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圖書館是空調開放地帶,與外界有個約莫10度的溫差。裏面冷得能抖起一層雞皮疙瘩,而外面熱氣蒸騰如蒸桑拿。
人生的無法調和就是這麽的無可奈何。怨天尤人也好,自怨自艾也罷,到頭來還是一樣的該冷的冷,該熱的熱。
午時一刻,是陽光正盛的空段。蘇茜本就緊皺的眉頭,讓一樹蟬鳴催促得更有怨婦的意味了。
蘇茜一邊撐傘,一邊眯起眼睛适應強烈的光線,嘴裏還念念有詞:“今早出門就不見幾片雲,果然是早晨浮雲走,午後曬死狗啊!”
田笑随口道:“這不是我今天早上說的諺語嗎?”
蘇茜理直氣壯:“現學現用不行啊?”
田笑躲進傘下,順着她道:“你開心就好。”
路過教學樓前,遇上那只準時蹲飯點的流浪狗。在它搖尾乞憐下,田笑從包裏掏出個備用面包,隔了兩三步的距離扔給它。
蘇茜熱得心煩:“這狗怎麽沒被曬死?”
田笑一邊無語地擡頭望天,一邊汗——大小姐心情不好的時候,連狗都不放過,她還是小心點兒別踩了雷區成了炮灰,不劃算啊不劃算。
吃過午飯,有一段午休時間。田笑沒有趴着睡覺的習慣,蘇茜倒是在哪兒都能打盹兒小憩。
但趴着怎麽能有躺着舒服呢?
所以,她也跟着田笑屁颠屁颠地回了寝室。
鑰匙扭轉,門甫一開,一道人影閃電般地竄上來,田笑還沒看清楚是什麽,整個身板就被抱進了懷裏。抱就抱吧,能不能控制一下手勁兒啊,田笑差點兒被捏碎了,還被迫感受着胸前的波濤洶湧……
同時一道嘹亮的大嗓門朝耳膜撕扯過來。
“兒子們,爸比回來了,想不想爸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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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在千裏之外卻一聲不吭地溜回了學校的寝室長,就這麽驚心動魄的出了場。
寝室長是個地道的東北女孩,說話做事麻溜兒的幹脆,黑土地培育出來的豪爽率性,還略帶點兒野性。
拔尖兒的身高讓許多漢子都要背過身去汗顏三秒。就因為這道不易越過的高坎兒,不知道隔斷了多少望而怯步的桃花緣。
但東北女孩遇上霸道蠻橫的大小姐,即使是高了小半個頭,也招架不住那一句頗具威嚴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還不速速道來。”
每次聽蘇茜說這句話的時候,田笑總有種包大人的棺材板板被她打開了的錯覺。
于是乎,昨天晚上有尾無頭的戀愛故事就有了上文。
寝室長感言:“你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你的那個他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出現……”
聞言,田笑不禁點頭想了想,腦海裏卻突然冒出來一張冷酷痞帥的臉,吓得她眼前有蚊子似的神經兮兮地揮了揮手……
這話還得從隔壁高校開始說起。
據該校官方微博報道,體育學院某男一枚,在百年難得一次的圖書館之旅中,在滿室紮堆的姑娘裏,與某女有緣千裏來相會,一眼來了電。
在此,田笑懇切地下了一句評語:“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
然後某男逆向思維,将碰瓷兒精神發揮到登峰造極的境地。一個蓄意的不小心,某女的玻璃杯就稀裏嘩啦碎成了一堆渣渣。
所以說啊,開啓一個新套路,就是這麽簡單。
後話自然是以賠償的名由加了支付寶好友,再由支付寶好友轉移到□□好友,最後在情之所起處,一往而情深已。
這就是聞名于各大高校的“玻璃事件”。自此,竟一發不可收。一系列連鎖反應如雨後春筍般不斷湧現蔓延,翻版山寨,再翻版再山寨,以至于發展成寝室長終極版的“骨折事件”。
人家至少拿個物件兒當炮灰,碎了的玻璃也是有種殘缺的美。到了寝室長這裏,就是活生生的折了一條腿。
蘇茜啧啧評語:“玻璃渣裏撿糖吃。”
時間倒回一個半月前,也就是回家的第二天,寝室長便迫不及待地騎上她的小電驢,遛彎兒去了。
十字路口前的小型廣場上,聚了一堆的東北大老爺們兒。據寝室長推測,多半是在聚衆唠嗑兒。而其中有個哥子,以超出平均海拔近兩個人頭的優勢被她成功瞄上。
蘇茜中二病評語:“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田笑被耳濡目染久了,也學壞了,跟着附和:“這男人該死的高聳挺拔。”
寝室長:“……”
蘇茜:“……”
偶爾蘇茜也會反省自己,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把田笑帶壞,變成了個一本正經不倫不類的奇葩。
言歸正傳,其實是寝室長沒帶隐形眼鏡兒,一時好奇想要眯眼探個究竟,卻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噇的一聲,她未來一個半月的探監對象就這麽炮灰在了她的車輪子下。
蘇茜踩着點地“靠”一聲:“我還以為那個超出平均海拔近兩個人頭的哥子是男主角,原來這才是正牌。”
頓了頓,她慶幸,“差點兒站錯隊。”
寝室長:“……”
田笑:“……”
幸好是輕微骨折,沒有出現位移,吃了藥好好保養,一到兩個月就能康複。
“所以你是賠錢又賠時間,以至于最後連人帶車都賠給了那個單憑你一張嘴說的帥氣東北小夥。”這套路太他媽的酸爽了。
寝室長作嬌羞狀:“愛情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離不開暴風圈,來不及躲。”
見她長手長腳的大高個作小鳥依人狀,蘇茜惡:“注意你的表情,跟偷吃了屎味的辣條一個德行,有損室容。”
田笑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電腦,邊敲鍵盤記錄,邊笑眯眯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最美的愛情故事。”
具體細節也不過分贅述,好事者可以自行腦補。至于有心效仿者,還是迷途知返得好。去碰個玻璃瓶什麽的,總是比傷筋動骨要文明溫和得多。
佛曰:慈悲為懷。
脫單請吃飯是寝室傳統習俗,但由于人員不齊,飯局不得不暫緩推遲。
但東北妹子豪爽,拍着胸脯,自動自覺地承包了當天兩位室友的晚飯,說是特別慰勞。
返校大軍陸續歸位,校園生機又再一次朝氣蓬勃。五花八門的豪言壯語在這個新的起點裏此起彼伏,響亮動人。
然而雷聲大雨點小的,終是逃不過無疾而終。
對于考研黨的同志們來說除開一日三餐和睡眠時間,所有精力都傾注在了埋頭苦讀中——英語、政治、專業綜合争先恐後地爬滿日程,大有不榨盡腦汁誓不罷休的架勢。
當然,這僅對于志向遠大且意志力超群的同志而言。至于那些散漫無目的,或是目标不明的人來說,就又是另一種說法了。
比如因貪吃而導致□□堵塞的蘇茜同志此時不在圖書館為“自我之崛起”而讀書,卻在衛生間裏拼盡全力地響應大自然的號召。
一曲《琵琶行》剛落下尾音,田笑将最後一盆清洗衣服的水倒進盥洗臺,擡臂擦擦額頭,如釋重負般吐出一口氣。
她洗衣服有個怪癖,就是清衣服要比洗衣服的時間多出兩倍。在她看來,衣服可以不洗幹淨,但必須清幹淨。
至于緣由,本人也不清楚。
誰的人生史上還沒幾個不得而知又怪異的癖好呢?也許正是這些怪癖,才造就了人與人之間萬裏難得挑出的那麽一根骨頭來。
撐着衣杆晾衣服時,就聽廁所夾縫裏飄出一口頗具便秘特制的怨氣。
“你放的都是什麽歌啊?嚴重影響我的發揮,現在本小姐強烈要求你關掉手機。”
田笑置若罔聞,繼續晾衣服。而忽視的結果則是這怨氣以幾何倍數的速度瘋長,最後以集結成一個字的形式爆發出來。
“靠……”
田笑被她這一聲鬼哭狼嚎吓得手一哆嗦,往衣架上套的衣服都沒套上去。不用看田笑都能想象出廁所裏的那張臉別提有多憋屈。
在這營養跟不上腦力消耗的日子裏,比上刀山下油鍋還要難熬。不知道是打飯阿姨類似癫痫的病更嚴重了,還是胃被撐大了,蘇茜每天跟餓死鬼投胎一樣,吃不飽也吃不好。
差點兒在圖書館餓暈過去的她,實在耐不住這份饑餓,大手一揮,號召寝室三人組去吃大餐,結果是無人響應。但也不影響她敞開肚皮大搓一頓的興致。
潇灑臨走前,田笑點了她四個字:“适可而止。”
被長期壓抑的事物一旦有了反彈的機會,從來都不是理智、正常的,變本加厲才是特有的本質。
不經霜雪天,哪知松竹心。
不聽室友言,吃虧在廁所。
田笑抖了抖衣服,盡量讓廁所裏的人察覺不出她聲音中的笑意:“肺與大腸相表裏,深呼吸有助于通腸排便,你可以……”
“試試”二字還未出口,猶如平地一聲驚雷起,耳邊滾滾而來一記可謂驚天地又泣鬼神的悠、長、屁、響。
緊接着,是沖廁所的聲音。
很快那個毒氣彈制造者就破門而出,伴随着臭氣洩露,蘇茜二話不說,拉上還未破口大笑就被臭氣熏得皺起眉頭的田笑往外走。
“哎哎哎,你幹什麽?”田笑直拍她的肩膀,打心底嫌棄那只上完廁所沒有清洗的爪子。
“快跟我走。”蘇茜急不可耐。
“去哪兒?我衣服還沒晾完了。” 田笑一臉懵逼地抵抗着。
“少廢話,快點。”
兩人拉拉扯扯,一個不情不願,一個強勢粗暴。從起初的拖着走,到後來無可奈何的就範,已至最後推推搡搡、你催我趕的到達了目的地。
四五點的操場,除了學校學院搞活動,或者上體育課,一般都是處于人煙稀少的狀态。
然而此刻,塑膠跑道與綠皮草坪的交界處被清一色的露腿妹子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洩不通。
不得不談資一下,S大三分之二的天下都是姑娘們撐起來的。
“女生當漢子用,男生當畜生用”這句廣為流傳的校園警句真不是蓋的。
媒體傳播如同瘟疫,短短幾分鐘,那張點染了水光的側身照像施了魔咒般,八九不離十席卷了全校女同學的朋友圈、□□空間。
而且轉發量仍在持續增長。
等一邊玩手機,一邊賣力蹲大號的蘇茜刷到那張怎麽看怎麽讓人火大的側身照時,她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結果悲催地誕生出了那一記有損她女神光輝形象的炮響。
等她們趕到照片拍攝現場,早已經是一片春光無限好的風景。
“靠,開校大家都這麽閑的嗎?”蘇茜手搭涼棚,望着烏央央的人頭,嘆為觀止。
“在這個看臉的社會,他媽的只要長的好看,走哪兒不是前呼後擁。說什麽沒有未來前途,我看星途坦蕩也不是問題,哎,你去哪兒?”
田笑繞着圈子走,有些興奮道:“看還有沒有空位。”
蘇茜跟在後面打擊她:“有個鬼啊!連根針都插不進去,你有這精力,還不如到看臺上去。”
田笑堅持:“不看看怎麽知道,說不一定就有了。”
然而繞了半圈也沒找到殺至前線的切入點,看不見球場上驚心動魄的足球賽事,能反饋一點消息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和那情緒波動的花癡聲。
當她們快繞操場一圈時,人群中倏地乍起一浪喝彩高潮。前面随着球框突起的包圍圈本能地整體後移。田笑知道球進門了,緊而聽見離她不遠處的人群裏,有人大聲呼道:“11號帥哥,你有女朋友嗎?”
聲音悠揚婉轉,很好聽。
在一連串的起哄與唏噓聲中,田笑頓了步,起伏的胸腔似乎在這一刻也平緩了下來。
她想,蘇茜給她看的照片上的人,此時與她,也許只隔了眼前這麽一道人牆的距離。
11號,會是他嗎?
幾乎全場都屏住了呼吸,豎起耳朵等那個11號的回答。
“怎麽了?”蘇茜見人沒跟上,折身回來問。
“你說11號會不會就是他啊?”田笑一向是有什麽說什麽,眼睛亮亮地盯着一顆顆簇擁的後腦勺。
“你問我,我問誰去?”蘇茜不假思索道,頓了頓,緊而會了意,“噢,eleven girl配eleven boy。”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一把攬上田笑的肩膀,“你還真會想,勸你不要太期待,期待就是傷害……”
突然一聲氣勢十足的幹吼橫空出世,不合時宜的從人群頭頂飛過。
“幹什麽呢?幹什麽呢?”這濃厚的鼻音夾雜着南方口音,大家夥兒不用回首注目,就知道這片場子的老大來了。
操場管理員那具虎背熊腰,好巧不巧,就從田笑背後轉悠了出來。老爺一樣的步伐,有韓湘子笛音破海的神力,前方人海自動裂開一條夾縫。只是為其開道而挪移的步子有着濃厚的老大不情願。
說時遲那時快,田笑被蘇茜一掌推了進去,踉跄中被人群包圍吞噬,緊随着管理員一同抵達前線。其間遭遇白眼也是在所難免。田笑只能當做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心不安理不得的随波逐流。
擡眼望去,左前方兩三米遠就是球門。
中場休息,球員們正在以或跑或走的姿态向球場一隅彙集,先到的人已經提起礦泉水瓶喝了起來。
而遠去的背影上,一個方正的11不偏不倚,正好以直線的角度向田笑平鋪開來。
黑上衣加黑短褲,裸露在外的肌膚貼上金黃的陽光,是健康的小麥色。拖出散漫感的步調,不緊不慢,甚至帶着點嚣張無謂。背影還是那樣的幹脆利落。
還有那頭濃密的黑發又長長了。
她想高越走哪兒,都像是引人注目的小太陽。就好比此時此刻烏泱泱的一片,都是被他吸引而來的一樣。
也許那個與她糾纏了二十年的數字,還有另一層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