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7
陸昭聽見隐隐約約的喊聲,立刻就從侯爺住處趕來,發現薛慕極抱着胳膊,坐在門檻上,眼睛含着眼淚。
扶風扶雲正牽着兩條狗,對着他們汪汪汪的叫。
一邊,平江世子也離着狗遠遠的,還在嘟囔,“不管用啊!不對啊!為什麽換不回來呢?”
“都怪你,要你不出現就好了,你不出現,就好了……”
薛慕極安慰說,“再等等看。”
陸昭剛還以為薛慕極被世子欺負,可這個場景……他進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兩人從仇人變成了……朋友?
“哥哥!”薛慕極見陸昭,揮揮手,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平江世子竟然叫他哥哥。
陸昭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可能,“你們兩個,又……”
薛慕極猛的點頭,沒錯,哥哥你猜的沒錯。
饒是陸昭這麽淡定的人,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剛剛平江侯語重心長的話語,求他看在極兒過去與之交好的份上,不要為難平江侯府。他好幾次想與侯爺說,對他好的那個根本就不是你的兒子,只是個穿在你兒子身體裏的魂魄罷了。但看到平江侯虛弱的身影,又生生忍了下來。
他也不能保證,那位世子再與馮家聯系,結果會怎樣。
只是,如今,兩人的身體又換了回來,平江侯府又變成了他的責任。
至于剛剛發生的事……就當咬到了狗。
陸昭轉過身來,刻意不去看那邊印着淡淡吻痕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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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慕極跟狗耗了那麽久,終于決定放棄了。他開始用平江侯府世子的口吻說話,“哥哥,陪我去藏書樓一趟。扶風,把狗牽走,扶雲,你送世……這位公子到我的院子裏休息。”
“我不,我不回去,”弱小的身子骨掙紮着,“我知道辦法了,我殺了你,只要我殺了你,殺了你我們就換回來了!”
弱小的身子,拔出身邊扶雲腰間的佩刀 ,就撲上去。
陸昭隔着薛慕極幾步距離,薛慕極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扶雲身體去擋,但還是稍稍的慢,眼見刀尖要刺到薛慕極的前胸。
“誰也不許傷我三兒!”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想到,老太君竟然從門後跳出來,用手上抱着的香爐,狠狠的砸向薛慕極胸前逼近的刀尖。
這一下子狠狠的摔,把刀尖偏了位置,香爐徹底的碎了,灰塵灑滿了院子。
“咳咳咳咳……”周圍一連串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陸昭把薛慕極拖到身後,手上死死握着盤雲劍,生怕自己一個沖動出劍殺了那個險些傷到他摯愛的人。薛家嫡子長得像三叔不像親爹,被老太君糊裏糊塗的認錯了。若不是這香爐,很難想象會發生什麽事情。
“你……你敢打我!我才是平……”
扶風與扶雲制住行刺者,按着他跪在地上,薛慕極摸了臉上的灰,擡手一個巴掌扇下去。
“我本想過了這一陣子,找個時機告訴侯爺,你我之間的孽緣,只是你太過分。這陣子,我有要事要做,要你這身份一用,你最好給我乖乖呆在家裏,否則我把你扔回那破村子,關你一輩子。”薛慕極火很大,那可是一把刀迎面劈上來的啊!
只有老太君還在原地轉圈圈,邊轉邊說,“碎了,碎了,三兒找不到家怎麽辦?”
“奶奶,別再念叨香爐了,回頭我幫你補起來,你先回去好吧?這裏夠亂了,你就別再添亂了。”老太君瞬間又分得清楚自己跟三叔了,不停地碎碎念香爐香爐你怎麽碎了呢。
“你是誰……你把三兒怎麽了……”老太君想跳上去掐薛慕極得脖子,陸昭把人給脫開。
“三叔已經死了,已經投胎轉世了,我是鬼界派來的,跟你知會一聲,安心養老,別那麽多心事了。”薛慕極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進去,示意過路的下人,把老太君送回去。随後打了個響指,扶風立刻清理碎片,把香爐碎片找了個盒子放好。
有自家暗衛的日子,就是方便。
薛慕極拉着陸昭走去藏書樓,命令誰也不許跟過來。藏書樓已經三年沒有人進去過,灰塵多的跟香爐灰差不多。薛慕極滿身是灰,也不差多一點,索性用鞋底抹地板,給哥哥擦出一條幹淨的路來。
藏書樓裏,關上門,薛慕極轉身說,“出來吧。”
從藏書樓的一個書架後,緩緩走出一個人。
猙獰面具,獨臂重劍,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大俠。
“大俠,你又救了我一次,真的萬分謝謝你。”薛慕極知道,只憑一個香爐,不足以把刀打偏,這位大俠的還扔了個石子,在香爐灰彌漫中,大家都沒注意罷了。
能在扶風扶雲與一竿子暗衛的眼皮子底下,來無影去無蹤,薛慕極頓時感到畏懼,倘若是敵人,那直接摸脖子等死算了。
“誰跟着你?平江世子,你要感謝你姐姐,否則,我會殺了你。”
薛慕極摸摸臉,唉,忘了自己換回來了。
“你一直跟着我們?”陸昭拿出折扇,“你究竟是誰?你身份有疑,藥方真僞,我不能确定。還有,你為何把藥方給我?你就不怕我知道你與過去瘟疫有牽連,捉你回雍都審問嗎?”
季明大笑,“我是誰你不需要知道,在這世上,我已經是個死人。你要抓我?你得有這個本事才行。我是一直跟着那小子。那天這小子走後,梅兒不放心,讓我護那小子安危,可我在城門口,見你悄悄跳上了馬車。跟随一半路程,你與那小子先後逃走。我追着那小子,又到廟門,陰錯陽差的見你們進入廟中的機關,最後與鹽立城主烏七八糟說了一堆廢話。自始至終,我一直跟着。”
“你知道廟中機關?你難道進過先王墓?”薛慕極問。
“自然沒有,我姐姐早與我說過,廟底下是個什麽東西。姐姐雖然沒去過,但薛老三進去過,瘟疫之源頭,先王的遺骸,不該現世的東西。瘟疫過後,嘉羽太子回宮,薛老三無意中發現了瘟疫源頭的秘密,因為悔恨病的更重,還千叮萬囑姐姐,把所有關于幾人尋找寶藏的書籍與地圖,全都毀了去。”獨臂怪人端了端面具。
“可惜,你姐姐卻留下了洛随的性命。”薛慕極想到那個活的又累又苦的人,“多虧了他,西涼皇族留下書函,證明嘉羽太子當年未曾通敵賣國。”
“哼,翻案又如何?只不過是宣揚功名,掩蓋罪過,欺騙世人。”獨臂大俠冷笑,“瘟疫的始末,都是他李嘉羽,你們說,世人該怨恨他,還是該感激他?”
薛慕極回答不出來,世上千萬個問題,也不是事事都能有确切的答案出來。就像他莫名其妙的穿來穿去,這誰能說明白為什麽啊!
“你跟着我們,不不。你跟着那個瘦弱小子,是想知道什麽事嗎?”薛慕極最想問的是這個。
“我不是跟着他,我跟着他到城門口,見他安全逃走,梅梅的囑咐就已經完成。我跟着的,是他。”季明的眼神方向是陸昭。
哎哎哎???
哥哥不是不認識此人嗎?難道哥哥辦案的時候,得罪過他?
“你認識我?”陸昭搜索記憶,這麽明顯的特征,他見過一次必然印象深刻,可是,他确定他與此人沒有交集。
“不僅認識,我還抱過你,在你剛剛滿月的時候。”季明的聲音平淡,似乎回到很遠以前,“我姐姐是平江侯府二房的三姨娘。”
薛慕極眼珠子快掉出來。二房的夫人?二叔夫人超級多,他至今還有幾個叫不出名字來,話說三叔呢?那醫女跟着三叔四處游玩,寫游記畫地圖,很難想象兩人是叔嫂關系啊!
好像……記憶裏,二房的三姨娘的确是懂醫術的。那年二房主母蕭小姐的丫鬟早産,是她為哥哥接的生,還抱了個肉球出來,硬說哥哥是肉球。被蕭小姐查到倪端後,尋出證據,哥哥明明是個健康的男胎,就捅到老太君那,等到薛四爺帶着人去問原因的時候,已經懸梁自盡了。
話說,哥哥悲慘的命運,一半是這位醫女造成的。自小,因為這麽一出戲,生而不祥,肉球變的,妖魔轉世,什麽難聽的話都有。
陸昭的袖子裏,有些皺起,薛慕極悄悄握緊哥哥的手,哥哥,沒事,我從不在意這些。你有我,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季明見兩人表情與動作,似乎猜到什麽,繼而冷笑,“陸昭,你沒有資格恨我的姐姐。我的姐姐,是為你死的。你一定不知道,當年,有多少人自願赴死,只為了你能活着。”
啥?薛慕極沒聽明白。
“我本意退出江湖,與梅梅山水田園,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在見到長大的你。我跟着你,只想知道,你是個怎麽樣的人,值不值得當年,姐姐拼上性命保護你。”
季明露在面具外的眼睛,透出欣慰,他推開窗戶,準備離開。
等等!薛慕極試圖把腦海裏淩亂的片段拼湊起來,但湊來湊去總是少點什麽,這怪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什麽有許多人為了哥哥去死?哥哥自小就長在二房,平江侯府上下前後都可以作證。還有,他姐姐與三叔究竟是什麽關系?三叔娶了葉紅袖,卻把埋沒瘟疫源頭這麽重要事交托給他姐姐,明擺着更喜歡他姐姐一點啊!
喂喂你不要話說一半走人好不好!
“你別走!我有話問你。”薛慕極指着窗子,陸昭隔着最近,他更是疑團疑惑在胸口堵着,他縱身一躍,一起飛出窗外,擋住了季明的去路。
那獨臂怪人又大笑,說,“也好,我試試你的功夫。”
他從背後拔出玄鐵重劍,那是一把厚重的古劍,與陸昭手握的盤雲劍,比較起來實在是有點難看。
“別別別……別打,我不想知道了。”薛慕極推開門,他可不希望兩人打起來,哥哥定打不過這個人,但似乎……這人的身上有戰意,卻是沒有殺氣。
“雖然我答應過姐姐,絕不把這件事告訴你,但我改變主意了,既然我們有這個機緣,說明老天爺想給你們個機會知道真相。陸昭,你贏了,我就告訴你,你們想知道的所有事。”季明舉起玄鐵重劍,完全不覺得這塊鐵很重的樣子。
“好,你且說話算數。”陸昭身傾出去。
兩人轉眼就過了無數招,樹葉嘩啦嘩啦的往下掉,如同下起了綠色的雨,薛慕極真的很擔心,藏書閣門前茂盛的樹,會被兩人砍成禿子樹。
薛慕極乖乖到藏書閣裏面躲着,省的被打鬥波及到,他從窗子向外看,哥哥舞劍的風姿實在是太養眼了。綠葉飄落,白衣長袖,細劍銀鋒,翩翩舞蹈,要是旁邊沒有那張猙獰的面具臉,就更好了。
可時間一長,耗費了太多力氣,哥哥的步子開始淩亂,招式的威力大減,季明顯然是讓了無數招,話說他揮舞着那把大劍一點都不累嗎?
最後的對決,玄鐵重劍與盤雲劍的劍鋒相碰,兩把都是絕世好劍,陸昭被劍氣激的向後退到牆邊,耳邊嗡嗡的連續響聲,但盤雲劍的劍氣更勝一籌,銀色的猙獰面具一劈兩半,面具下,是一張被烈火燃燒過的猙獰的臉。
輸了嗎?薛慕極忙跳出窗子,跑到哥哥身邊扶起哥哥來。
重劍,從指向陸昭與薛慕極的地方落了下來。
“剛才,我竟看走了眼。想不到,這把先祖皇帝征戰沙場,大靖皇權之劍,兜兜轉轉,還是落到了你的手中。冥冥自有天意,哈哈,若是天意如此,即使我不說,你們也會知道當年過往的真相。”季明把重劍背回身後,轉身要走。
哼,你不說,我們自己查,陸钰手上的細作網,未必查不出。
“你的面具……”薛慕極從地上撿起碎裂兩半的面具,說實話,他此時無比的佩服薛梅,好歹也是薛侯府長大的小姐,被馮駿那種風流的人渣喜歡過,竟然,竟然能喜歡上年歲大她甚多且面容醜陋的殘疾人。
季明接過面具,“吓着你們了?平江侯府的二房常新院,曾發生過一場大火,你們小,不記事。那場火,是我放的,我聽聞姐姐死訊,雖有姐姐囑托,還是心有不甘,憑什麽,姐姐要被你們冤枉,于是化裝成花匠,溜進來點燃了二房的主屋,可結果,只有我自己被困在火裏。”
薛慕極恍然大悟,這場火他聽薛懷笛說過,“是梅姐?”
“是梅兒,把我從火裏背了出來。後來也虧了梅兒照顧,才活下來。只是,我的臉已經如此,手臂也被火中掉落下來的木棍,砸斷掉一條。”季明道,“梅兒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答應他,不再提為姐姐報仇之事。我回到家中,竟然年年不忘救我并細心照顧過我的那個女子。也是機緣巧合,我再次見到梅兒,她傷感你這個世子變得太多,憂心平江侯府的将來。之後……哈哈,我怎麽與你們講這些……”
他聽薛懷笛說過那場火,薛慕極記得他小時候,忽悠二叔讓哥哥來自己院子住,說什麽屋頂漏水,也是依着二房曾經那場火說事。
季明再不說話,緊了緊腰帶,踏上牆頭,最後側身說了一句,“小心皇上。”
陸昭沒有聽清,他的耳邊還時而有嗡嗡的聲音,他只覺得薛慕極握着他手腕的手掌,瞬間變得冰涼。
“他說什麽?”陸昭問。
“沒什麽。”薛慕極咬着唇,掩飾焦慮的目光,“我們去樓上。”
“等等。”陸昭上樓梯的時候,忽然止步不前。
“哥哥,你不舒服?”薛慕極以為剛剛的比試,哥哥受了新傷。
“你看!”陸昭指着盤雲劍的劍身。
盤雲劍劍身的中間,裂開一道非常細微的縫隙。
“可能是我擋住重劍,給生生震裂的。真是可惜了,先祖皇帝傳下來的絕世好劍。”雖然有瑕疵,影響美觀,但不影響使用,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陸昭想要歸劍入鞘。
“等等。”薛慕極手端上劍柄。“劍心好像是空的。裏面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