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物歸原主
他緩緩擡頭,薛慕極正提着那條系在玉壁上的紅線,在身前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圈。
線繩很細,玉璧不輕,世子滿臉的壞笑,右手動作漫不經心,萬一斷了或者脫手,那才是繩毀玉亡。
薛懷咎半張朱唇,想要求世子別轉了,求世子把玉還給他,這可是他親娘留給他唯一的念想,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他的手緊緊攥住在板上揉搓的衣服,低下頭數着衣服上的一個又一個不明顯的補丁。
求有什麽用?之前世子百般欺辱他,他開口相求,反而被欺負的更厲害。他只要忍過去,等世子玩夠了,說不定就把玉還他了,反正世子房裏的玉多的是,他這個連字跡都磨沒了,入不了世子的眼睛。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他越在乎的東西,世子就越喜歡破壞,比如,世子喜歡把他做的筆記一張張撕掉,折成紙鶴穿成一串挂在學堂門口的樹上,比如,世子把他抄了三夜的史論書上所有的“曰”子,都用墨塗滿成實心方塊,比如,他從附府後門口撿回來幾只流浪兔,沒養幾天,被世子穿到鐵棍子上做成了烤兔。
他更恨自己大意,剛剛他的馬受驚,瘋狂奔跑進叢林,險些從東崖墜下去,他用了上十分精神,才把馬停住,以為要脫險的時候,又被薛慕極跳下來迎面推了一把,好在這位世子的暗衛救人及時,才撿回一條性命。下山路上驚悸未散,又想着馬蹄子上有釘子的事,竟然沒注意到貼身的玉壁丢失了。
薛慕極自然不曉得薛懷咎想這些,他靠着桌子站着,等啊等,等啊等,轉的手脖子都都酸了,回頭看看香爐,從進門到現在,一炷香都燒完了。
他故意擺這麽大的動作,告訴這位哥哥,您的玉被我撿到了,這麽好的玉,我非但沒有據為己有,還巴巴給您送過來,下山後連個衣服都沒換,立刻就過來了,您是不是該說句謝謝,或者用個手勢眼神,表達一下對拾金不昧的我的感激之情啊?
就算我剛才失手推你,但也是我家暗衛救你上來的,你最起碼,要謝謝扶風與扶雲吧!
然而人家低着頭,完全不搭理。
薛慕極真想把玉壁直接砸到這人腦袋腦袋上,兩輩子都沒人敢這麽無視他,不過想到沈初講過的未來大理寺卿審案時候當庭杖斃三品大員的血淋淋的一幕,生生忍住了沖動。
薛懷咎總是低着頭不與他說話,這樣下去,他什麽時候,才能與他化敵為友!薛慕極看看手上的玉壁,這麽好的玉,也算是這位如今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難道他就不想要回去嗎?可他好容易找了個理由來一趟,一點兒進展都沒有,怎能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走呢?
玉壁翠色,映着他精亮的桃花眸子,白皙可愛的小臉,薛慕極忽然想起,今天是平江大集,平江大集一月一次,因着平江沿海沿江商貿城的優越地理位置,已經延續近千年。集市花燈迷彩,熱鬧非常,原身的記憶裏,每月都期盼這一天。
這天是每月的十五,當晚,薛侯爺就算再忙,也會抽出空閑,放下公事,帶着夫人馮欣與小兒子,随意穿着打扮,乘着馬車到沿江長堤,與平常百姓夫婦那般,逛街玩耍,吃點小吃,買些小玩意兒。
今晚要出門啊!這個點兒,父親母親大概已經在馬車裏等他了。難怪他剛見扶風,在門口樹上不時地伸頭出來,急切的張望屋裏情形。
薛慕極瞅瞅前人,從頭到腳到盆裏洗着的,太寒碜了,指示裁縫給他做幾身衣服吧,他這個大房世子貿然下命令,他二叔與二嬸又會怎麽想?讓薛懷笛找嗎?他口上答應,八成會找下人随意吩咐一句,下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主,誰會真心在意一個不受人待見的庶子呢?
Advertisement
薛慕極想過,要往薛懷咎身邊插自己的人手,給薛懷咎打點下日常用度,将來随着主子飛黃騰達,也能給他幫襯,但這些事急不得,必須得在未來大理寺卿與他關系稍稍友好親切之後。
可一直沒有語言交流,他完全不知道薛懷咎心裏在想什麽。
思及此,他把玉拍在桌子上,聲音倍兒響,跟摔地上似的,他看雪懷咎身子一顫,這位哥哥終于肯擡頭,薛懷咎看着桌上被壓着的玉,不曉得碎了還是完整,那雙眼睛漆黑又深邃,已經有了長大後拿那個狠絕冷酷肱骨之臣的淩厲,可那淩厲之色稍縱即逝,細長的睫毛很快遮住鋒芒,逐漸暗淡下來。
“哥,我有話與你說。”薛慕極咳嗽一聲。
“你說。”好容易聽到句回答。
“別洗了,那都補過幾回了,穿出去,讓人說我們薛侯府窮到買不起衣服呢!”薛慕極看人還不起來,直接走過去,把薛懷咎給拖着站起來,怕他再甩袖走人,就拖住他的胳膊。他身體矮小,薛懷咎站起來比他高一頭。他不得不擡頭說話,才能注視到對方的臉。
薛懷咎遠遠見玉沒碎,心下舒展,前人從前也經常拖他的胳膊,今天等的久了點,終于還是來了,這回,是要他趴下當馬騎,還是滾着學狗爬呢?
然而并沒有,薛慕極只是拽着人到桌前。
薛懷咎看世子瞥了瞥桌上的位置,順着看過去,是那本書,世子在跑馬場硬要塞給他的《鳳蘭雅續》。
他翻開書,裏面歪歪斜斜的字,似乎是薛慕極的真跡。薛慕極抄本書給他,是為什麽呢?說不定挖了個坑等他跳。他透過書尋找桌上的翠玉,剛要伸手把玉拿起來,卻被薛慕極搶先。
“四哥,以後你想要看什麽書,就與我說一聲。”薛慕極把桌上的玉揣進懷裏。
他剛剛發現,薛懷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翠玉,果然是他極其寶貝的東西,他心思一轉,“玉還給你可以,但是你今晚,得聽我的話,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過了今晚,我物歸原主。”
薛懷咎微微點頭。
薛慕極拉着哥哥的袖子就走出門,“走,随我出個門。”
薛懷咎先被薛慕極拉着走了趟薛懷笛的屋子,薛懷笛不在,薛慕極從那一堆花花綠綠的衣服裏,随便抽了一件白色長衣外衫,讓薛懷咎換上,要出門,總不能穿着內襯吧,舊衣服先将就将就。
等人換好衣服,他拉着人到大房自己的房間,一路上被二房無數丫鬟小厮看見,大多人以為四公子又要倒黴,也有人好奇,為何四公子穿着大公子的衣服。
薛慕極不管下人們私語,他回屋子換上自己的一身幹淨便裝,因為要逛民集,料子找的樸素的平民樣式,讓妙音妙語整理下兩人的亂發,再挑幾件配飾,稍事裝扮。
妙語與妙音服侍公子穿衣完畢,他回身問望着窗外的薛懷咎,“四哥,我穿這好看嗎?”
薛懷咎本不想回答,男子穿衣服,哪有這麽問的,又不是姑娘家,但玉在薛慕極手裏,他想了想,還是回答說,“還成。”
薛慕極對着鏡子看了看,除了身高,其他都挺滿意。他拖着薛懷咎直直走到門口的馬車,馬車上侯爺與夫人早就坐在裏面。
“父親,母親,剛剛換了身行頭,孩兒來遲了。”
薛慕極跳上馬車,發現母親的臉色有點難看。
馮欣剛從侯爺那裏知道孩子險些墜崖的事兒,她見到薛慕極立刻問,“極兒受驚了吧,這楊師傅也真是的,不知道輕重,連個馬駒都訓不好。”
薛侯爺說,“孩子不是沒事兒啊,意外難免,楊師傅也主動來請罪過,再說,誰學騎馬沒摔個兩三回?”
“你閉嘴,這哪裏是摔?摔下東崖,不死也是半殘,平江世子的身家性命怎這麽不值錢嗎?罰俸半年,你罰的太輕。”
馮欣是打算換騎射師傅的,但薛侯爺念及楊師傅跟随侯府多年,與老太君還有沾邊的親戚關系,有些為難。
薛侯講道理,“馬受驚瘋跑,錯也不在人身上,夫人硬是怪罪,不在道理,會讓家臣客卿心寒啊。”
“若他好好馴養,何來受驚之理?去年圍獵,極兒騎射功夫也沒學到如何,我還沒責備他疏于教導呢!薛德忠,我看,你是怕母親反對,不就是換個師傅麽,你不說,我去說。”
薛慕極聽着話裏意思,楊師傅剛剛主動請罪,卻沒有把馬為何受驚的原因,告訴薛侯與夫人。為何要隐瞞?或者說,是老太君讓楊師傅隐瞞嗎?
馬腳下的釘子,看來有點文章。
馮欣心裏有氣,沒有了心情,提起裙子要下馬車,薛侯爺還要争論,見馮欣掀開簾子不下車。
馮欣是看見薛懷咎了,這孩子她有印象,這孩子不久前放狗吓極兒,被她責打過,他與極兒跟笛兒同學,與極兒同年出生的那個二房的孩子。
“你來做什麽?”馮欣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