若是顧長銘死了,他就也活不下去了。
将救命的仙草靈藥灌下去後,聶堯感知到賀梓鳴的體溫漸漸的一點一點流逝般的變涼了,又是慌亂的不斷在賀梓鳴身上搓揉了起來,不斷用自己的體溫為賀梓鳴暖着身體,直到那些珍奇仙草,靈藥發揮了作用,漸漸暖了,呼吸也漸漸有了起色,雖然微弱,卻漸漸平穩了起來。
聶堯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氣,不住來回撫摸着賀梓鳴的臉,問:“師兄,你是故意的嗎?故意寧死也不肯告訴我,故意要死在我的手上?嗯?”
他眼下只要一想到他剛剛若是來晚了一步,顧長銘就從此沒了,再也找不到了。自己上天入地,都再找不到關于這個人的點點滴滴,一絲一毫的痕跡,上窮碧落下黃泉也尋不回這個人了,這個人就真的從此消失了。
他便心如刀絞,痛不可遏。
只差一點點,剛剛真的只差一點點……這個人便要真的死在他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