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排骨失竊案
這倒是葉飛瀾怎麽也沒想到的答案。不過……正常人演一個沒臺詞沒表情的植物人,完全沒必要這麽早就躺在床上找感覺,如果他本身就是個植物人的話,這倒是說得通。
可是……大半夜把一個植物人孤零零丢在拍攝場地,這樣真的好嗎?
等葉飛瀾化好妝,過了一遍臺詞,其他工作人員和演員也都陸陸續續地到了,紛紛笑着和他打招呼,徐導坐在監視器前,看到他的狀态,滿意地點點頭:“行,再準備一下。等太陽出來,馬上開始了。”
這一場戲發生在婚禮前一天的上午。
江炜銘被刺目的紅色壓得透不過氣來,借口去服裝店取定做的婚紗和禮服,一個人開車來到療養院。半路上路過一家花店,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車,買了一束鮮豔奪目的紅玫瑰,捧着來到了病房,看望他的愛人。
道具已經布置好場景,準備好道具。徐江陵走進病房,最後檢查了一遍場景道具,還算滿意,但當他的目光落在茍晟臉上的時候,臉色驀然一變:“化妝師呢?茍晟的化妝師死哪兒去了?說了畫得憔悴一點,這滿面春風滿嘴油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剛偷吃了燈油,像他媽什麽話?”
狗剩的化妝師……怎麽聽怎麽像罵人。
葉飛瀾不禁唇角一勾。
負責給茍晟化妝的是一個年輕男化妝師,他同時負責B組幾個配角的妝容,剛從另外一個場轉過來,看到茍晟已經穿好衣服躺在床上,還以為已經化好妝了,就沒仔細檢查,結果挨了徐江陵劈頭蓋臉一頓痛罵,低着頭戰戰兢兢去補妝了,結果打底妝的時候不小心黏在他頭發上一塊都沒發現。
葉飛瀾捧着劇本在旁邊看見了,不忍心再打擾小化妝師,于是走過去,輕輕伸手擦去了那一小塊膏狀固體。
茍晟OS:啊啊啊前渣主人終于摸我的狗頭了,好舒服啊,他媽的好想伸過去蹭一蹭啊!
就在這個時候,葉飛瀾的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世紀娛樂安排給他的新經紀人關木一女士。關木一在帶他之前已經做了近十年的經紀人,但一直沒帶出過什麽大火的明星,并不算出名,不過人很有經驗,在圈內的人脈也不錯。自打關木一做他的經紀人,他的通告就沒斷過,只是……
葉飛瀾點下接聽:“關姐。”
“飛瀾,公司給你接了個頒獎禮的活動,後天晚上,你看能不能和劇組提前請個假,地方不遠,就在廣城,下午過去就行,機票我已經給你買好了,順利的話當晚就能回來,不會耽誤第二天拍戲。”
葉飛瀾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走到沒人的樓梯間,低聲道:“為了拍真人秀,我進組已經晚了整整三天,整個劇組包括徐導在內,都在等我的進度,這個時候請假不合适吧?關姐,你看能不能想辦法推了頒獎禮?”
“不行啊,”關木一嘆了口氣,“是公司這邊談的,已經談妥了簽了約,你要是不去,還得賠付一筆違約金。你也知道,咱們世紀娛樂公司不大,之前為了那筆兩千萬的……”
“行了,我知道了。先挂了。”
葉飛瀾微微皺着眉,挂了電話。
這個時候,徐導說:“各部門準備了,馬上開拍!飛瀾,準備了。”
“好。”
“《情非得已》第37場第一鏡第一次,Action!”
場記打板,拍攝開始。
葉飛瀾穿着結婚的新郎禮服,捧着一捧鮮豔奪目的玫瑰花,推開病房的門。看着躺在病床上無知無覺的男友,他心中劇痛,淚水禁不住模糊了視線。
他咬牙忍着。
自從蔣皓軒出事,軟弱的、喜歡流淚的他仿佛一下子堅強起來,他一直在咬牙忍着、忍着,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那樣,不會在其他人面前露出哪怕一絲一毫軟弱的情緒,只有每次來看蔣皓軒的時候,才會情不自禁地流淚。
但今天,是他們大喜的日子。
他不能哭。
在婚紗店定制禮服的時候,他特意請裁縫定做了一件和他身上一模一樣,只是大了一號的新郎裝。他咬牙忍着眼淚,輕輕抱起躺在床上的植物人男友,慢慢替他穿上,一顆一顆系好扣子。
“咔!”徐江陵微微皺了皺眉,“狀态不對。情緒再內斂一點,你很想撲過去大哭,卻只能忍着,不是恨咬牙切齒。重來!”
葉飛瀾也知道自己情緒不對,因為開拍之前接了那個電話。
像他這種演技全靠入戲的人,一旦有什麽外在影響,情緒就會出現很明顯的波動。
“對不起,我整理一下情緒。”
葉飛瀾揉了揉眉心,走到陽臺上,深吸了一口氣。陽光金燦燦地灑滿窗臺,療養院環境不錯,外面是一大片碧綠的草坪,上面點綴着一片一片開着火紅、明黃、豔粉各色花朵的月季花。
深呼吸,讓自己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進角色那種傷心、絕望又無人能訴的心境裏。
“《情非得已》第37場第一鏡第二次,Action!”
葉飛瀾咬牙忍着眼淚,輕輕抱起躺在床上的植物人男友,慢慢替他穿好新郎服,一顆一顆緩慢又珍重地系好扣子。他把玫瑰花塞進他已經不能握緊的蒼白的手裏,然後從外側握着他的手,底下頭,含着淚親吻他的愛人。
雖然他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結婚了,雖然他明天就将是別人的新郎。
但是他希望在自己心裏締結一個契約,只有他知道,他的愛人,永遠只有躺在床上的這個人。
徐江陵眉頭一展:“過了。準備下一場。”
這場戲已經拍完,但茍晟的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主人剛才竟然親吻他了,親吻他了啊。
自從他來到人間,再次遇見葉飛瀾,上一輩子的記憶就一點一點複蘇了,他記起越來越多的細節。葉飛瀾皺着眉不耐煩地沖牛奶泡饅頭喂他的樣子,他每晚回到家,陰着臉,抱着他的狗頭猛揉的樣子,葉飛瀾清晨被他踩醒,不耐煩地罵他死狗,卻起來為它準備早餐的樣子……一直到他彌留之際,葉飛瀾抱着他的大腦袋不聲不響流淚的樣子。
短短又長長的十二年,他這個死傲嬌渣主人,從來沒有親吻過他一次。
每次他撲過去求擁抱求親吻的時候,他都一副死狗髒死了的嫌棄表情,纡尊降貴地揉一揉他的狗頭,就把他打發了。
但是今天,主人竟然親吻他了。雖然是在戲裏。
他的嘴唇軟軟的、溫溫的,帶着主人身上特有的熟悉味道和衣服上百年不變的輕柔的蘭花香。
這樣的味道,從來都只讓他覺得親切、溫暖和安心,可是今天不知怎麽的,竟然讓他有點兒心浮氣躁。
好想伸出大舌頭舔一舔他的嘴唇啊……舔上去一定像果凍一樣軟軟的、□□的,帶着獨屬于葉飛瀾的體溫和味道。
可是不行……
因為徐導之前三令五申,告訴他如果他不能老老實實裝死,那就把他轟出劇組,轟出劇組就見不到葉飛瀾,見不到葉飛瀾就不能報恩,不能報恩就要每天晚上做死了一回的夢……
而且,他也舍不得吓到葉飛瀾。
自從回憶越來越多上一世相處的細節,茍晟發現自己對葉飛瀾的感覺也在慢慢發生變化。作為一只戰功赫赫、威名遠揚的哮天犬,在別人面前,他從來都是威風凜凜的、霸氣側漏的、不茍言笑的,但是在葉飛瀾面前,他永遠都只想搖着尾巴撲過去舔他的臉,或者攤開肚皮等着他揉自己的大狗頭。
對葉飛瀾,他發現自己有用不盡的溫柔和耐心。
就算葉飛瀾不耐煩扇他一巴掌,他想他他大概也會把另一邊狗臉伸過去讓他打。他是哮天犬,但同時也是一只狗,狗的心不大,一輩子只能住下一個人,一輩子也只會忠于一個人。
如果記憶不會消失,那麽兩輩子、三輩子、四輩子……萬古的光陰有多長,他就只認這一個人。
他親愛的渣主人,葉飛瀾。
上午拍了三場戲,葉飛瀾一旦進入狀态,演技就像開了挂一樣,除了兩次有蒼蠅和小飛蟲誤入鏡頭,重拍了一遍,幾乎都是一次過。
徐江陵看着監視器裏的回放畫面,滿意地點點頭,讓副導演通知他過來補了幾個鏡頭,罕見地不到十二點就收工吃飯了。
從早上六點忙到現在,餓得饑腸辘辘的工作人員們一擁而上,去小廚房拿盒飯,打開之後卻發現菜肴是清一色的綠——淺綠的素炒莴筍片、深綠的菠菜炒雞蛋、綠中透白的大白菜炖豆腐……簡直讓人沒有一點胃口。
看到中午的飯,徐江陵的臉也黑了:“不是讓你買點兒肉嗎?清湯寡水的大家吃了怎麽有力氣幹活?喂兔子的嗎?”
“買了。昨天晚上特意去買了一大袋排骨,”負責采購和擇菜洗菜的大媽說,“紀師傅說要給你們做糖醋排骨改善改善,我才去買的,就放在冰箱裏,可是你猜怎麽着?今兒早上,冰箱裏啥都沒有,連個骨頭渣都沒剩下。”
随後趕來的副導姜滄浪聞言奇道:“還有人偷排骨?”
“怪就怪在這兒,”大媽一面往餐盒裏打飯一面說,“要是人偷的,肯定連塑料袋一塊拎走吧?但是我今兒早上擇菜,在垃圾桶裏發現了裝排骨的塑料袋——排骨是我親自買的,那家肉店上面印着店名,肯定認不錯——你說誰偷個排骨還把塑料袋特意剝下來?可你要說是動物吃了吧,那動物還會特意把塑料袋丢進垃圾桶?那不成精了?”
“就是說啊,”紀師傅也接口道,“真是奇了怪了。”
這只是當天中午的一個小插曲。葉飛瀾抓緊時間再次溫習下午幾場戲的臺詞,耿芳就替他把盒飯領來了,葉飛瀾打開一看,也愣了一下,心道肯付他這麽高的片酬,劇組的資金有這麽緊張嗎?竟然只有三個素菜?
耿芳看到他的臉色,在一邊兒打開盒飯,一面吃,一面興致勃勃地八卦開了,将采購大媽的話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給葉飛瀾學了一通。
葉飛瀾不由失笑:“竟然有這事兒?”
“就是說呢,”耿芳越說越興奮,“來劇組第二天就碰上這‘排骨失竊案’,好燒腦啊。葉老師,你說,會不會真的有動物成精?”
葉飛瀾聽她越說越離譜,笑笑不搭理她了。
叮咚——
他擺在桌邊的手機提示,他收到一條短信。發信人是他的母親。
葉飛瀾皺了皺眉,點開短信——“瀾瀾,你救救你弟弟吧。他今天把人打進醫院裏去了,對方身體多處骨折,脊椎骨裂,醫生說有癱瘓危險,人家要二十萬才肯私了,否則就要把你弟弟告上法庭。”
二十萬……
打人之前就不知道想想會不會進局子嗎?腦子長雞/巴上了?
他幹這一行雖然賺錢不少,但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為了給他弟弟擦屁股,還他後爹的賭債,他前前後後已經填進去幾百萬。他之前小演員一個,片酬本來就不高,前段時間和舊東家解約,需要賠付高額的違約金,雖然世紀娛樂替他墊付了一大部分,但是即便是那一小部分,也花光了他的全部積蓄。
二十萬?
在這部電影支付片酬之前,他連一萬都拿不出來了。
中午休息時間,演員和工作人員都三三兩兩地散坐着吃盒飯,只有病室裏空無一人,不……只有一個植物人躺着。葉飛瀾推開病室的門,走進去把門阖上,走到陽臺,把陽臺門也關了,這才拿出手機,撥通了他母親的電話。
“媽,”電話一接通,他沒等母親說話,就直截了當地開口說,“我剛賠了一筆違約金,眼下拿不出這麽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