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兩人折騰的厲害,直到薛侯爺被拉到事發現場,薛慕極才冷靜下來,地上翻滾的馮駿,被幾個馮侯府的小厮擡走看大夫,小狐貍本來咬的歡快,見幾個人圍成一圈來捉它,迅速鑽進薛懷咎的懷裏躲起來。
馮駿因為腦後大出血,并且被野獸咬傷,雖然性命沒有危險,但陷入昏迷,不省人事。就算是有錯,敬寧侯府也有自己的家規處罰,孩子一棍子打的人腦袋開花,總不像那麽回事兒。
好在夢蝶院比較偏僻,人聞聲來看之前,打架已經被拉開。
薛德忠與馮欣,已經從扶風與薛梅兩人口裏,知曉事情的緣由,馮欣早就知道自己這個外甥的狗德行,心裏想自家兒子打的好,卻也愁着向哥哥交待,與薛侯商議之後,想把薛慕極叫來書房,讓兒子給人道個歉認個錯,再說那一棍子險些致命的傷,又不是兒子的過失,把傷他的人交給馮家,此事就心照不宣的不了了之。
薛慕極回去換了身衣服,就被薛侯爺與夫人招到書房去。
薛德忠心裏思索,兒子最近越發聰明,薛梅被欺負,大可以把事情告知他們大人來處理,為何會如此不冷靜動手打人?他問,“你們兩個誰先動的手?”
薛慕極回答的幹脆,“我。”
“那咬人的畜生是誰撿回來的?”
“我。”
“馮駿是你表哥,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話?”
薛慕極就知道,薛侯爺想讓他認錯了事,雖然同為侯府,但馮家與雍都的牽扯很深,薛德忠性格也偏軟弱,能退一步解決問題,從不願多堅持生是非。
他本不想妥協,讓他道歉憑什麽,但事情與他的預計,發生了稍稍的轉變。
他撲上去人之前,雖然生氣,但是很冷靜的,他有自知之明,不到十歲的孩子,根本打不過高大強壯的馮駿。他撲上去毫無章法的厮打,一來是能趁人不備,打幾下是幾下,為姐姐出口氣,他的姐姐自然是素蓮公主,薛梅于他來說,只是個陌生女人而已。二來,他要打到對方還手。
馮駿那大少爺脾氣,忍耐力有限,只要馮駿還手,他受了傷,他就能借題發揮把事情鬧大,敬寧世子來平江為平江世子慶賀生辰,結果把小他八歲的平江世子給打了,原因還是因為調戲薛侯爺的女兒,傳出去,那就是個天大的笑話,薛慕極不怕丢人,他哪裏也不去,平江地界他們平江侯府就是天,平江百姓都尊敬他們站在他們一邊。但馮駿就不一樣,他還得娶公主呢。
只要這件事,能傳到謝驸馬或者攝政王陸钰任意一個人的耳朵裏,馮駿癞□□,這輩子就甭想靠近天鵝半步。馮家有本事的女人都死在皇陵,現在僅僅靠着沈家主母,在雍都走的很艱難,若按着前世發展,陸茜與沈初成親,沈初收下沈家大權,馮家就得與他們平江侯府一般,老老實實提心吊膽的架起尾巴過日子。
他還與扶風打手勢,确定扶風不要突然跳出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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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已經被馮駿摔倒在地,馮駿那一巴掌就要落下來,他還亮出一半側臉沒捂,讓他打,結果,馮駿捂着後腦倒在他身前。
薛慕極直接愣住了。眼前的身影是那麽的熟悉。金黃的小狐貍正趴在那人的右邊肩膀上。
薛懷咎不知從哪裏撿了根棍子,把馮駿的腦袋打開花。
雖然有點感動,四哥是為了救他嗎?為了怕他受傷嗎?但四哥你知道你打的是誰嗎?馮家的世子,敬寧侯的嫡子,我可以打可你不行啊!
薛慕極連驚訝的時間也沒有,演戲要演全套,馮駿失去戰鬥力,他氣急之下要做的事……唯有……撲上去,接着打。
打到差不多,扶風看薛侯爺趕來,才把薛慕極拖開。
他眼睜睜的看着父親命人把四哥帶走,而四哥也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不解釋。意思就是,就是你看見的那個樣子。
全盤計謀錯亂,自己傷的太輕,可以忽略不計,而馮駿傷的太重,這般鬧出去,被推到風口浪尖的是傷人的四哥。若是四哥被薛侯扔給馮家處置,将來誰去救路攝政王的性命?他去哪裏,再給陸钰找個義子,給大靖國變個大理寺卿出來?
薛德忠見兒子不答話,心下一嘆,畢竟是孩子,重傷人會害怕。他語重心長的說,“極兒,平江侯府要給敬寧侯府一個交待,你把那小狐貍交出來,我們與你表哥道個歉,以免平江侯府與敬寧侯府結怨。”
薛慕極事後,把小狐貍交給扶風,讓扶風帶去城郊放生,經過此役,他也不想把小狐貍做成圍巾了,只想着千萬別落在馮駿手上。
薛侯見薛慕極搖頭,說,“你若是喜歡,我再拖人去花間地界買一只。”
“父親,馮駿在平江侯府裏,欺負我的姐姐,他還說您的女兒,只配做他的妾,他憑什麽這麽說?同樣是世子,還是親戚呢,說話這麽難聽!我聽不下去才動手的,我為何要與他道歉?”薛慕極早就想好說辭,想讓他道歉,門兒都沒有。
“他錯,他大錯特錯,敬寧侯府的規矩必然會懲罰他,道理是我們沾着,但你這般動了手,道理就站在他們那一邊。”平江侯勸解,“好在那棍子是二房孩子打的,馮家想要如何處置随他們,也不幹你太多是非。”
“四哥是為了救我,才打馮駿的。再說,四哥是平江侯府的人,就算處置也是我們處置,憑什麽要交給敬寧?”薛慕極心裏明白,此事,已經與他預期不同,若要保住四哥,唯有威脅一條途徑,而能威脅到敬寧侯府的,“爹是怕舅舅,拿着理找咱們平江的麻煩嗎?大可不必,就算他不念與母親的兄妹情分,他們也不敢。除非馮家不想再在雍都混下去。舅舅想讓馮駿做素蓮公主的驸馬。這件事傳出去,吃大虧的可是他。”
見薛侯爺猶豫,薛慕極接着說,“四大侯府表面奢華,內裏的艱難忐忑,父親您心知肚明。陸钰當權,沈家衰落,現下敬寧侯府比咱們平江侯府更加難處。如今,馮家只剩下嫁給沈丞相的馮珍,能在雍都起點作用。馮家已經沒有退路,唯想要借着當年馮太後的指婚,拉攏李家皇族的血脈,畢竟現在活着的,還與嘉霖皇帝血脈最親近的人,就是素蓮公主。”
“你從哪裏聽說這些?”薛侯爺自己也是靠着幾個家臣,才弄清楚大靖國複雜的形式。自己兒子才多大?這都是誰講給他聽的?
薛慕極也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多,可他上一世八歲的時候,知道的可比這些多多了,又怨恨了一把原身的弱智腦袋,薛慕極說,“我自己想到的。”
薛慕極本想再解釋幾句,什麽偶遇過路大儒,什麽撿到一本秘籍,什麽夢到神仙教導……但他老爹薛德忠,竟然就這麽相信了。
大靖有如此憨厚的侯爺,薛慕極也是醉了。平江侯府裏,好在有薛三爺留下的一幹人等運作操持,好在薛侯爺人胸懷寬廣聽得進忠言。
父親說要再想想,才能做決定。薛慕極才不管,一路跑到侯府的牢房,鑽進去把哥哥給放出來。
“哥哥你還好吧?他們沒打你吧沒罵你吧?剛剛他們帶你走我沒有求情你別生氣!我那時候特別不冷靜,謝謝哥哥你救我!話說那一棒子打的太和我心意了,要不是你的一棒子我就要被他打破臉……”薛慕極一路上不停的說話,表達他無比感激之情。薛懷咎還是淡淡的,就如同剛剛那一棍子跟自己毫無關系。
回到院子,直到夜裏,才得知馮駿醒過來,醒過來的馮駿沒有哭鬧,大概是明白他的處境有多麽糟糕,想要娶公主必須吞下啞巴虧,再說即使鬧到敬寧侯那邊去,他老爹多半偏向薛慕極,連帶他被禁足個一兩年也說不定。他還慶幸有人打了他一棍子,要不然他讓薛慕極身上帶上傷,他老爹不打斷他的腿才怪。
薛慕極聽了扶風的回報,把桌案上的畫收到箱子裏,自言自語說,“沒敗他名聲,真是便宜了他。”
他見薛懷咎再院門口,似乎要出去,小短腿不由自主的活動起來,很快,一腳踏出門檻的薛懷咎發現,薛世子跟在他後面。
被人發現,薛慕極三下五除二爬上旁邊的一棵樹上,樹不算高,旁邊挨着個平房頂。
薛懷咎走到樹下,擡頭問,“世子,那只小狐貍呢?”
薛慕極還以為哥哥出來是什麽事兒,原來是找那金毛小動物的,說,“我放生了。”
見薛懷極要回去,薛慕極迅速伸出手,“來,上來,陪我看會兒星星。”
薛懷咎就着薛慕極的手跳上樹,兩人順着樹杈爬上更高的平房頂。
小道間,行過幾輛馬車,幾個大漢從車上搬下箱子盒子,有人拿着賬簿清點,薛慕極細細聽過,什麽珍寶古玩,字畫刀劍……都是各方送給他的生辰禮物。
他忽然問,“哥,後天就是我的生辰,你準備送我什麽禮物?”
薛懷咎也向着聲音處望了望,兩個大漢搬着一個半人高的白馬玉雕下馬車,而後他小聲說,“先欠着,可以嗎?”
薛慕極認真搖搖頭,“不能欠。”
其實薛懷咎有什麽,薛慕極知道的清清楚楚,他自然是知道薛懷咎沒錢準備什麽禮物,甚至根本沒有想過要送他生辰禮物,他就是想要,想要這份心意,即使是要自己耍賴提醒。
“随便什麽都可以。”薛慕極怕薛懷咎為難,說道。
他也不明白,為何特別想要哥哥送禮物給他,就算是一個石子,他都會特別珍惜。
薛懷咎不看他,仰面看滿天星辰。
薛慕極也在看。夜空晴朗,星光燦爛,他有多久沒有這般安寧的望着天空了,他曾聽姐姐說過,母親也喜歡看星星。前世,他的名字是齊安公主起的,謝漫星,漫天星辰。
他小時候,每當生日前一晚,就與姐姐一起,爬上房頂,互相依靠着,坐着看星星,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之後,謝驸馬把兩個熟睡的孩子抱下去。第二天一早,他床頭就放着一雙手編的小鞋子,是生辰的禮物,謝驸馬親手編的,不貴重,每年都是一樣的,但他還是很喜歡。生辰禮物旁邊,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謝驸馬煮面不好吃,每次謝漫星都推給姐姐替他吃。
薛慕極會心而笑,或許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不長壽,年紀輕輕就死在荒山野嶺吧。
重生到薛侯府,他受萬千寵愛,但卻總覺得如夢似幻,唯獨與四哥呆在一起時,心中才有安寧,能什麽也不想,放任暢懷大笑。或許,是四哥沉默的氣質,很像姐姐素蓮公主。蒼天茫茫,冥冥中有感情的些許牽絆,即使靈魂之間沒有血緣關系,四哥還是成了他思念家人的寄托。
薛慕極仰面躺在瓦片上,望着四哥英俊的側臉。世上竟然有這麽精致的人兒,像是從他的畫裏走出來。當年,他與沈初也沒少躺在人家房頂上,想他那時候與沈初交好,為沈初做了那麽多事,也多半是因為沈初長得漂亮。
他前幾天寫了五十封信,用的是謝漫星的字體,讓扶風找到平江的信館,劃定時間,每年寄出一封,送去雍都齊安長公主府。信上的內容很簡單,五十封信上內容完全一樣,只有一句話,“兒在外安好,勿念。”
如此,只要沈初不亂說,謝驸馬與姐姐當自己在玩面玩的樂不思家,他不忍他們面對死亡的悲傷。
他本來還寫了封信給沈初,洋洋灑灑十頁,怒斥這厮背叛他,罵了一千遍王八蛋,寫完後心情無比舒暢,把信折好,靠近燭臺,信紙很快化作灰燼。不急,有好哥哥在呢,将來有他受罪的時候。
他等了很久,也沒有回答,哥哥不會是生氣了?
“你要是實在想不出送什麽給我,我等到明年也可以……”薛慕極認為凡是可以商量。
他以為薛懷咎不會回答他了,就像是姐姐,為他生辰禮物,每每發愁的樣子,嘟囔道,“你別想了,越想越是想不出,你送什麽我都很喜歡。”
他眼睛看天,未曾注意,薛懷咎的雙手輕輕握起拳來。
薛慕極還在自言自語,“我又沒讓你摘天上的星星給我,我只想要你送我獨一無二的那份。”
薛慕極伸出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圓圈。他感受到旁邊人在看着他的臉。
“薛慕極,我送你一個承諾,做生辰禮物吧。”薛懷咎很少有的看着他的眼睛,也是有生以來頭一次沒有叫他世子。
薛慕極直覺,兩人的關系有了前所未有的突破性進展,高興地問,“什麽承諾?”
“你曾問我,如果我有一天,我走到仕途,走到能呼風喚雨高處時,平江侯府有難,我會不會站在侯府一邊?”薛懷咎淡淡的笑,如十裏春風,潤物之雨,萬物生養,“天上星月為鑒,薛懷咎今日許下承諾,無論何時何地,發生何事,原則為何,道義為何,我都會站在薛慕極所希望的那一邊。”
薛懷咎沒什麽底氣,馬車裏那些東西,才是配得上世子的生辰賀禮,可自己是送不起這些的,等到明年也一樣。他想了好久,世子想要的,能從他這裏要到的,也只有這麽一句問話。他說完後,有點後悔,世子或許早就忘記,曾經與他說過這句話的。
沒等他把刻意而笑的表情收回去,薛慕極蹭的跳起來,摟上他的脖子,“哥,謝謝你。你的禮物,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