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收留
範賽斯·昂出身于聖城的昂家族,能在衆國簇擁的聖城紮根,算得上是一等家族。然而範賽斯的父輩就與家族關系不密,從小游離在外,因此才屈居于一個附屬國任職。
查爾斯國是西铎凡亞國的附屬,這意味着這個小國根本沒有一位真正的君王,最高的統治者是公爵。查爾斯公爵在看完範賽斯的推薦信後,顫抖着取下了鼻梁上的鏡片,站起來親熱地握着他的手,說完全沒有問題,能讓如此英俊勇敢的年輕人擔當查爾斯國的軍務官,這是我們的榮幸!
無怪查爾斯公爵如此作态,在這個小國裏的公爵甚至不如聖城裏的伯爵,而昂家族,到目前為止,已經交替出任過四十七位公爵。
他當然可以拒絕一個小小的範賽斯,但是他惹不起範賽斯·昂。
而那一年範賽斯騎馬穿越了大半個諾丹羅爾來到查爾斯國,其實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他在父母的眼中其實很不學無術,他們把他送到聖城最好的神學院,希望他畢業後可以做一些牧師或者教士的職業,但是範賽斯中途辍學,因為他聚衆鬥毆。
“我才不想每天張口閉口都是神,神難道還會懲罰我麽?他不是一直非常寬容麽?那就閉嘴吧,我有我的生活,才不想去侍奉某個老家夥。”
年輕的範賽斯并不認為自己有什麽錯,被父親砸了三個茶壺後,又出去找狐朋狗友玩牌,這樣一直到成年,家族随随便便就施舍了他一封推薦信,将他打發到遙遠的西港口那邊。
範賽斯沒有想過那封推薦信有那麽大的權力,他清楚自己幾斤幾兩,然而查爾斯公爵卻将他誇上了天,給予他掌控實權的軍務官職位,議會時甚至讓他坐在右手邊。
很多次夜晚,範賽斯都捏着那一封陳舊的推薦信,摩挲良久。
推薦信上面很官方化地寫着幾行字,在家族中這種東西應該是批量生産的,然而最有價值的只是信封上的蠟印,凝結的紅蠟形成了從盾牌裏長出的橄榄葉,這是昂家族的家徽。
于是在他十九歲那年,他突然後悔了。
他發瘋一般聯系曾經的朋友,追尋分析聖城的一切消息,努力列舉自己的功勳,想借此返回聖城,他想進入家族內部,獲得更大的權力。
十年過去了,沒有人回應他。
他在一遍又一遍的失望中終于明白,他對于家族,其實已經失去了價值,他是作為一個驅逐者被趕到這個小國的,父母送別他時沉默的雙眸,他終于明白這就是所謂“神”的懲罰,或者說是過去給他的懲罰。
在西港口遇災後,他在陰雨連綿中好不容易點燃了一根煙,站在塔樓上吐出煙霧。
他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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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空的腦海裏全是辛辣的麥芽酒和軟玉溫香的女人,此時的範賽斯絕對沒有想過,在很久之後,披着雪白長袍的少女将權柄送到了他的手中,他靠着一只白色長手套殺入了闊別已久的龐大家族。
她的頭頂上,夜莺王冠仿佛在嘶鳴。
… …
查爾斯附屬國,刀瑟城鎮。
“你要吃點糖麽?”範賽斯牽着打着響鼻的馬,略微彎着腰,将手裏皺巴巴的幾粒硬糖試探地往前遞了遞,“很甜的,小孩子都喜歡吃這個吧?你不要麽?”
“我不吃,沒辦法刷牙。”克維爾頓說。
範賽斯眨了眨眼:“誰會管你刷不刷牙?”
“不行,吃了甜的不刷牙我睡不着。”
“……怎麽那麽麻煩?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這樣的生活的确在逐漸降低我的底線,但吃糖不刷牙還沒有到我的底線。”
“你還是好麻煩。”
“你也很煩。”
“……”
夜幕降臨,比起剛才的雨天也只是更加陰暗,路旁被玻璃罩起的蠟燭飄搖不定,光芒隐隐綽綽,黑色的城鎮中幾縷橘色的光,打鼾和笑聲忽遠忽近。
範賽斯從守門的騎士那裏搜刮到了一些糖果,原本以為需要找上很長時間,但她居然還站在那個街角,就像他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只不過因為有點冷,蜷着小拳頭放在嘴邊哈氣。
但是湊上前的這一場對話還是被迅速掐斷,有點像吵架,然而根本沒有吵架的氣氛。
而且跟一個孩子吵架太掉價了,範賽斯忍了忍,又問:“你晚上就在這裏睡?”
“嗯。”
“晚上可能會下更大的雨,又寒冷又潮濕,你的關節會凍壞的。”
克維爾頓很奇怪地看着他:“你為什麽要來關心我?”在範賽斯一驚之下反省自己這話讓人感覺有意圖的時候,她指了一下旁邊鼾聲大作的難民,“你的同情心不該用在他們身上嗎,比我老比我多病比我更饑寒交迫,還比我醜。”
範賽斯:“……”
孩子,你小心他們起來揍你。
克維爾頓見範賽斯臉色僵了一下,沒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血族的血脈天生就有強勢的修正性,被擁吮的嬰兒就算長得再怎麽不堪,成長後都五官端正。因此“容貌缺損”在依布烏海被定為是一種病症,是因為血脈修正過程中出了岔子,這是需要請醫師治療的。
她是玫瑰之院的學生,對于人類幾乎一無所知,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人類很不喜歡血族,惡狠狠地說要燒死所有的吸血鬼,所以她很謹慎地藏起了耳朵和尖齒。
範賽斯盯了她半晌,沒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知錯就改的表情,嘆了口氣:“天很晚了,我最後問你一次,你有沒有親人?如果你真咬定你就是個難民,那就算你真是個貴族小姐我也不管你了。”
“我不是難民。”
範賽斯嗯了一聲:“好,很乖,你家人的身份和住址有麽?”
“你認識摩西雅麽?”
“不認識,那是你的誰?姓氏呢?”
“我的指引者,就是……老師,摩西雅佐。”
範賽斯認真看了她半晌,忽然哼笑了一聲:“你在開我玩笑麽?我問的是你的家人,你的父親或者母親!遠方親戚都可以,老師是怎麽回事?我曾經有十八個私人老師,我連他們的名字都記不住。”
克維爾頓默默地看着他……十八個指引者,這人好像有病。
範賽斯和克維爾頓都用一種“你他媽是在逗我”的眼神對視,對視了半天克維爾頓累了,垂下頭找了塊稍微幹燥的地面,靠着牆角坐下來,抱着袋子準備睡覺。
範賽斯:“……”
诶?
範賽斯等了一會,然後一把拽住克維爾頓的手臂,雙手托在她的腋下将她放到了馬上,不等她出聲就搶先道:“我給你找個落腳點,你不要吵。”
克維爾頓沒坐穩,往右滑了一下才抓住鬃毛,馬有些痛地嘶叫了一聲,甩了甩長腦袋。
範賽斯拍了一下她的手,将缰繩遞給她:“哦,為了不影響我的風評,反正不會是我家。”
… …
刀瑟鎮上到處都是露宿街頭的難民,範賽斯牽着馬走在前面,有路過巡邏的騎士都躬身退開,轉頭時都驚奇地看着馬背上的深紅色身影,議論紛紛。
“記得擡頭,別讓人覺得你像個貧門女……”範賽斯剛回頭想教育教育克維爾頓,然而他剛說了一半就覺得沒必要說完了,女孩輕輕垂眸看向他,她顯然很不習慣騎馬,但是如同每一位午後跑馬的淑女那樣,帶着目空一切的閑雅。
“挺像回事的。”範賽斯點點頭,繞過幾杆晾曬的衣服,敲響了一閃被熏得漆黑的門。
開門的是一個面貌平庸的老人,他茫然握着一盞燭臺,張望了一下才發現範賽斯,哆嗦了一下,趕緊低頭:“軍務官大人……”
範賽斯漫漫嗯了一聲,張開手臂将克維爾頓從馬上抱了下來,摩挲了一下袋裏的煙絲才說道:“我把一個孩子先寄放到這裏,她也許有很大的身份,但無法确定……總之,好好照顧她,聽懂我的話?”
老人吭吭哧哧地點頭,将燭臺往後撤了一點,伸出了手,卻又猶豫着收回來,只是将門拉得更大了一點,方便克維爾頓進去。
克維爾頓轉頭看了一眼範賽斯,忽然歪了一下頭:“謝謝。”
範賽斯敷衍地擺着臉色,聳了下肩,牽着馬轉身離開,只聽見背後的門關起來吱呀一聲。
剛到路口,範賽斯就伸進大氅內的小袋,準備拿一張小紙和煙絲再卷一根煙,結果意外摸到了一個有棱有角的小東西,拿出來一看才聞到一點奶油的香味。
他從不帶這種吃的,應該是那個孩子默不作聲給他的……謝禮?
範賽斯笑了笑,剝開一塊小糕點的錫紙殼,放在嘴邊咬了一口。
“……”
他皺了皺眉,又吐了出來。
口味怎麽這麽奇怪?就像是……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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