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二天早上把“柳氏稀粥”端進他辦公室的時候,我是期待他說點什麽的。可是,我把粥放下的時候,他只有慣常那句“謝謝”,甚至連頭也不曾擡。我刻意在放下粥以後,比平時多站了那麽幾分鐘,而他只淡淡說了句:“我會吃,你一會兒再進來收吧。”
原來,他只是把我當個“監工”。我氣鼓鼓地盯了他一眼。他依然埋首于文件中,頭仿佛比往日還要更低些。
我還有什麽好氣的?每一次只要看到他看文件的樣子,那種心痛,足以覆蓋掉所有的其他情緒。
到座位坐下的時候,我把今天的文件梳理了遍。
乖乖,又是幾大夾子!
我把周航叫了過來。
曾珊已在月前正式休了假。她的情況一直不太好,所以幹脆請了長假回家保胎,走前又臨時征調了下面分公司的一個秘書周航過來幫忙。
周航年紀跟我相仿,卻是個特別內向的男孩子。做事認真踏實卻少了一點個性與活力。
“柳姐,你找我?”
“嗯,麻煩你把這堆夾子再整理下,看看還有沒有可以直接交給康副總或是下面分公司的件?”
我俨然一副“首席”的派頭了。
“好的,我再看看。”
半個小時後,他再回來,臉上有些為難。
“柳姐,我仔細看過了,能拿出來的都拿出來了,可是,也沒減少啥……”
我接過夾子,沖他揮揮手。其實第一次叫他來我就清楚這樣的結果。以周航的細致,分文件時必是已經詳細看過,拿過來的,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麽再值得商榷的件。可是,我就是不死心。我多麽希望,能再減點,哪怕只是一件兩件……
城南的地在5月底正式動工。從動工開始,他的工作量明顯比以前增加了好多。雖然康童努力地幫襯着,開發公司的老總也是他手下一個著名的“悍将”,可是,從這塊地的前期開始,就有那麽多的波折和不順,他又沒按“長官意志”處理有關的問題,這下真的開了工,那些明裏暗裏的障礙又怎麽可能少?好多的事,都需要他親自處理,這文件也就一日更比一日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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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進他辦公室的時候,他又在抽煙。聽到我的腳步聲,迅速地又滅了。我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養成了這麽一個習慣,只要我在,他一般不會抽煙,即使在抽,也會很快地滅掉,許是怕我說他吧……
“安總,今天的文件,急件在最上面一個夾子裏。還有一份合同需要您過目……”
我把手上經過處理的東西遞給他。
他接過,順手拿過放大鏡。
我清楚地看到他面上的變化。
“柳秘書,我記得你上班第一天,我就跟你說過……”他的臉上滿是受傷的表情。
“原來的正文12頁,附件10頁。放大到初號字後,正文47頁,附件40頁……您不是神,即使您可以做到不眠不休,您的眼睛也不可以。它們需要休息……”我看着他取下眼鏡,狠狠地揉了揉太陽穴,臉上有掩不住的疲憊。我放低了聲音,“而且,我只改了附件和正文的前面8頁,後面需要您簽字的部分,還是保留了原來的,還有,這三個夾子裏面的文件,也是您喜歡的形式。您,就把這個當成中場休息,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只是擡起頭來看着我。他沒有戴眼鏡,也沒有習慣性地眯起眼,所以,我并不确定,他是否真正看得清楚我。不過,我還是迎上他的目光。我看到,那裏的憤怒漸而消散,甚至,略微有些散淡的光漸漸有了光采,連帶着嘴角也向上微微地彎起來。
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裝作給他收碗,低下頭去。
“你總能勉強我做我不喜歡的事。”
他突然低低地說。我手一抖,碗差點沒拿住。
“對不起……”
慌亂之中,我又一次說了他不喜歡聽的話。
他不惱反笑,笑得出了聲。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這樣放聲地笑,我驚詫地看着他。雖然他的笑那樣大聲,可是他微微散亂的目光中,卻看不到絲毫的笑意。相反,它們是蕭索的,無比蕭索。
笑意未盡,他咳起來,低而綿延,夾雜着微微的喘。我慌亂地想去找他的藥,被他揮手拒絕。
“不用……咳咳……過會兒……就好。”
他掩嘴低咳了半天,終于止住。再擡頭時,他的目光已然平淡。
“剛剛,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他再度笑,帶着一點譏诮,“我怎麽能夠怪你們?我原本就不算一個正常人,卻偏偏硬要把自己當成正常人來看,讓你們為難了……”
他生生頓住,話音和笑容。他閉了眼,身體向後靠了靠,沖我揮了揮手。
這是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真實得讓人心痛的他。我忽然後悔起剛剛的“自作聰明”,我恨不得搶過那份合同重新去做過。或者……走上去,抱住那個頭,讓如此痛苦的那張臉,在我這裏快樂起來。
我真的做了。
當然,沒有上去抱住那個頭。我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這樣驚世絕俗的事,我還是沒膽兒的。我只是放下手中的碗,繞過桌子,走到他面前。
“怎麽還不走?”他仍然閉着眼,聲音有些低啞。
我沒有說話,只是執拗地站在他面前。
他驀地睜開眼,瞬間,又狠狠地眯起眼,良久。
“為什麽哭?可憐我?”
他重又閉上眼,聲音越發蒼恻。
“這樣的感覺……我永不會有……”我不斷地深吸氣,我不斷對自己說,我不能哭,我不能。可是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我擡手狠狠地一把拭開,“我哭,只是因為……我難過。我難過,在你……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候……我沒有……在你身邊……”
室內安靜得如同墳墓。
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久,他閉着眼,擡起手來,輕輕地沖我揮了揮。
“你出去吧,我是真的需要,中場休息一下了。”
我拿起桌上的碗,輕輕地離開。
只走出兩步,便聽到他在後面輕輕地說。
“謝謝你,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