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三次
克維爾頓啃着指尖,滿嘴鹿茸燒蟹香油味,她在這種特別讓人生不起氣的味道下,依舊跟格洛歐的思維邏輯湊不到一堆去,是真的覺得要麽她腦子有病要麽我有。作為一只土生土長自由戀愛的依布烏海子民,克維爾頓從來不知道血族語裏居然還有“聯姻”這個詞,更不可思議的是居然有血族去聯姻只是為了複仇。
肯定不能同意,要是她是波因爾公爵,別說女兒拔刀插桌了,拔刀自刎都不行。
但格洛歐咬準的事,那真是咬得咬牙切齒,昨天她爸剛把她計劃稿子沒收了,今天她渾然無事一般開始動手,一點拖泥帶水的時間都不給,堪稱玩弄權術的一代楷模。
然而此時克維爾頓面對着面前驟然升起的火海,聲音都變得充滿懼意:“你做了什麽?你想幹什麽?”
格洛歐因為灼熱的火光而撐開了身側的黑傘,動作行雲流水:“開拓我想要的第一個局面。”
“你瘋了嗎?那裏全是我們的同學!”
“克維爾頓。”格洛歐聲線冷硬,“他們是在跑的食物。”
說完她就舉傘向前走去,一瞬間在她的步伐之間竟夾雜着古騎士之威,千軍萬馬的鼓點號角在沉重吹響,火光漫天,她第一次入學扔下的白手套靜靜俯在鵝卵石的地上,迄今無人敢去揀拾。
克維爾頓立刻跟上她,努力撥開湧來混亂吵鬧的人群,大聲喊着格洛歐的名字,她能做的只有這個,她想把幾乎是瘋子的半同胞拉回來。
她感覺對面的火光很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用禮裙遮住露在外面的脖頸和雙肩,被流動奔逃的學生們帶着退了好幾步,再次往前尋找的時候,已經看不見格洛歐的身影。
盲目跑了一陣後,她敏銳察覺到一絲血腥味,繞着熊熊燃燒的整條白布餐桌過去,看到了中心高塔的角落裏閃動的人影。
“格洛歐!”她試探地叫出聲。
沒有回答。
等她走近,才發現塔樓底下綁着一個眼露恐懼的貴族少年,他的嘴裏被塞住了一塊大石頭,棱角将嘴角都微微撕裂開來,好在他沒有被捆得很嚴實,只是被一根鐵釘貫穿了手臂後插入牆磚,見到有人立刻投來無助而灰暗的目光。
克維爾頓沒說什麽,直接上前往外拔那根長鐵釘,少年痛得渾身打顫,血從他的嘴角裂口流下,突起的喉結上下滾動。
“已經沒有侍衛接應他了,你救他也沒有任何意義,只會給我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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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想在這時碰到的人出現了,少年面色霎時慘白,克維爾頓慢慢回頭。
格洛歐站在塔門口,手中長劍滴血,沉默地望着他們,幾縷頭發垂下來蓋住了她的半張臉,淺白的發色讓她的瞳仁異常深沉。
克維爾頓沒多想,順勢用勁推了少年一把,少年也恐慌地握住自己的傷臂跌跌撞撞地跑了,他的身影在耀眼的火光中像是被吞沒。
克維爾頓睜大眼睛盯着對面表情冷峻的格洛歐,想着也許這可以阻擋格洛歐幾秒,還是十幾秒?
她預料到對手的至強,但她卑弱到格洛歐根本不屑與她打。作為血統至高且被祝福過的公爵之後,格洛歐的速度最快能突破音障一倍有餘。克維爾頓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整個撩到,重重摔在鵝卵石的地上,背部悶痛。
她祈禱那個人能躲起來,因為逃是逃不過的,格洛歐的體能在血族中都太出色,而面對的僅僅是一個失血的人類。
然而她的期望并沒有實現。
格洛歐拖着那個少年的後領慢慢走了回來,地上的少年涕淚橫流,手指無用地摳着地面,指甲崩斷在石縫裏。
克維爾頓掙紮地站起來:“你不要……”
格洛歐手起刀落,劈開了少年的半邊臉,克維爾頓的話音還在空中飄蕩,腦漿就稀稀拉拉淌了一地,那委頓在地的手腳微微抽搐了幾下,漸漸沒了動靜。
克維爾頓呆住了,某一刻回神,憤怒又震驚道:“格洛歐!你為什麽殺人?你為什麽不能聽我說的話?你想沒想過,今日你不屑喚我殿下,也許有一天你會尊稱我陛下?”
格洛歐瞬間意識到這是一個威脅,但她只想笑,于是她止不住冷笑:“我忘記了,你曾是王手心的夜莺啊。”
她抽手,然後猛的一手卡住克維爾頓的脖子,持續收緊,直到确信已經勒到了她的聲帶,随後将她狠狠地掼在了鋪滿大理石板地上。
碎石崩得滿地。
“放跑了他,你覺得自己很偉大,是不是?你覺得自己能夠保護別人了,是不是?媽的,你都把我蠢飛了,老子今天就要揍得你明白三個嶄新的人生道理。”
格洛歐滿手鮮血地将她重新拎起來,像提起一個軟綿綿的布偶。
“第一個。”
格洛歐以騎士重拳擊在她肋骨上,清脆的斷裂聲連續響徹濃重的塵埃間。
“你無法!阻止!不公平的裁決!你以為你是誰?你是唯一的混血、曾經的王女、未來的英雄就可以免受懲處?一帆風順抵達人生高峰?你妨礙了我,我就會教訓你,同樣,你觸犯了其他貴族的利益,他們也會報複你,別以為自己特殊就了不起,除非你特殊到能淩駕于衆人之上!夢還沒做醒吧?還等着聽寓言故事,嗯?”
遠處有學院的侍衛團铿锵的鐵步遠走,克維爾頓被牢牢鎖住喉嚨,微弱地咳嗽了幾聲。
“第二個。”
膝窩瞬間被用力踩入地下,她被迫屈起一條腿。
“你必須學會跪下!你跪不下去,你就站不起來!如果不将懦弱的骨骼打碎,鋼鐵和鮮血就永遠摻不入你的脊梁!你是在做一件非常偉大的事,血族的長眠就是人類的死亡,你想複活王的難度不亞于你在尋找複活人類的途徑,然而你還在這裏唧唧歪歪,抱着你自己的一點微末正義論死不撒手!你如此抵觸向現實低頭,怎麽要求現實臣服于你!”
火焰再一次爆開,格洛歐一手撐開黑傘,滔天熱浪順着傘邊蕩開。
“第三個。”
克維爾頓感到了巨力擠壓她的頭顱,血從她的眼眶中滾落,格洛歐直視她的面容,無喜無悲。
“你的善意,你堅持的理念,你受到的教育,你的理想,你的奮鬥,你心中的火種,你胸腔裏的憤世嫉俗,你不願意妥協的頭顱,你規劃的人生宏圖,你的信仰,你的孤獨,你為之付出超越承受能力的代價……”
格洛歐笑得蒼涼:“沒人會在乎你這些小心翼翼珍藏的東西,你拿出來,別人只會說,垃圾,就像你認為我瘋了。”
格洛歐的聲音空洞猶如蒼穹震響。
“就算你是主角,世界也不是圍着你轉的。”
格洛歐下了狠勁,但止手于三次,她滿面濺血,在鮮紅中的神情猙獰如鬼又溫軟如雪,她輕輕撫摸着克維爾頓的頭發,看着她渙散的雨水之瞳。
“這就是血族之間的真實面貌,夜莺,遠在貝烈梅之戰時,敵我皆曾浴血,原始王族被刺穿心髒而隕落,那也是修沃斯王第一次拿起了他父親戰死時所用的刀劍,他的溫柔必令他痛苦到天地至哀,但他沒有逃避。”
格洛歐松手,克維爾頓墜地,血慢慢從濡濕的衣服內淌出來,流到遠處後被落地火苗燒的吱吱作響。
“好好記着一句話,克維爾頓,你自負可以肆意于王的面前,是因為王的包容與愛;在我面前,你一文不值。”
… …
除非被同胞的骨刺傷,否則血族的自愈能力極強,克維爾頓一個人被遺落在中心高塔下,仰躺着,不言不語。
她身上的傷在自主黏合,非常痛,但她半阖着眼睑,仿佛沒有意識,暖棕色的頭發貼在臉上,近乎透明的瞳孔仿佛碎掉的珠子。
過了很久,膝蓋的傷被修複,她支撐着自己站起來,像是一個斷線的木偶朝學院外走去,血跡灑了一路。
此刻的銅門已經沒有了什麽人,空蕩蕩的,但她很快被久等在此的摩西雅抱住了,摩西雅半跪下來擁住她,撫摸她的頭發。
“沒事的,沒事的,格洛歐已經付出了代價。”摩西雅貼着她的耳朵輕聲說,語句充斥肅殺,“她在金斧之院的實戰課優秀,但我曾經歷貝烈梅之戰,論血族實戰的技巧只強不弱,殿下不用害怕。”
克維爾頓只是沉默地将臉埋在摩西雅的肩窩裏,什麽話也不說,安靜的呼吸。
“克爾?還好麽?”
“……嗯。”
“怎麽了?有話就說,累了還是餓了?”
“我……不想再說一些……的話了。”
摩西雅沒有聽清:“什麽意思?”
“說話……”克維爾頓雨水般的瞳孔裏染上了眼眶裏流出的渾濁血色,“說話是一件很沒用的事。”
摩西雅愣了一下,急忙拍着她的背:“你在想些什麽……”
克維爾頓扯動臉部的肌腱笑了一下。
“因為沒人會聽,我說了再多,都是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