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床腿
年輕的夢想明媚而蓬勃,修沃斯望着在城牆下充滿勇氣的少年,忽然微笑:“跟一座城說這種話,你怎麽不跟女孩子說?”
十六歲的芬可拉姆撓了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因為還沒碰到喜歡的女孩子呀。”
戰火滌蕩過去近三個紀元,英雄碑上的痕跡早已模糊成灰,曾經的繁榮不再。
在這片廣袤的廢墟之上,國王重新憶起那個問題:“那麽有魄力的話,你怎麽不跟女孩子說?”
芬可拉姆沉默了很久,笑容滄桑疲倦:“若我丢了一個女孩,我或許就不能陪在她身邊了;但是如果我弄丢的是一座城,我還可以陪着它,一起荒老。”
… …
依布烏海,歐柏學院。
安瑞一邊勤奮鏟地一邊揮汗如雨,脫了圍巾都搭在了克維爾頓的頭上。克維爾頓蹲坐在旁邊,咬着杯沿,把自己縮成了一個球。
對于光看着安瑞勞動,她有點不好意思,于是思量了半天,還是帶起了一個話題:“你剛剛說《遺跡探尋》那門課有野外旅行……是去幹什麽呀?”
“你修過戰争史嗎?”
“沒有。”
“反正你以後也要知道的,第四紀元有一場很大的浩劫,我爸媽經歷過,但很少提起這個,叫做貝烈梅之戰。”安瑞換了只手鏟地,擡頭看她,“第五紀元的依布烏海是在廢墟之上建起的,所以有非常多的遺跡,除了九個封鎖遺跡不能觸碰,其他都是可以開放的,只要能找到它們。”
“為什麽還有九個不能碰?”
“因為是被王封鎖的。”
克維爾頓沉默了一下,然後很義正言辭地反駁:“修沃斯有時候做的事也是不對的!”
安瑞驚訝盯了她半晌,又啊了一聲,有些意外:“怎麽了?王做錯過什麽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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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克維爾頓又沮喪又煩躁,垂頭抖了下耳朵,“他不讓我跟他睡覺了。”
安瑞:“……”
喂這很正常好吧!你都多大了啊殿下!
克維爾頓覺得很不正常,自從很久之前那次巡海日發生的事情後,她抱着枕頭過去,就在國王寝殿安了窩。
她熟悉那裏的一切,知道怎麽樣爬上高高的書桌,自己的浴鹽在第幾個位置,早上起來的時候,閉着眼睛下床就能走到衣櫥邊。要是在這裏過一輩子她都覺得是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某天摩西雅忽然說要跟她商量一些事情……然後她就炸毛了。
摩西雅口吻很正經:“殿下,您必須養成獨立的性格,我相信您已經會自己磨牙、穿衣以及照顧自己的日常生活。而且您的成長速度很快,我覺得應該有一個獨立隐私的空間,王也非常同意這一點,所以您将會有一個獨屬于自己的寝室。”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克維爾頓使勁跺腳,情緒異常激動,耳朵尖也跟着頻率撲棱撲棱抖起來,“誰告訴你我長大了?我又矮又可愛,你不要胡說哦!”
摩西雅默了一下,繼續說:“總之,崔恩醫師認為,您的年齡将很快進入一個特定階段,在這個階段,會有較多的逆反和特立獨行,我想應該給您提供一個相對私密的環境。”
克維爾頓睜大眼睛:“我這麽乖你看不到嗎?”
摩西雅:“……”
哦,沒看到。
結果簡直令克維爾頓難以忍受,摩西雅最後只像發布公告一樣說了一句:“這段時間裏,王的行程都會在芬可城,我想您可以趁這個時間适應一下,或者去布置一下您的新空間。”
克維爾頓眼眶裏包着水汪汪的一片,雨水般淺淡的瞳色如同水洗:“我不要理你了!”
摩西雅無奈地看着她:“您不可能永遠居住在王的寝殿……”
“我不理你了!”
“我說的是實話,您以後也會有喜歡的男孩子,或者因為要做喜歡的事情離開王城——這些的前提是獨立。我沒有過早要求您的獨立,但您真的到了這個年紀了。”
“你沒看見我沒有在理你嗎?”
“……”
哦,看到了。
克維爾頓糾結這個問題到現在,這幾天每次睡覺都會拖一把高背椅抵在國王寝殿的門背後,生怕自己一覺醒來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還吓得連做了幾個可怕的夢。
克維爾頓急于證明自己還不能獨立,帶着一種少見的憂郁逮着安瑞問:“你覺得我長大了嗎?”
安瑞看着她的臉色,猶豫道:“嗯……個頭蹿了不少。”
克維爾頓繼續憂郁問:“但還是比你矮對不對?”
安瑞:“……”
喂殿下這沒有可比性好吧……我比你年長了很多歲诶,還看在我是血族成長緩慢的份兒上!
安瑞想了想,又哀嘆着捂住了臉——而且我爸媽秀起恩愛來誰會管我睡哪兒啊!
此時的克維爾頓就是刨根問底的楷模,得不到想要的回答,糯糯地碎碎念了好長時間。安瑞最後有些被攻克了,腦子一抽,突然就神來一筆地支了個招:“要我說,你要是真的不想挪窩,你就先一點點搬空寝殿中的東西,床也拖走;要是王問起來,你就理直氣壯說分居是不可能的事,要麽睡沙發,要麽讓王也跟着你搬。”
克維爾頓眨了幾下眼睛,遲鈍地說:“這樣就行嗎?”
安瑞一驚,猛地察覺自己幹了什麽蠢事,只想塞住自己這張嘴:“別別別!我說着玩的,說着玩的!你別真用!”
克維爾頓眉頭一蹙,異乎尋常的堅定:“嗯你說得有點道理,我試試。”
安瑞快要哭了:“不不不,我爸的情況真的不适合用在王的身上……我爸被我媽趕去睡沙發這是正常畫風,王睡沙發這個獵奇畫風我無法想象啊……”
克維爾頓已經開始在策劃了:“床有點大,不過殿門夠寬,我看看能不能鋸了腿裝輪子拖走……”
安瑞:“……”
完蛋了。
麻木了片刻後,安瑞做出了最後的掙紮:“好吧你開心就好,不過克維爾頓殿下,我求你了,千萬千萬千萬不要說是我的主意……不然我估計王會找我好好地談一談,我還年輕,不想未成年就有被請去喝血茶的人生經歷……”
… …
依布烏海,芬可城。
暗紅長發的男人了拿起一塊焦糖餅幹蘸了點奶酪,嘗了一口,然後将國王帶來的新書拿到自己的膝上,委實是很厚的一本,硬質封皮,裏面還夾帶着幾張插畫。
“上一次我帶來的書,你還沒有看完?”國王問。
“這個作業就不要檢查了吧。”芬可拉姆用硬書殼敲了敲座下的木椅子,“你坐的那把,可是這城裏唯一的木匠花了五十年做出來的,感覺怎麽樣?”
“我聽說你會給旁邊小鎮的居民打造桌椅,來的時候見識過了。”
“那是因為你沒有徹底封鎖芬可城,有時那個鎮上的女孩子做多了晚餐,還會給我塞一份。”
國王輕輕笑了笑。
“這個時代的故事,都沒有類似大魔王的存在吧……樹林裏的灌木、雪兔、夜莺、松鼠,不論春夏秋冬它們永遠長存,也永遠不會分開,跟我小時候聽過的童話一樣。”
芬可拉姆抖落書頁上的餅幹渣,忽然轉了個話題:“我聽說,你又準備進入九大深海封鎖遺跡,想嘗試讓當年的血族叛亂者恢複理智?”
“我的王國沒有所謂敵人。”
“第四紀元,我們曾經的課題做得很明确了,如果被血族擁吮不完全,後期又飲用了巨量新鮮純血,喪失理智是不可逆轉的事。這份報告蓋了章,通過了審查,是定論。”芬可拉姆,“可你居然還不相信你曾經承認的東西,試圖讓那些無腦野獸正常起來……有什麽意義呢?”
國王望着他沉默,風沙掠過,衣袍揚起。
“我不會放棄他們。”國王說,“就像我不會放棄你。”
芬可拉姆默默地仰望星空很久:“我們期許的是不同的未來,你說服不了我,我也說服不了你。你能建立起童話的王國,而我只相信權力的殘酷,不過能活到這麽有愛心的份上,談起殘酷我也是蠻失敗的。”
“最後放棄的永遠都是自己。就算僅剩的一個人放棄了你,我相信你還會躲在角落裏給自己打氣,但是如果你自己都累到懶得愛自己,那麽全世界都放棄你了。”國王輕聲說,“也許在深海封鎖遺跡中,還有奮力用一絲理智與狂暴本能抗衡的血族,讓他們唯一能堅持的希望就是有人來救他們,他們沒有放棄,我為什麽能放棄?”
“應該殺了他們,修沃斯王,這是永絕後患的辦法。”
國王若有若無地微笑:“如果當年你奪取了貝烈梅之戰的勝利,暴權當政,你會殺了我麽?”
“……”
像是足足寂靜了一個紀元,芬可拉姆嗓音如砂礫刮過長空:“不會,如果連你都死了,那這個世界就太悲傷了,我都無法對未來燃起希望。”他頓了頓,揉了一下額頭,“我有些困了,您走吧,謝謝您的書,我會看的。”
“好,那再見了。”
國王站起身,緩慢沿着夜幕中的道路向城外走去,身影溶在了淺藍月色中。
芬可拉姆坐在木椅上,嘴唇輕輕翕動:“……晚安。”他攤開了書,不再看向城門的盡頭,伸手觸摸書頁中字體流暢優美的批注,一行行摩挲。
在這個本是殘酷的世界……唯願您永恒。
… …
回程途中,國王忙于處理政務,其中有一封從王城寄來的信件,令書記官非常費解。
書記官唔了一聲,不知道怎麽開口,思量了半天才為難地向國王彙報:“是這樣的,總管大人說您寝殿……呃,有四個床腿不翼而飛。”
國王停了筆:“……”
這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反派:睡你麻痹起來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