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女孩
義賣接近尾聲時,克維爾頓跑向了歐柏圖書館的方向。
由于蘇路曼義賣的不同尋常性,通常由依布烏海的王族親自到場主持落幕。曾經這項儀式由蘇路曼之子、帕亞特王子出席,但是在那場持續了近一個紀元的狂暴戰争後,原始血脈幾乎全篇隕落,只有最後孤駐的君主,年複一年堅守着輕埋于泥的約定。
克維爾頓到場的時候,幾乎大半的學生都慕名而來,克爾緊張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不被人碰到,背靠在觀禮欄的柱子上。
有不少學生都集中在歐柏圖書館前沿的擱淺灣,站在觀禮欄之內。最前方的是歐柏老院長,半披着及膝的赭色長服,胸前別着一支水玫瑰,肩上整整齊齊排列條狀勳章,猶如一根标杆站在最前面。
在他身側是幾位穿着筆挺的學術領袖,新一代的領袖,每張臉上都煥發着一種糅合着沉穩和自信的神色。但這種充斥着朝氣的氛圍砸到旁邊的幾個老血族身上,卻似被礁石狠狠抛了回去。
老血族們正在漫不經心數星星。
學生們也都見怪不怪,這種事發生過太多次了,終身院最著名的幾個學究,都莫名其妙地厭煩學術領袖,如果不是公開禮節場合,他們甚至都不到場。
曾經有一次某位學究破天荒開了一次課,準備沖擊終身院的學子們都推掉其他的課,興致沖沖跑去聽講。結果數量略多,書稿臺下面都窩了三四個,于是學究非常不耐煩。
然後他走到門邊,一腳踢開,指着外面說:“凡是學術領袖,都給我出去。”
抱着筆記的學生們都傻了。
沉默了一會,襟口別着徽章的領袖們依次站了起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走到門邊向學究颔首行禮,然後一言不發地走出了門。
最終這個事情的解決方式很奇怪,學究講完課後,親自寫了幾封致歉信給學術領袖們,但是結尾一段話明明白白标注:“我清楚你們學術或者品格無可挑剔,也并未對你們獲得領袖資格有任何否認,但是請以後不要私下以任何形式出現在我的面前。”
後面還附上了其他幾位重量級學究的簽名以示附議。
領袖們看完後,面面相觑,都很茫然。
苦思了一會,有個領袖突然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猜測:“難道……看不慣學術領袖是終身院的傳統?”
這個問題令幾位領袖都感覺有些驚悚,沉默了一會,終于另一位領袖打破了僵局,他從包裏掏出兩本筆記放到桌上:“那堂課的筆記我借來了,咱們抄完了再想。”
Advertisement
領袖們見此紛紛拿出了墨水和筆:“說的也是……”
“有理有據……”
“無法反駁……”
… …
學生還是源源不斷湧入觀禮欄。院長瞥了一眼過度擁擠的站臺,看向了旁邊的學術領袖們。
頓了一會,其中一位學術領袖點點頭,離開了灣口,揮手帶領六位監督生越過學生群,率先進入圖書館,取得暫時開放高階樓層窗沿位置的權限,引領無多餘空位的學生進入圖書館。
緩解了臃腫的局面之後,其中一名監督生上樓,詢問那位伫立窗前輕敲玻璃的學術領袖:“道格學長,不下去麽?”
道格側過臉,微微致意:“圖書館高階樓層是以我的權限開啓,我将在此處直到權限閉合。請轉告院長,麻煩他代我傳達對王的敬意。”
監督生猶豫了一會,忍不住開口:“學長,這樣屈指可數的直面機會,放棄掉……委實有些遺憾。”
“當然咯,我昨天還翻出了全套的禮服,從頭到腳熨了一遍。”道格翻過自己沒有一絲褶皺的袖口,示意給監督生看,微垂的眸光卻靜谧,“可是我的領袖終極考核中,只因為我比金斧之院的那位多出了來自倫理學的一分,導致我現在能掌控的……巨大權限。”
監督生沒有說話。
“你可以選擇下去。”道格伸手覆上窗框,月光灑在他的手指上,“我留在這裏,當然我相信校友們不會激動到損毀珍貴古籍,只是……我這身熨得很好的禮服,沉重到我沒法帶它下樓。”
他昂起下颚仰望窗外浩瀚星空,垂下的頭發輕輕掩蓋住襟口領袖徽章的光芒。
掌握着權之力,那麽就要堅守此處,為之承擔起這一切的責任和後果。
“……我明白了。”
監督生深深點頭,緩步退下。
… …
克維爾頓抱着一根觀禮欄,目送一堆高等院校的學長們依次進入圖書館,等腳下這塊地方有空隙能搖來晃去時候,已經可以遠遠望見依布烏海君主的儀仗船正在緩慢靠近。
儀仗船穩穩靠岸後,王城侍衛率先步下伫立兩旁,國王扶着船舷下來,身披着黑色長袍,薄荷胸針別在襟口,他低聲跟上前幾步的院長談了幾句,輕微點了一下頭,開始順路向學院門口走去。
沿途學生微微躬身行禮,國王颔首回應。克維爾頓繞着觀禮欄的柱子一根根跑過去,一直默不作聲跟到了主辦處的長劍葵圃。
克維爾頓從花圃中鑽了進去,但是沒辦法靠近侍衛隊,她猶豫半晌,還是叩了叩一個侍衛的靴子,等他低下頭時,沖裏面伸出指頭跟他商量:“我可不可以進去?”
侍衛有些為難,猶豫了一會,他掏了掏身上唯一的口袋,從一堆硬幣和兩支筆中挑出了一粒糖,蹲下來遞給了克維爾頓:“王正在準備致詞稿,殿下晚些再來好嗎?”
克維爾頓不開心地左搖右擺了一會,還是抓住了那顆糖:“哦。”
接過糖果後,克維爾頓就準備轉身去找摩西雅。她還是有點情緒低落,畢竟跑來跑去跟了那麽久,但是這個時候的克爾總有種怪癖,習慣把一切都聯系到承諾上,不論對象,不論內容,我同意了你的話,就是我們的約定了,我會遵守,糖果為證。
孩子習慣于相信別人,不是因為他們單純,而是他們覺得自己可以不顧一切遵守承諾,那麽其他人應該也是。
相信這種事,有時很脆弱,有時卻出人意料的堅固如磐石。
但是克維爾頓沒能成功走掉,她一頭撞在了摩西雅的衣服下擺處。
摩西雅是來送一份文件的,見到克維爾頓怔了一下:“殿下怎麽在這裏?”
克維爾頓抖了一下耳朵,憋了很久才說:“我有件事要跟修沃斯說。”
“什麽事?很重要麽?”
“很重要的!”克維爾頓生怕摩西雅不能理解,用勁撐開雙手比劃,“特別重要!”
托王女殿下所謂“特別重要”的事情,摩西雅肩負重任,前去跟侍衛談了一會,還是将克維爾頓領了進去。克維爾頓經過侍衛身邊,将捏了很久的糖果猶猶豫豫地遞了過去,但是又舍不得,垂着腦袋悶聲道:“還給你……但是你能不能就當是送給我了啊?”
侍衛:“……送您了送您了。”
克維爾頓一進去就興高采烈到處跑,最終快摩西雅一步撲到了正在看稿子的國王身上,金線刺繡的黑色長袍被壓出了褶子,國王訝然放下稿子,然後彎腰把王女抱了起來。
克維爾頓靠在國王的肩上,在國王耳邊摩擦了半天,才悄聲說:“我今天午餐沒吃完。”
國王偏過頭看她:“怎麽了?”
克維爾頓半是告狀半是責怪:“我不知道吃下去會不會讓那個果殼女孩脫光,所以給它留了一件奶泡沫連衣裙……”
國王還沒說話,拿着文件的摩西雅忽然擡頭,疑惑出聲:“果殼女孩?王不會畫女孩子啊,畫師不是只教了……簡筆動物麽?”
克維爾頓睜大眼睛:“是真的,不信你去看我的午餐盒!”
摩西雅動作緩慢地轉頭看向了國王:“……王?”
國王:“……”
四周都尴尬地寂靜了一刻。
國王沉默片刻,如實回答:“克爾,那個沒問題,你可以吃的。”又盡量簡短措辭道,“是因為昨天涅爾完成了《樹頂的海女》給我過目,我就試着畫新的東西,但是沒有指導……摩西雅說得對,你吃完就知道了,裏面不是你認為的那樣。”
“那是什麽?”
“是夜莺。”
“不早說!”克維爾頓突然掙脫開來,拽着國王身上的袍子就要滑下去。
國王雙手扶住她以防掉落:“克爾?你要幹什麽?”
克維爾頓落地後,撒開腿就往外跑:“我去吃掉那件泡沫連衣裙!”
等克維爾頓一溜小跑出去後,國王無奈地拿起放到一邊的稿子,将之卷起,眼睫下殷血色的眸子溫潤地看向了摩西雅:“看得出來你與克爾的關系恢複如常,我很高興。”
摩西雅正在用線紮起散落的文件,聞言語氣依舊肅然,卻像是摻了花瓣一樣變得有些柔軟:“王,您不應該讓殿下先向我示弱。”
“這不是示弱,是勇敢。毫無疑問,克爾做的很好,你做的也同樣好。”國王伸出一只手握住文件的一端,方便她系線,“你支付這份勇敢的同時,回報你的将是截然不同的溫暖,這是來自孩子從不吝惜的饋贈,他們敢于付出的,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多。”
“我相信我已經收到這份饋贈。”
國王拿起桌上的懷表,打開看了一眼時間,重新放回稿子上面。摩西雅将紮好的文件整齊放在一旁,随後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王,您怎麽會突發奇想畫了這樣一份偏向于游戲類的午餐?平時不是都是畫故事的麽?”
國王看了摩西雅一眼,單是微微一笑:“我卡文了。”
摩西雅:“……”
國王拾起桌上散落的筆,蓋上筆帽:“我差點忘記了,勞煩你去圖書館選購幾本故事書,我沒有時間去挑選。”
摩西雅:“……”
國王斟酌地:“女孩子太難畫了,我覺得還是編故事簡單一點,你說呢?”
摩西雅:“……”
還說個什麽……
買。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我收到了甲的嚴肅責問:你居然開黃.腔!
我:……
腔個毛線啊,國王頂多會畫個萌寵,畫果體手辦也太為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