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那天晚上,安旭回來得很晚。時鐘敲響12下的時候,我才聽到他開門的聲音。
我靜靜地坐在雙人沙發上,看着他走進來。
他顯然被客廳明亮的燈晃了一下眼。因為,我看到他在玄關那裏搖晃了下,撐了鞋櫃的門才穩住了身形。
“看來安總日理萬機,的确是累了。”我的聲音如寒冬臘月裏的冰刀,在寥薄的空氣中劃出“咝啦啦”的節奏。
他躬身找鞋的身體微微一晃,手卻繼續在鞋櫃裏面摸索着。
往日裏,我都是早早備好他的拖鞋,鞋幫朝裏鞋身朝外地放好。等到他回家,也是第一時間接過他脫下的鞋,替他放進鞋櫃他熟悉的地方。他順理成章地日日享受着這樣的服務,漸成習慣。
一旦改變,他竟是這般的狼狽不堪!
如同我之于他的作用。
一旦,我離開他,他也會這般的狼狽不堪麽?
他終于找到鞋慢慢走進來。
我注視着漸而亮在燈光下的那張臉。
瘦削、疲憊、憔悴、蒼白、無奈……
即使把小言書中所有用在苦主身上的形容詞放在他臉上,現在,也不為過。
他并沒有坐過來,而是隔得遠遠的,斜倚着牆。
“怎麽還不睡?”
我這才發現他的腳上竟然穿着不同的鞋:左腳上套着他常穿的深綠色的那只,右腳上竟然是一只咖啡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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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在心裏冷冷地笑。
“我在等你啊!一個好妻子不是應該天天在家等晚歸的丈夫嗎?”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痛。
“月月,下午那會兒,我的确有事……”
“是啊,我知道你忙。一邊是現老婆,一邊是前妻,兩頭夾着,想不忙也難啊……”
今天下午我只瞥了那一眼,就搶在毛小娟發出驚呼之前,拖着她的手從另外一個方向離開了醫院。一路上,連話多的毛小娟都沉默得可怕。而我,只是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心中早已沒有了任何感覺。
有時候,痛到極致,便是麻木。
我不過是親眼證明了自己心中的那個想法,何為痛,何為恨,已經分不清楚了。
所以,現在面對他,我沒有大哭大鬧,我只是很平靜平靜地跟他談。
“今天下午,我在二樓的樓梯上,看到了你和夏文丹的背影,你別告訴我,是我眼花……”
“你沒有眼花,那是我。”他的手伸進外衣的口袋裏,摸出一包煙來,已經自然地抽了一支,突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又放下了。
“何必那麽勉強自己。你想做的事兒,盡可以去做,不用對我有什麽交待。”
我看着那支被他放到一邊的煙,淡淡地說。
“月月……”他喊了一聲,手胡亂地把那支煙揉成了團,“丹丹在這個城市舉目無親,我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舉目無親,唯一依靠……
我,難道不是?
我盯着他,看他把那盒煙放回去同,然後,手便斜斜地橫在上腹那裏了。
“她生病了,情況很危急……”他繼續無力地解釋着,額上有細汗湧出,聲音中帶着我不熟悉的痛。
不知是為我,還是為她?
“我當時肚子也很痛,沒有小娟在的話,情況也很危急……”
“對不起,月月……”他的頭低下去,橫在上腹那裏的手緊緊地按下去。
我知道他痛,可能是胃,可能是心髒,也可能是其他的什麽地方。我想像以前那樣,立即放下一切,不管不顧地撲過去,給他倒水,給他拿藥,恨不得他立刻安好。即便現在,我也不否認內心深處的這種渴望。
可是,我沒有動。我端坐在沙發上,不去看他。
眼不見,心便不痛了。我也很痛,心那裏,痛了那麽久了……
“我知道,有些事,在你面前,我說不清楚……”
我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我猛地擡頭,只來得及看到他眯着眼,不知拿了兩粒什麽藥,就那樣幹咽下去。他微微地前傾了身體,額上的汗越發的多。
“那你就什麽也不用說了,反正,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我扭開頭,硬起心腸,不去看他。
“可是不論……怎樣,我當時……沒有來陪你,是我的……不對……”
“你沒有什麽不對的。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你剛剛也說了,夏文丹在這邊舉目無親,無所依靠,你不去誰去呢?我反正親朋好友多得去了,當然用不着勞您大駕……”
語言,有的時候,真是一把淬了毒藥的刀子。而我沒想到的,是我柳月月,純真善良的柳月月,直爽豁達的柳月月,有朝一日,竟也把濕潤如玉的舌頭淬練成了刀子。
他沒有說話。我想是太痛了,說不出來話。因為,我看着他順着那幅倚仗的牆滑坐下去。他的膝,狠狠地蜷起來,緊緊地抵在他的上腹那裏,他的手緊緊地抱着他的膝。他濃密微卷的頭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前額。
坐在那裏,我看不到他的臉,我也不想去看。我的心被狠狠地撕扯着,被他低而急促的呼吸聲狠狠地撕扯着。
“月月,你不……明白……”他的聲音低若耳語。
我當然不明白,我能明白什麽?明白他們青梅竹馬的感情是多麽割舍不下,還是明白他安旭蹉蹉跎跎這麽多年,依然跳不出夏文丹三個字?
這些話我在心裏問了他千萬遍,終是沒有說出口。我自問雖然執拗到有些偏激,卻總還算不上一個狠心的女人,他已經那麽難受了,我又何苦再刺激他?
“我累了,安旭,我要去睡了,你請自便。”我看着不遠處蜷縮成一團的他,漠然地站起來,轉身慢慢向主卧走去。
那一夜,我不曾入睡。我豎起耳朵聽着客廳的動靜,可是除了偶爾傳來的淡淡煙味,我什麽也沒聽到。我終于在清晨時分迷糊睡去。
再醒過來時,天已大亮。正處雨季的*市,居然是個大晴天。我盯着窗外那一片耀眼的燦爛,心神依然恍惚着。
我不知自己在床上睜着眼睛看了多久,直到肚皮咕咕叫,我才想起,我居然已經有兩頓沒有好好吃東西。我伸手撫向小腹,那裏有一條小小的生命正在成長。即便我再怎麽不想面對他(她)的爸爸,可我也不能虧了他(她)。
我慢慢起了床,慢慢在睡衣外面披了件衣服,再慢慢開門出去。
出乎我意料,客廳裏,早已沒有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