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傀儡
烏塞伽迪爾掉轉軍隊,在咔莎山脈勝利會師後,三位軍團長面面相觑,都挺灰頭土臉,大家半斤八兩,誰也不說誰。
但就在三位軍團長終于齊心協力布陣畫圖的時候,前方來報,格洛歐又來了。
……真是前幾次被她打得連褲子都掉了,八軍和十四軍的軍團長一聽到格洛歐這幾個字就面色便秘,褲腰帶都松了一線。
趁還沒正式交手,第八軍軍團長向至今沒有跟至高之座對上過的烏塞伽迪爾提議:“烏塞軍團長用兵缜密,不如前去試探一下?”
烏塞伽迪爾苦笑一聲:“格洛歐是年輕氣盛不錯,但并非每一個年輕氣盛的天才都敗于自負。”
第八軍軍團長皺眉:“她才多大?十五?十六?十七頂天了,沒聽說過她成年的消息,我們不會聯手都幹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吧?”
“你語氣中的那種女孩是只會在舞會上盛開的郁金香,跟那些抹頭油讀情詩的小少爺一個型,我勸你別帶入格洛歐。請把她看作一個騎士領袖,事實上她也是。”烏塞伽迪爾說,“罔論年齡,更罔論性別,如果不懂這一點,自負的人是你。”
四周一片寂靜,所有人低頭鎖眉,烏塞伽迪爾卻忽然擡頭:“剛剛想起來,格洛歐并不自負,但她有軟肋。”頓了頓,他輕聲說,“星黯之隕,魚尾之墓。”
… …
在咔莎山脈的對面寬廣平原上,黑塔軍的簡易行帳簇擁着他們的副統領主帳,格洛歐默默看着手中一封信筏。
無溫度的人魚燭搖曳在她面前,照亮了她的前額,低垂的眉目間輪廓分明,神色堅毅,睫毛柔白蓋住血紅的瞳仁,在幽藍的燭光下呈現出驚心動魄的美感。她是至高的貴族,最出色的騎士,甚至有血族大膽預言原始血脈斷絕之後,她會成為下一任全新的王。
依布烏海的時代已經落幕,就像海女族的滅絕是大勢所趨,她們百分之九十的族人被殺死在魚尾之墓,甚至她們的王也被重創,多年未曾有人見過,生死不明。
“也許這是啓示,再沒有原始血脈的威能,血族終要……開創新的紀元,這是人類的第九紀元,也是血族的第九紀元。”有血族說。
說這話的血族被制裁于西港口,波因爾公爵面無表情揪着那個血族的領子摁在滴滿白色人魚燭的礁石上,海風呼嘯,領口的蕾絲巾翻飛,他指向遙不可及的海岸:“你敢把這句話對我們的王說麽?他不會殺死你,但你敢對他說麽?”
格洛歐站在父親身後,她靠在一座巨大的礁石上,望着面前直墜入海的廣袤星際,思緒飄到很遠,遠到歷史卷軸上記載的幾個紀元以前。
她沒有稱王稱霸的心思,然而她是天生的領袖,如果生在貝烈梅之戰的時代,她也許會以正義的姿态開啓血族最動人心魄的輝煌,鑄劍遠望,留下血與火不朽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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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逢時。
無論如何,她的光芒依舊可以在諾丹羅爾盛開,自從她決定動手的那一刻,波因爾公爵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在這個關鍵時刻給她寄了封信。
“抱歉,爸爸。”格洛歐折起信紙,在蠟印上親吻了一下,拒絕了父親的最終勸告。
她緩緩提劍站起,眉峰淬冰:“傳令官,通告全軍,進攻咔莎山脈!”
… …
烏塞伽迪爾在布置戰場,他設置了十座攔截點,這是要消耗黑塔騎士團的實力,最後在曲折的山脈中,直接奔向魚尾之墓的臨近處,雖然依舊隔着整整一條咔莎河,然而格洛歐絕不會打擾那個地方。
克維爾頓對軍事半通不通,邊吃野葡萄邊看着烏塞伽迪爾拿炭筆畫圖,那只小手全被弄得黑漆漆。克維爾頓看了一陣,問道:“如果格洛歐就守在外面不進山脈呢?”
“你會殺人麽?”烏塞伽迪爾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
“不會。”
“那去挑一把劍吧。”
克維爾頓警惕:“……為什麽?”
“文官優先撤離,渡河去魚尾之墓,記得拿劍。”
克維爾頓愣了一下:“我撤離?等等……我是傳令官,如果我不在,軍團長的命令誰來傳達?”
“這個你無需關心。離魚尾之墓還隔着一條咔莎河,我無法斷定格洛歐就不敢動手,如果她真的無所顧忌,我需要你乘船帶回一件東西,魚尾之墓的枯樹枝,記得麽?”
“就光是樹枝?”
“對,就算時間充裕,也不要幹其他事情,不知道守墓人會不會跟你說點什麽,但是要記得砍樹枝。”烏塞伽迪爾強調,“砍樹枝。”
魚尾之墓的枯樹枝是當初殺死星黯皇女的武器,極易讓格洛歐情緒失控。只是烏塞伽迪爾對于那位神秘的守墓人一直不甚了解,傳言皇女之死時,格洛歐在魚尾之墓精神失常,但歸來時表現得還算鎮靜,據說是守墓人對她說了什麽。
至于說了什麽,誰也不知道。
但有備無患,守墓人何方神聖先不管,烏塞伽迪爾軍團長足足提醒了十遍,砍樹枝。
克維爾頓有些不太順手地拿了一把軍刺撤退後,烏塞伽迪爾與其他兩位軍團長沉默對視,最後烏塞伽迪爾道:“我鎮守第一座攔截點,你們後面自己分吧。”說完他轉身,舉手示意軍營長,第十二軍團随即出發,抵達第一座攔截點等候黑塔騎士團。
第八軍與第十四軍伫立一會,沒有說話,很快往後退去,各找了一座攔截點作為主力,天色快要黎明,軍士都一夜未睡,露水沾濕了長靴。
天際翻起魚肚白,震耳欲聾的鐵騎襲來,烏塞伽迪爾高坐在馬上,與黑塔騎士團最前方的領袖遙遙對視,她黑色的氈皮風帽籠罩了半張臉,淺雪長發漏出來,如蛛絲輕細。
“攔截!”烏塞伽迪爾毫不猶豫下令。
進入席勒盟國數天之後,巴羅伊軍團與黑塔騎士團終于有了最正面的交鋒,黑色與白色沖殺一起,爆出鮮豔的一團血,潑灑在貧瘠的山脈間,
“不對!他們用的兵器是不對的!”喬奇軍營長忽然喘着氣回撤向烏塞伽迪爾彙報,“軍團長大人!他們用的劍帶三面棱,形同軍刺,這樣下去我們傷亡極大!”
三面棱劍在諾丹羅爾是禁用的,這是屬于對付異端的武器,就算戰争中都不可以對待同胞,殺傷力極強悍,血槽設計精巧,捅下去根本無需補刀,一擊斃命。
烏塞伽迪爾沉着臉色:“警告格洛歐,撤銷三面棱。”
喬奇領命,然而對面沒有任何反應,烏塞伽迪爾二話不說抽出自己的劍,轉動了劍柄,禁制被取消,這像是一個訊號,所有軍士按在劍鞘扣上的手指啪得一聲,打開了三面棱。
同樣兇狠的武器刺入敵我的胸膛,這已經不是一場普通的政權之戰,更像是神聖之戰……沒有同胞,彼此視為異端。
黑塔騎士團太過精悍,第一座攔截點不多時被攻破,烏塞伽迪爾當機立斷,撤退到第二座攔截點。每一座攔截點的地勢都是天然防線,但沒過一座攔截點必須有一隊軍士留下斷後,他們将更多的時間留給大部隊趕去下一座攔截點,然後組成人牆,黑塔騎士團如果想過去,只能踩着他們的屍體。
烏塞伽迪爾沒碰上格洛歐的時候,覺得興許憑着天時地利,還能有一戰之力,結果碰上才發現只剩呵呵,就算拿出了與對方同等的兵器,還是被虐得只能往後逃。
不說黑塔騎士團的強悍鐵騎,副統領格洛歐的武力值更是驚人,軍規嚴酷軍士默契,比起三個軍團長各自獨有的領軍手段,各種軍事陣圖手到擒來。在此情況下,烏塞伽迪爾一邊撤向第十座攔截點,一邊盼望克維爾頓能砍段樹枝帶回來。
克維爾頓果然站在咔莎河岸邊,身後一只小船晃晃蕩蕩,看樣子剛從魚尾之墓歸來,軍團長們迫不及待把她從上往下掃了一遍,不離身的黑傘、白色傳令官軍服、手上攥着一只……玩偶?算了不管接着往下看,嗯褲子和靴子,沒了。
……沒有枯樹枝。
烏塞伽迪爾:“……”
第十座攔截點已經在發生激戰,烏塞伽迪爾決定最後努力一次,他騎馬靠近發怔的克維爾頓,問道:“傳令官閣下,樹枝呢?”
克維爾頓擡頭看他,神情迷茫得很:“啊?”半晌忽然恍然大悟又懊惱道,“啊樹枝!”
烏塞伽迪爾:“……”
你腦子有坑嗎!!
縱然烏塞伽迪爾涵養頗佳,這時候也急火攻心,他一臉莊重:“克維爾頓閣下,請問我能知道你在魚尾之墓,到底幹了些什麽比砍樹枝還重要的事嗎?”
克維爾頓這只豬隊友也一臉莊重:“哇哇。”
“……你烏鴉啊!”
克維爾頓指着自己的手,澄清:“娃娃,有人送了我個木偶娃娃。”
烏塞伽迪爾給自己順氣:“不要告訴我是守墓人送的,他賄賂你?”
“不是!他……”克維爾頓不知道說些什麽,想了半天組織語言,“你認識公爵潘麽?”
烏塞伽迪爾跟不上她的腦回路:“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
幾個小時之前,克維爾頓的确過了咔莎河,來到魚尾之墓,見到了那位守墓人。
守墓人很有情調,旁邊有幾卷裝訂的劇本,他一個人提着線,木偶在他手掌間擡頭踢腿,重複着劇本中的情節,克維爾頓看了一眼,覺得故事有些熟悉,就一邊找根好砍的樹枝一邊問了一句話。
“你是……公爵潘麽?”
“我不是,很多人會認錯,但我不會寫劇本,我只會做提線木偶,鐵皮的或者上漆。”
“你是誰?”
“我是一個很有想法的傀儡師,因為我手中的提線木偶,都不會思考。”
克維爾頓聽不懂,不想理他了,直接提劍去砍樹枝。
但傀儡師忽然偏過頭看向她,白森森的面容上半露不露的一個笑,寒冷的氣流在他嘴唇間蔓延:“混血?”
克維爾頓悚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