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
我坐在露臺上,拿着那根“半拉子”圍巾,給安旭打電話。
“你今晚回來不?”我的聲音終于如他們一樣的平靜淡定。
他的驚喜隔着電話也聽得出。
“你在家了?”
“我現在在你家,等你回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那邊傳來一兩聲輕咳,但随後傳過來的聲音中的興奮并沒有因為我那句“你家”而減少。
“月月,你等我,我馬上回來。”
我擡腕看表。
下午5點10分。
正是他繁忙的時間。
我靠在椅背上,模糊地想:他昨晚上是什麽時候走的呢?夏文丹又怎麽會找到我的?
很快,我就啞然失笑了。
現在,思考這些,還有何意義?
安旭進屋的時候,我差一點已睡去。
“月月,你不舒服嗎?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朦胧中,我看到他青白着一張臉,湊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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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撐着坐起來,沖他笑。
“我沒有不舒服,我很好。”
“那個搶你包的賊,公安那邊已經有了些線索,康童現在正好去了那邊,相信很快就能找回來。”他摸索着想在我身邊坐下來,我順勢一閃,已經撐着自己站了起來。
他的臉上閃過受傷的表情,可是立刻又掩去。
“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你說說昨天下午的事……”
“不用了。”我站得遠遠的,打斷他,“早上夏文丹已經過來找過我,那些事我都清楚了。即便不清楚又怎麽樣,反正我已經接受那個結果了,過程如何,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月月,你說什麽結果?你接受什麽結果了?”他的臉上閃過驚慌。他撐着躺椅的扶手想站起來,可不知是身體哪個部位不對,他試了幾次,依然無果。他頹然地坐在那裏,擡起頭,拼命地想和我對視,目光中滿是無奈。
“月月,對不起,最近……”
“安旭,我說過了,我不在乎了。”我提高聲音再一次打斷他,“我不在乎你和誰在一起,我不在乎你到底做過什麽事,我甚至不在乎你是不是愛我……”
“月月,我知道很多事情是我沒有處理好。我不應該刻意隐瞞我過去的經歷,我不應該那麽自私……”
“夠了,安旭!”我實在沒有心情再面對他的蒼白與蒼恻。他那麽直丁丁地看着我,目光如同一個等待宣判的犯人。
也許,也許現在的我的确是那個唯一能拯救他的人。可是,誰來拯救我?我已經失去了那麽多,我們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我們不是一路人!”
我實在沒有心情再跟他糾纏下去。
“我們是!”這一次,他撐着上腹,搖晃着終于站起,搖晃着走到我面前。他伸出手,想攬我入懷,被我一閃身躲過。
“今天下午,我已經做了一件事。這件事以後,我們就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我站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盯着他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他,“我去了**醫院婦産科,我做了一個小手術。現在,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了!”
他站在露臺正中,風吹起他額前的發,吹得他的身子微微地發着顫。他的頭微微地傾向我這邊,似乎還在确認他聽到的消息。
我提高了聲音對他說:“安旭,你沒有聽錯,我在兩個小時以前,在**醫院打掉了你的孩子!”
出乎我意料,他的異常平靜,除了微微抖着的唇,他幾乎和平日沒有什麽變化。他的眼底甚至還有笑意,他的聲音低而溫柔。
他說:“為什麽,月月,你告訴我,為什麽?”
“因為我們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因為,我不想他(她)像我一樣,生下來就沒有父親母親;因為,我要和你離婚,我不愛你了,安旭!”
一個多小時,在心裏默練過無數遍的話終于成功說出口的剎那,我一點也不輕松,一點也不。我想逃,可腿跟灌了鉛似的。
我看着他微微踉跄着朝我走過來,鐵青的臉,鐵青的眼圈,鐵青的唇。他一直走到我面前才停下。他俯下頭,眯起眼,像是再找我的臉,又像是什麽也沒找。他熾熱的鼻息壓過來,那樣的熱,熱得我喘不過氣來。
他一把抓牢我的胳膊,掌心的熱幾乎穿透我的外套,烙紅我的肩。
我擡了眼望他,他的目光并不曾落在我的身上,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落在哪裏。那樣空洞無望的目光,終是,找不到焦點的。
他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狠戾,那樣的陰沉絕望,如同,困在籠子作最後掙紮的獸。
他狠狠捏着我,幾乎要把我捏碎。他說:“竟然殺了他(她),你竟然……親手殺掉了……我們的孩子?”
他的聲音極低,低而顫抖,每一個字都落在我的心上,如煙花燙,一個字一個字地印上去,痛徹心扉,永世不掉。
他拼命地搖晃我,散亂的眸子如天邊的殘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你有什麽權利……那樣做?”
我在強烈的頭暈目眩中強制鎮定,我看着瘋狂的他,一字一頓:“也許我錯了,可是我不會後悔,永遠不會!”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落在我的臉上,打得那樣用力,以致于我不得不牢牢扶了躺椅的扶手才讓自己不至于摔倒。
他迅速地後退,臉上滿是凄惶,身體和腿不斷地撞在牆角椅背玻璃上,發出“砰砰”的聲音。
“不!”他大喊一聲,嘴角有絲絲的紅滲出來,“我安旭怎麽可能認識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我是瞎子,我的确是瞎子……”
他不斷後退的身子再度砸在玻璃上,他迅速一個轉身,一拳就砸碎了那扇玻璃。他順勢倒在那堆玻璃渣上。他的身上到處都是血,嘴裏冒出來的,手上流下來的……
他居然在笑,空洞無物的眼睛裏絕望到極致的笑。
“很好,很好……”
“安旭……”我驚慌失措地上前,想把他扶起來。
他的笑立刻掩去,扭曲的臉滿是蕭瑟。他流血的手擡起來,在我面前胡亂地揮舞着。
“你還過來幹什麽?你難道還不解氣?如果是這樣,來啊,來啊,沖這兒來……”他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血不斷地從他嘴角湧出來。
“哈哈哈哈……”他再度爆發出一陣大笑,撐着滿地的玻璃渣,慢慢站起來,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沖着我的方向大吼:“你滾,你馬上滾!”
我捂了嘴,提上我早已收拾好的東西,從他身邊沖過去。直到走出好遠,都似乎還能聽到他狂放的笑!
(上部完)
☆、番外二
接到柳月月的電話趕去安家時,安旭已經不醒人事。露臺上星星點點的紅,連我這個大男人也不忍目睹。
搶救的過程中,他的心髒一度驟停。章院長說他已經沒有求生的本能,讓我想辦法喚起他的意志。
我能想什麽辦法?他和柳月月之間的問題,曾珊反複跟我提過,今天能到這個場面,雖然我并不了解是為什麽,但柳月月一定是那根導火索。我還能在他耳邊說她的名字麽?即便曾經,那個名字是那樣讓他心動如斯。
“康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是一個多麽可人的小姑娘,那樣善良那樣純真那樣無邪……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能給她的,是我能給她的全世界!”
彼時,談及柳月月,內斂低調的安旭,竟也有如此熾熱心動的一刻。
而現在,那個名字,我卻不敢嘗試。
那麽,還有什麽,還有什麽能激起他求生的意志?
城南地塊?!
時間緊迫,我只能孤注一擲。
“安旭,你不許睡,城南開發案還沒有最後敲定。樂華占的兩成項目你還沒有拿回來,還有好多好多的事等你去做,你怎麽敢睡去?”
我再他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着同樣的話,直到章院長驚呼:“心跳恢複了!”
我長籲了一口氣。
我知道他放不下的。除了柳月月,城南項目是他一輩子最大的心願。他如何能夠撒手不管?為了這個項目,這麽多天以來,他幾乎時時在與政府談判。我們都沒想到朱市長竟然會和樂華簽署了三方協議,把原定由*市政府占的項目比例轉手給了樂華。為了拿回這兩成,安旭幾乎想盡了所有的辦法,就要有眉目時,他家後院居然失了火。
一切真的如同TVB的八點檔,如此巧合的狗血。談判最艱難的時候,夏文丹回來了;談判有眉目的時候,柳月月忽然跑了……
“康童,也許,這就是我的命。”
在歷經幾周,安旭終于從ICU病房轉出來的時候,他靠在普通病房的病床上對我說。
“這輩子,我是沒有命享受愛情和婚姻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萬般平靜,臉上是死灰一般的平靜。
“你和月月……”我試探性地問。
安旭搶救的時候,我打過她的電話,無數次。可是電話已關機,再也聯系不上。安旭在ICU的時候,我去了毛小娟的家,可是她告訴我,柳月月從未回去過。那麽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我們居然連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都不清楚。
“她說得對,也許,我們真的不是一路人。”他的聲音波瀾不驚,“她需要的,是一份最純正最完美沒有任何雜質的感情,而我,給不起。從一開始,我們之間,就是一個錯誤……”
“安旭……”我試圖說些勸慰的話,可他一揮手就阻止了我。
“你們明白不了。”
“可是月月失蹤了……”
“她不是失蹤,她只是不想再見到我,以及,和我有關的一切。”安旭垂了眸,聲音低下去,“不要找她了。給她安安靜靜的生活,不要再讓她生活在我的陰影下。我現在只希望,她能忘掉我和所有的一切,好好地,重新開始她的生活。”
彼時,我似懂非懂,卻真心以為那就是安旭的想法了。可是,直到他出院以後,我偶然看到他拿着放大鏡,仔仔細細地看那張柳月月臨走時寫給他的信,我才發現,他其實,是言不由衷的。
那封信是和她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放在一起的。安旭出院的第三天,便安排律師過來,簽署了那份協議。我不知道在財産分割上他做了怎樣的安排,可是我卻知道他吩咐周航單獨為柳月月開了一張銀行卡,并交給了毛小娟。
做完這件事後,安旭把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城南的項目上。他最終用多出成本50%的代價,從樂華手中買回了那20%。簽署最後協議那天,樂華笑得尤其開心。如果不是西裝革履,我真想上去給他一拳,打掉他臉上所有的笑。
城南一期工程在當年年底終于竣工。春節以前,當首批租賃戶搬進去的時候,安旭帶着我,在除夕的下午親自上門看望了最困難的一家人。
“能讓他們在這麽好的房子裏過春節,康童,即使付出了那麽多代價,我覺得也是值得的。”
說這話時,我們站在還在如火如荼修建的城南二三期外沿,他蒼白的臉上平靜無波。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我只知道,在這樣一個舉家團聚的日子,他拒絕了到我家去過年的邀請,獨自一個人回到了那樣冷清孤寂的家。
從那一年的春節以後,我覺得他就變了,可到底變了些什麽,我也說不上來。曾珊說,現在的他,還比不上當年夏文丹離開的那個時候。我知道她說的,除了身體,還有精神。
在工作上,他比以前更拼命。城南項目全面竣工以後,他将目光投向了農業。他收購了一家飼料公司,又投資進行良種稻谷的優選和觀光農業的發展。雖然其間有出獄的“大老九”搗亂,可是,總體而言,一切進行得那樣的順利。我只能說,他的生意眼光實在太精準。沒過兩年,他搭上了國家大力開發農業的快車,安氏一夜之間成為全國集團企業的翹楚。
可是,他并不開心。事實上,這幾年來,我們幾乎沒看到他笑過。尤其是,柳月月的婚訊輾轉傳過來的時候,他把自己關在家裏,整整三天,直到我們強行破門而入送他進醫院。
這次出院以後,他選擇了更多的工作讓自己不停下來。即使沒有工作的時候,他也會找很多很多資料來翻查,甚至,安氏的陳年檔案庫都被他翻了個遍。我知道,他不願意讓自己的大腦有松懈下來的時候,一旦有,他便會無所适從。
我和周航,曾經碰到過這樣的情況一兩次。
他坐在窗邊,點着一支煙,滿臉的蕭瑟與絕望。
我看到那一次,是個大好晴天,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卻依然不能讓它,哪怕有一絲絲的光彩與紅潤。
他的身體一天天衰敗下去。每一年換季的時候,他幾乎只能到醫院度過。家裏和辦公室裏,我們為他準備了簡易的呼吸機和吸氧儀。他的胃,除了流食,幾乎不能承受其他的東西。最要命的,是他的眼睛。因為過度的使用和勞累,他的右眼除了天氣尚好時些微的一點光感,什麽也看不到了。
每當,我推開他的辦公室門,看到他在那些厚厚的文件上摸索,我的心就會狠狠地痛。有時,我也會想起那一年,那個下午,那個特地為他翻譯的女孩子。
曾經,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現在,她走了,所以,也帶走了他最後的光明!
我們從不在他的面前提及她,甚至跟她有關的一切,也不。可是,我知道那個名字在他心中。每當他拿着一支煙,靜靜地站在窗前的時候;每當,他摸索着什麽也摸不出來的那封信的時候;每當,阖家團圓他背過身子的時候……
沒有人能幫他,唯一的那個,除了那次婚訊,音信杳無。
差不多六年了……
柳月月,你到底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