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攤牌
有一兩秒鐘, 茍晟感覺自己的腦子糊成了一團,葉飛瀾說的話,明明每個字都明白,組合在一起,卻怎麽也拼不成一個完整的意思。但是緊接着,他就明白過來——葉飛瀾想和他分手。
為什麽?
是因為他做錯了事情嗎?還是因為他喜歡上了別人?
這個時候,茍晟才感覺自己腦中“轟”地一下, 炸得他血肉模糊、灰飛煙滅、靈魂出竅,過了許久,他才回過神來, 一雙赤紅的雙目死死地盯着葉飛瀾的臉,嗓音沙啞:“是……因為我把鍋扣在高昊天頭上嗎?你喜歡他?”
“……”葉飛瀾哭笑不得,“和他沒關系。”
“那就是因為我自作主張,給你惹麻煩了, ”茍晟低了下頭,“對不起, 這兩個月我的确給你惹了不少麻煩。我不懂得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但是我會嘗試着去适應、去理解、去思考、去改變……”他擡起頭來,看着葉飛瀾的眼睛:“我希望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從今以後,我一定聽你的話,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讓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我也向你保證,做任何決定之前都會先和你商量,不會再自作主張,否則天打五雷轟,讓我不得好死、魂飛魄散,永世不能再入輪回。”
葉飛瀾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麽撞了一下,又酸又澀又溫暖,聽到最末一句的時候有些想笑,卻又窩心得讓他忍不住想流淚。他微微擡頭看着天花板,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把淚水壓了回去,盡量雲淡風輕地笑着說:“不是你的原因……”
“葉飛瀾,你可以打我罵我不理我,”茍晟卻打斷了他的話,目光死死地盯着葉飛瀾,像一只盯着肉骨頭的狗,霸氣、兇狠又專注,帶着一點點護食一樣的不講道理,“你想對我怎麽樣都可以。如果你不放心,你也可以拿個鏈子把我拴起來。但是,你既然招惹了我,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都別想甩掉我!”
他的目光很深很深,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愛慕和執拗。他想起那麽多年前,年少桀骜的葉飛瀾,把他從屠狗者手中救出來的樣子。從那一刻起,那個光風霁月一樣的男人,就深深刻在了他的心裏、骨髓裏、靈魂裏,即便經歷了一次靈魂轉世,喝了了斷前世緣分的孟婆湯,也放不下、忘不了。
他原本是為了下凡報恩的,可是,自從他再次和葉飛瀾相遇,前世的所有細節,一點一滴,一絲一縷,所有的記憶、感覺、情緒,濃烈的愛和依戀,一股腦都撞入了他的胸懷和腦海,而再次相遇後相處的點點滴滴,讓他以一個全新的人的視角,重新認識了他記憶中的那個葉飛瀾。
越了解,就越心疼,越喜歡。
不知道從哪天起,他已經不再滿足以一個狗的身份跟在葉飛瀾身後,而想以一個人的身份站在葉飛瀾身邊,占有他、保護他、陪伴他、愛他,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他都想和葉飛瀾在一起。
渣主人……
茍晟看着葉飛瀾的眼睛,目光熾烈如火,帶着一絲執拗的狠厲,眼底卻很溫柔很溫柔。
渣主人,你當年大可以對我不管不顧,但是你救了我,養了我,招惹了我,就要對我負責。我茍晟,生生世世都是你葉飛瀾一個人的狗,所以你也必須只能是我茍晟一個人的渣主人。
你跑不掉的。
葉飛瀾一時間愣住了,茍晟還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這樣兇狠和霸氣,霸氣到有點兒執拗,他的目光很複雜,複雜到讓他這個在娛樂圈混跡多年,一向看人相當通透的人,也有些看不明白,但茍晟眼裏的愛意卻熾烈到讓他無論如何無法忽視。
雖然一開始茍晟就給他一種十分熟稔的感覺,雖然僅僅是兩個月的相處,他就感覺自己有點兒離不開茍晟了,但是……也僅僅是有點兒離不開而已,還遠沒有到撕心裂肺的地步。但茍晟的眼神,卻讓他有種他們已經相愛了很多很多年,明明山盟海誓永不相棄,他卻狠心抛棄了他的錯覺。
可是充其量……他們也不過認識了兩個月而已。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正式開始一段戀情。
就算茍晟之前就是他的粉絲,可那種隔着屏幕的喜歡和傾慕,又能有多濃烈?
所以只是錯覺吧……
“我說了,不是你的原因,”葉飛瀾直視着他的眼睛,“是我的原因。你知道的,我有心理障礙。當時……”
原來是因為這個……
茍晟猛地松了一口氣,開口打斷了葉飛瀾的話:“我不在乎。”他眉心的褶皺驀然松了,目光也柔軟下來:“你完全沒有必要擔心這個,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葉飛瀾,僅此而已,和你舉不舉沒有關系。而且醫生不是說過了嗎,只要你願意敞開心扉,并不是沒有治愈的可能。我知道你擔心消息洩露,我可以把醫生綁過來拍一套豔照,如果他敢輕舉妄動,立刻就讓他一世英名掃地,這樣他肯定就不敢了。”
葉飛瀾:“……”
“如果你不願意看心理醫生,那也沒關系,如果你相信我,你可以放心把自己交給我,我會讓你很快樂很快樂,”茍晟的嗓音驀然變得很溫柔很溫柔,“如果你還沒做好準備,我可以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到你願意的那一天。”
說到這兒,茍晟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肩膀,低頭抵了下他的額頭,然後把頭埋在他肩窩裏,輕輕蹭了蹭:“主人,別丢下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悶悶的,帶着一點撒嬌和讨好的味道,像極了他養了十二年的那只大型犬。
葉飛瀾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些很久遠很久遠的往事。
那時候,他還是個剛從小地方出來,除了廉價的驕傲和夢想,一無所有的少年。偶爾路過狗肉館,看到那只在屠刀下瑟瑟發抖的小奶狗,詭異地感覺到了一絲同病相憐,一時動了恻隐之心,就把它救了下來。
那時候他自顧尚且不暇,并沒有什麽養狗的心情。再說做藝人這個行當,不像普通人可以十年如一日在一個地方工作、生活,他以後要趕通告要開演唱會要拍戲,要滿世界飛來飛去,可能幾個月不着家,養一只狗,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所以等它長成一個有着健壯身軀和鋒利爪牙的成年犬,能夠保護自己的時候,葉飛瀾就把它放了。
可是它不肯走。
每天晚上,葉飛瀾從練習室回來,它都守在他住的地下室門口,一聽到他的腳步聲就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飛撲過來,伸出帶着顆粒的大舌頭舔他的手,還拿大腦袋在他腿上蹭來蹭去。偶爾還會用一雙長着厚厚梅花肉墊的大爪子搭着他的肩膀,舔他的臉,或者用大狗頭在他肩窩裏拱來拱去。
長那麽大一坨,甚至比一般大型犬都要高大健壯,粗壯得和藏獒一樣,看起來兇得不得了,但其實最會撒嬌了。
葉飛瀾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從來都對這種會撒嬌的大型生物沒有抵抗力,很想揉揉他長着硬邦邦短發的大腦袋,說好的,我答應你。我什麽都答應你。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行了,”葉飛瀾強行把茍晟推開,“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他媽撒嬌,什麽毛病?”
茍晟癟着嘴,委委屈屈看着他:“主人……”
“你聽我把話說完,”葉飛瀾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如果說完之後你仍然執迷不悟,随便你。每一個成年人都需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我不會聖母到說什麽為了你好,或者害怕拖累你,所以要和你一刀兩斷,但在這之前,我想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應該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否則對你不公平。但是……”葉飛瀾微微擡頭,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冷冽而堅定:“如果聽完這些事情你依然選擇和我在一起,那你就再也沒有後悔的權利了。我葉飛瀾的男人,生是我葉飛瀾的人,死是我葉飛瀾的鬼。如果到時候你再後悔,就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茍晟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表情也變得嚴肅正經:“好,你說。”說完之後停了一秒,又補了一句:“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放棄你,也不會後悔。”
葉飛瀾笑了。
“茍晟兒,”他伸手撓了撓茍晟的下巴,就像若幹年來他對他的狗做的一樣,“怎麽辦,我感覺我都舍不得放你走了。”
說完這句,葉飛瀾沒等茍晟接話,就走到休息室的窗前,背對着茍晟,低聲道:“那天醫生說得沒錯,我的确有心理創傷……”
八月份,雖然已經立了秋,但炎熱的夏天還遠沒有過去,八點鐘,太剛剛落下去,天還沒有徹底黑透,窗縫裏吹進來的風帶着陽光殘留的燥熱鋪面而來,樹上的知了還在沒完沒了地聒噪着。
葉飛瀾的聲音很低,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除了幼年時代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去,被他語焉不詳地一筆帶過,其他所有的一切,他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茍晟,包括他少年時代的心理狀态,包括後來他對擁抱和親密接觸的抵觸,也包括後來慢慢地好轉,最起碼在表面上,可以和一個正常人一樣握手、擁抱……一直到遇見茍晟。
“那時候我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好了,除了沒有欲/望,”葉飛瀾回頭對茍晟笑了一下,“我對做top還是bottom并沒有執念,當時我想過,如果我們兩個水到渠成,真的在一起了,那麽瞎瘠薄讓你插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所以就答應你了。但是……”他說到這裏,回過頭去,繼續看着窗外,唇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我現在才發現,我還是太天真了,那些刻在骨子裏的……怎麽忘也忘不掉的過去,哪兒會那麽輕易放過我?”
“對不起,不是故意要踹你,”天黑了,背後的小夜燈亮了起來,在玻璃窗上映出他們兩個人相疊的身影,葉飛瀾看着倒影裏的那個茍晟,輕聲道,“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根本就沒有辦法接受握手和擁抱之外的任何親密接觸,看到你眼睛裏的欲/望,我就差點兒失控崩潰。當然,未來有一天可能會好轉,但更大的可能是不會。退一萬步講,就算會好轉,那麽誰也不知道是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你和我都是成人,我們都明白無性婚姻意味着什麽。你不用立刻回答我,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之後,再做出決定。”
茍晟一直沒有打斷他的話,他一直站在葉飛瀾的側後方,默默地聽着。葉飛瀾的聲音一直很平靜,但茍晟卻能聽出他平靜之下的痛苦、掙紮,一想到他曾經可能遭遇過什麽,他的心就一下一下地揪着疼。
等葉飛瀾說完,茍晟才上前半步,從身後把葉飛瀾摟緊進裏,輕柔的、堅定的,他看着倒影裏的葉飛瀾:“我可以慎重考慮。但無論我考慮多少遍,考慮多少年,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葉飛瀾,我的心很小,裝下你一個人,就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