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3x年,微山湖。
方學景一身道袍,背着手站在湖邊,嘴角帶着淺淡的微笑,目光中透着一絲不甘,清俊儒雅的面容滑過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手背在身後緊緊的握緊,渾身已經濕透,卻依舊筆直的站在那裏,傲然挺立。
茅山傳承一百四十五代,至此,終将要斷絕傳承。
斷送在他的手中。
罷了,方學景閉了閉眼。宿土、麻衣、衆閣、全真、茅山五處分支,至今為止,宿土、麻衣、衆閣早已不複存在,今日茅山再絕,亦是天命。
值此亂世,誰又能獨善其身?聽聞全真弟子,投軍的已是不少,如今也只留下幾個嫡系子弟,和幾位長者隐居避世,保存一絲傳承罷了。
只是,他繼承茅山以來,竟只是收了幾個外門弟子教導了些粗淺法術,竟沒有一個嫡傳子弟可以傳承門派,真是懊悔至極,辜負了師門重托,更對不起自幼教導自己道術的父親。
方學景默默的睜開眼,看着面前翻騰的湖水,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他受人所托為戰場逆轉天時,将本該青天白日的天氣轉變為狂風暴雨,壓制住敵方重武器的優勢,逼停敵方飛機,原以為即使是逆天改命,也不過折損壽命,總能留下個十多年時間教導弟子繼承門派,卻不料天命不允,非要他以命祭天,才能運行這逆天法術。
方學景嘆了口氣,向前一步,深深的注視着面前翻滾的湖水,任由雨水滑過眉梢流入眼角,惹得眼睛通紅酸澀,卻一眨不眨。
“蒼天,方學景這條命死不足惜,但是茅山自此斷絕,你怎忍心?我茅山一脈自古行仁善之舉,調天地陰陽之道,即使是今日行逆天之舉,也是為了天下蒼生,你怎忍心?若茅山斷絕,日後邪魔惡鬼當道,誰又能阻止!還是你已經選好了新的繼承者,來平衡這陰陽秩序,才要棄茅山于不顧?”
方學景怒吼,蒼天卻無語,唯有風雨越烈。
“罷了,天道無情,貧道求你也是無用。”方學景嘆了口氣,似乎已經有些釋然,略略擡頭看向遠處的晴空,閉上眼縱身一躍,跳入翻滾旋轉的湖水之中。
湖面形成一個螺旋,仿佛有什麽出口在湖底使得湖水旋轉倒灌,不多時,便恢複平靜。
天地間突然狂風大作,比之之前還算正常的風雨猛烈了不知幾個等級,樹木甚至都幾乎要随着這狂風折斷,遠處的晴空之處漸漸的被烏雲遮蓋,遮天蔽日。
這一場狂風暴雨,足足持續了幾天,絲毫未曾停歇,直至戰事完結。
等一切結束,天氣晴朗,才有人踏着泥濘而來。
“為何道長的法器還遺落在此?人去哪裏了?不是說施法之後可能有大損傷難以行動讓我派人來接的嗎?人呢?道長?方道長?方掌教……”
聲音傳的老遠,可是卻無人應答。
幾十年後,微山縣醫院內。
方學景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胸口火辣辣的痛,仿佛被千斤巨錘捶打了好多次,他覺得自己的口鼻都有熱流湧出,好難受,無法呼吸。
這就是窒息的感覺嗎?好痛苦,即使是他道法高深,能呼風喚雨,可是到底還是肉體凡胎,被水淹死的感覺依舊是讓他覺得痛不欲生。
“快點!這裏還有活人!”
“大夫,這裏,快點救人!!”
……
方學景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只看到一片雪白房頂,胸口還随着他一呼一吸而火辣辣的疼,鼻子上似乎扣着什麽東西,方學景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只是發出一聲虛弱的輕咳。
“醒了醒了。”旁邊的女護士聽到動靜,敏捷的站起來,利索的按了床邊的按鈕,然後才湊近他,“你不要說話,你肋骨斷了,要好好休息。”
你是誰?這是哪裏?方學景有些迷茫,難道這是靈魂的終極之處?
清醒過來之後,方學景腦子裏的記憶似乎也随之喚醒,許多不屬于方學景的記憶幾乎是瞬間淹沒了方學景的神志,方學景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沒事吧?你沒事吧?大夫,病人又暈了過去。”女護士快速的通知來人。
方學景再次醒來的時候木然了好久,直到大夫都已經準備用小錘子敲他膝蓋。
“小夥子,聽到的我說話嗎?”帶着白色口罩的大夫湊近他的眼前,方學景剛想說話,大夫又道:“聽得到我說話就眨一下眼。”
方學景眨了下眼。
“好。”大夫站起身,對着身後的人道:“沒有什麽問題,好好休息,好好養傷。”
“好的,謝謝大夫。”大夫身後的一男一女感激的對大夫不停的彎腰。男子看起來是真的感激,女子卻有些敷衍的态度。
方學景張了張嘴,想要叫人,他腦海中剛剛那一波記憶沖擊,快速的将這具身體的記憶和他本身的記憶融合了,所以,他已經知道自己是重生在了其他人身上,而現在,已經是七十幾年之後了。
“叔,嬸子。” 方學景虛弱的張了張嘴,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方好學卻敏銳的聽到侄子的動靜,轉身撲在床邊,“乖寶,看到我了嗎?你覺得怎麽樣?難受不難受?”
方學景看着自己這具身體的親叔叔,張了張嘴,卻覺得胸口難受的緊,幹脆微微搖頭,目光看着方好學。
方家是微山縣人士,剛好就在微山湖的旁邊,當年方學景做法時荒無人煙的湖岸,如今已經建起了大大小小的村莊城鎮,被稱為微山縣,也是著名的旅游景點,雖比不得西湖杭州之流,但當地居民也可憑借旅游開發一項生活富足。
方家祖輩中,爺爺是上山下鄉來這裏開荒的,老家只剩下爺爺一個人,父親這一輩只有他父親和這個二叔方好學,看名字就知道,他這個二叔被爺爺寄予了厚望,最後也果然不負爺爺期望,考上了大學,現如今在京都生活工作,他身邊的女人,就是自己的二嬸,是京都鄉下的姑娘。
雖然是京都鄉下,但是他這個二嬸也足以在方學景一家人面前顯示自己高人一等了。
方學景的父親當年則高中辍學,出去打工,後來不知道拜了什麽師傅,學了一身坑蒙拐騙的假道士本事,回鄉之後也不再去工地搬磚,正好微山縣那段時間正在積極發展旅游業,方父賣掉老家的房屋之後就在微山縣開了一家小小的法器店,平時賣點類似轉運珠,聚氣瓶,鬼畫符的符咒,三清神像,菩薩佛祖,耶稣雕像,旅游紀念品之類的,平時再幫人做做法事,承接紅白兩事,倒也算勉強生活富足。
方母則是微山縣的普通姑娘,嫁給方父之後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家庭婦女,倒是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而方學景原本應該遠在京都工作的二叔一家之所以出現在這裏,正是因為方學景一家出了車禍。方父方母當場身亡,方學景肋骨斷了幾根,內髒受了些傷。方二叔一家這次是回來處理大哥家的事情的。
方學景捋清楚情況,腦海中自然而然的想起車禍的那一幕,目光轉向方好學,嘶啞虛弱的聲音道:“叔,有人撞我們,撞了兩次,把我們撞下陡坡的。”所以車才會翻,他這具身體的父母才會死,方學景冷靜的道。
方好學目光瞬間變化。雖然多年來他們兩家并沒有住在同一座城市,但是他跟大哥到底沒有矛盾,而且他上學的時候方父還把打工的錢給過他許多,他們兄弟之間彼此的關系還是很親密的,雖然他不贊同方父坑蒙拐騙的弄些神神道道的東西,但是這一點也并不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聽到方學景這樣的話,方好學的臉色一時間變得可怕起來,抓住方學景的手道:“你看清楚車上的人了嗎?車牌號是多少?”
方學景皺起眉頭,想了想,卻只記得腦海中一片驚恐慌亂,隐約只認得是個男人,看起來三十多歲,臉生,不認識,車牌好像是當地的,具體的數字他卻記不清了。
方好學聽方學景說完之後有些失望,緊皺着眉頭在屋子裏轉了兩圈,道:“我去叫警察,乖寶,等下要好好的回答警察叔叔的話。”
“嗯。”方學景點點頭,沒有反駁這個名字,他這具身體的大名叫做方學景,小名叫做方乖寶,和他前世一樣一樣的。
他前世的父親兼師傅,就一口一個乖寶,自從父親去世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這麽叫過他了,突然被人這麽叫,方學景也并沒有什麽不習慣。
方二嬸微笑着走過來,看着方學景,“你覺得哪裏不舒服一定要說,想要什麽,想做什麽,嬸子幫你。”
“謝謝嬸子。”方學景面無表情,接受記憶是一回事,但是感情卻是另外一回事。
“哎。”方嬸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就坐在床邊把方學景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了蓋,便坐在一旁玩手機。方學景默默的将目光轉向天花板,閉上眼睛,開始整理自己的記憶,特別是關于車禍那一段的。
既然重生,那原身的父母就是他的生身父母,即使是沒有感情,他也不能漠視不顧,而且是在他們被人殺害而非意外的情況下,更何況,他還欠了原身一條命,一具身體,這些因果都是要他去償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