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野生
老人在竈爐邊收辍了一下,又拿出了幾個破損的瓶瓶罐罐,稍微弄了一下,然後将一碗冒着氣的稀麥片和一碟奶酪拿了過來,放到克維爾頓面前。
克維爾頓雙手捏着裙角,看了看面前的食物,又擡頭看了看老人,小幅度地搖頭:“不用,謝謝。”
老人像是沒聽見,握拳放在嘴邊,彎腰咳嗽了幾聲,慢慢撐着牆走到一個房間,将一張毯子抖了抖灰,鋪在石臺上,又抱來柔軟的幹草塞在底下,最後翻箱子拿出一塊陳舊的粗麻布被套,疊起來放到那張簡陋的床上。
“你的。”老人言簡意赅地說。
“我叫克維爾頓,你可以叫我克爾。”克維爾頓微微點頭。
“丹金。”
這一片區域臨近管轄區,并排的房屋前面搭着杆子,居住的大多是士兵,常年積澱着一股不見陽光的汗濕腐臭。丹金曾經服過兵役,年紀大了後就一直做保養兵器的活兒,房間裏放着很多油罐和磨砂石,擦得漆黑的布堆在一起。
丹金是個習慣埋頭幹活的老人,妻子死于難産。有一個兒子,但是幾年前跑去做懸空加固城牆的工作時,不慎摔斷一條胳膊,丹金勒令他不準再去做那種危險的事,于是養好胳膊後只能去鎮上幫忙修補一下泥牆。
克維爾頓對不熟悉的人都很少說話,更別提這一對父子本來就很寡言,她有時會出門去街上看一看,有幾次城門又開了,難民再一次冒着雨湧進來,泥水亂濺。
十幾天後,克維爾頓突然在睡眠中驚醒,她感覺自己的喉嚨幹燥得起毛,尖齒和指甲又痛又癢,她慢慢抱住了身上的被套,整張臉都難受地皺在一起。
血族可以很多天不用正式進食,所以就算每天定時用餐,食量也非常小,大部分是摻着血的素食;克維爾頓在依布烏海生活太久,早已習慣這種飲食。
雖說克維爾頓每天都吃了麥片,然而她帶在身上的那些血制品早就吃完了。
她要血。
克維爾頓翻來覆去很久,越來越煩躁,最後下床走到了丹金和他兒子丹利房間門口。路過桌邊的時候她拿了一杯水,小口小口地抿着,試圖緩解幹渴,然而效果甚微。
來回走動的過程中,她在組織措辭,因為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所以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是比較委婉地問:“你能不能閉上眼一分鐘?我不會傷害你的。”還是比較直接地說:“我非常渴,我只想要一個小鹽罐子那麽多的血就可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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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不論哪種都有點奇怪。
克維爾頓徘徊了一陣,從椅背上拿起的披風,小心地兜住耳朵,随後悄悄推開門走出去。
深夜的刀瑟城鎮只有零星幾點光,很長一段日子都沒有放晴,烏雲壓頂,夜色尤其濃重,路邊有野薔薇半開不開,顏色深沉詭異。
克維爾頓無聲地走在街道上,喉嚨的幹啞越來越嚴重,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越走越快,最終無意識地撞入了一條狹窄的小道,然而巨大的撕扯力突然襲來,一瞬間她被勒住脖子拎起,風帽被掀開,一股新鮮血味撲面而來。
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對面的那個倒是愣了一下,慢慢把她放到了地上:“同族?好小只。”
克維爾頓下意識抖了下耳朵,擡頭望向那個血族,他穿得很考究但是成色很舊,嘴邊還有血跡,微微露出的一對尖齒陰森森的。
“餓了吧?給你。”血族轉身扛起一個昏迷的人,扔在克維爾頓面前,砸起一捧灰塵。
“……”克維爾頓怔了一下才蹲了下去,看見那個人類呼吸微弱,脖子上汩汩湧出溫熱的血來,遲疑地伸出手指,沾了點血含在嘴裏。
那個血族也蹲了下來,歪着頭看克維爾頓一直用手指蘸着吃,有些着急:“你是剛被擁吮麽?這是主食又不是果醬,你的牙是擺設嗎?”他捏住克維爾頓的下巴,讓她張開嘴,頓了一下後又皺眉,“你怎麽只有一顆牙……而且瞳孔也不是紅色,耳朵……嗷!”
克維爾頓一口咬在他手上:“我耳朵是真的,你不要碰!”
血族疼痛難忍地捂着手:“有必要這麽咬我嗎?我還好心分你東西吃。”
“碰了我就跟你翻臉。”克維爾頓強調說,“我說翻臉就翻臉的。”
這時地上的人類吐息顫抖了一下,克維爾頓吓了一跳,認真地看了看,問道:“他怎麽了?”
“快死了吧。”
“那該怎麽救他?”
血族驚詫地看向克維爾頓,一副“剛才風太大我沒聽清”的表情,眨了幾下眼,開口道:“你剛才說什麽?是說你還餓麽?”
“不是,救人啊。”
“……”
經過與人類軍務官的一輪奇葩對視後,克維爾頓再一享受到了用“你他媽是在逗我”的目光與血族來了再一輪對視。
野生血族覺得要敗給這個女孩了,看在基本是同類的份上,跟她講道理:“既然要吃,就不能救,不然這人活着回去後,肯定會證實這裏有我們血族的痕跡。我只是出來打個食,一群人類就上蹿下跳,大家都活在這個世界上對吧,沒有道理你本來就是我的食物,卻不許我吃你……等這人死了,埋到別人發現不了的地方好了,頂多算一個失蹤……啊死了。”
随着這一聲落下,人類終于停止了心跳。
克維爾頓怔了好久,拍着那人的臉:“為什麽要這樣?不用殺他的,讓他流出點血,用杯子接好,然後給他止血,我們喝我們的。”
血族震驚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你應該知道人類叫我們吸血鬼吧,又不是喝血鬼,不直接咬還有沒有天理?”
“可是直接咬……他們應該會很不高興吧。”
“我……我為什麽要管他們高不高興?人類想吃肉的時候管過肉高不高興嗎?你什麽邏輯!”
“可他們是人啊。”
“人怎麽了?跟我們模樣很像就不能殺嗎?可猴子跟他們也很像啊,他們不也在吃。”
克維爾頓一時間想不出什麽話,只能說:“可是我只有一顆尖齒,不太會咬……”
血族打斷她:“這個我知道,你咬也咬不準。”
頓了一下又補充道,“這樣吧,我住的地方就在這附近,每天晚上會來這裏散散步。你如果餓了就過來……我不跟你扯邏輯,你邏輯吓到我了,你愛喝血就喝吧,我給你留一杯。”
克維爾頓看向他:“那你還殺人麽?要血并不需要生命。”
“這你管不着。”
“那你認識摩西雅麽?摩西雅·佐。”克維爾頓直視他的紅色的瞳孔,“你不像來自依布烏海的血族,修沃斯不會教他的子民殺人。”
野生血族的瞳仁一瞬間縮緊,看上去有些可怖,但僅僅是一瞬,他攤了下手:“原來是來自尊貴王國的孩子啊,我對之前的失禮行為表示歉意。諾丹羅爾是一個混亂的地方,我不認識摩西雅,但是知道血族總督波因爾,他設立秩序,但是無法約束所有的血族,從嬰兒時期被擁吮的,很好,有了記錄在冊的身份……但是,像我這種,已經成年才被錯誤擁吮的,會被排上獵殺名單。”
“為什麽?”
“這是血族之王的命令。”
克維爾頓睜大眼睛:“你是說修沃斯?他不可能下這樣的命令!”
血族愣了一下:“……你跟他很熟?”
“我跟他就是很熟,所以你不了解就不要亂說!”克維爾頓渾身炸毛。
半晌,血族笑了一聲:“你還是個小孩子,真可愛。”
克維爾頓不爽地瞪着他。
“人類與血族終有一戰,希望那時你已長大。”血族俯下身扛起冷透了的人類,站起來往裏走,“再見,耳朵藏好,別被人類發現咯。”
風獵獵刮過,一聲輕踏地上的響聲,只留下空蕩蕩的小道,地上卷過泥濘的報紙。
… …
來時全憑直覺,去時必定迷路。
克維爾頓轉悠了大半個刀瑟城鎮,發覺自己這一趟走得真遠,等累得喘氣看到丹金的屋子時,都過了早上的飯點。
她走近了一點,猛然看到那個老人正站在門前,整張臉都癟到一起去了,頭發和胡子亂得個性非常,手上反複搓着一條烏黑油亮的粗布,看樣子是幹活中跑出來的。
有點罕見,丹金一天到晚不踏出房門一步都是可以的,唯二抛下那堆油光閃閃的東西的事就是吃飯和睡覺。
“出事了麽?”
聽到克維爾頓聲音的一剎那,老人被埋在胡子裏的焦急霎時松弛了下來,他轉身看向茫然的克維爾頓,似乎想伸手摸摸她的頭,然而只是又搓了搓手裏的粗布,張着嘴一會,才幹巴巴地說:“啊,啊沒事,麥片放在裏面桌子上。”
克維爾頓禮貌地點了點頭,推開門走進去,桌上還冒有熱氣的麥片粥,卻沒看見那個大個子:“丹利不在嗎?”
老人沉默地跟進來,走向了自己保養兵器的房間:“他出去了,你吃吧。”
結果直到傍晚,丹利才被一條狗牽着回來,他一條胳膊不太靈便,又跑得不快,那條大狼狗一直往前竄,撲到丹金的門前撓了撓才算結束。
丹金正在做晚餐,扔給兒子一塊布擦汗:“吃完就去騎兵營把狗還了吧。”
克維爾頓看着那個大個頭手裏攥着一角她被套的料子,有些愧疚:“抱歉,我晚上睡不着,結果跑太遠了……我下次出門留字條。”
丹利木讷地就開始端碗碟,丹金将一塊奶酪放到了克維爾頓面前:“沒事,吃吧。”
克維爾頓小口咬着奶酪的時候,丹金似乎想起來什麽,順口囑咐了一句:“悶的話,白天出去,最近難民失蹤不少,軍隊裏說是吸血怪物,注意安全。”
奶酪的味道充斥鼻端,克維爾頓慢慢垂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