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蘇茜嫌他婆婆媽媽,敲桌子表示不爽:“不帶你這樣話只說個開頭,吊人胃口的。”
高越不鹹不淡地插話道:“女生不适合聽這些。”
蘇茜哼笑一聲,她就從來沒把自己當作尋常女生看過:“沒什麽不合适的,殺人放火□□擄掠,什麽劇本電視裏沒放過。是吧,笑笑。”桌下,她不着痕跡地用腳踢了踢田笑。
與一群人待一起,田笑一般是最安靜的那一個。收到蘇茜的暗示,她老老實實地點頭道:“我也很好奇。”
她目光清亮,看向高越,清清淺淺地笑,淡眉紅唇,肌膚白淨,不着一絲脂粉。全身上下除了一塊腕表,沒有任何的裝飾物。整個人幹淨得單調,甚至沒有一絲味道,像一副白紙水墨畫上點了一抹紅。
純粹,簡單,也美好。
高越背對着人頭攢動的熱鬧景象,表面平靜自若,心裏卻起了波瀾。怦然心動往往發生在不經意的一瞬間。而就在那一瞬間,胸腔裏突如其來的一股占有欲讓他差點兒失去理智,欺身上前,輕撫那抹觸手可及的笑。
按捺住躁動,他有些坐立難安,調整坐姿,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姿态。
江曾單獨坐在方桌的一端,視線很好,把兩人的表情一覽無餘,像看到了什麽驚人的畫面,眼睛睜大了一瞬,嘴邊情不自禁地含了絲意味深長的笑。
怎麽說也是好幾年的兄弟,江曾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掂量了下分寸,主動接過話頭:“哎呀,我來說,不過這件事情說來話長,要從半年前說起……”
就在今年年初本市公安局獲得了一名販毒女子的線索,這女子代號“燕子”。警方順藤摸瓜,查出了一個以“燕子”等人為首的販毒團夥。就在元宵節前一天,警方根據已獲得的線索展開收網行動,抓捕二十幾人,繳獲毒品近十公斤,查獲幾支射釘槍、射釘彈幾百發,收繳毒資30萬餘元。
但由于計劃的疏忽,讓“燕子”跑了,人間蒸發一樣找不到蹤跡。警方懷疑,她還有同夥。就在兩個月前警方追着線索查到了一個曾經與“燕子”有密切關系的人,而這個人也有販賣毒品的嫌疑。
“好巧不巧,這個嫌疑人最近兩個月是我們酒吧的常客,我們都叫他那疙瘩。”
“那疙瘩?”田笑不理解為什麽要這麽叫。
“哦,那人臉上有塊燙傷,為了方便,就取了這麽個外號。”閑聊間,菜被一一端上了桌,江曾邊吃邊說,“據說那疙瘩好像是聽到什麽風聲,老實安分了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裏他經常來我們酒吧,你們也知道我們酒吧有條規矩……”
“是之前的規矩,現在取消了。”阿陽插嘴道。江曾盯他一眼,仿佛在說老子知道要你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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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阿陽打岔的這個空檔,高越若無其事地夾着菜,加入了話聊,把大家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來夢醒時分娛樂消費的全是年輕人,精力充沛,好奇心又強,愛追求刺激,給點魚餌就上鈎,禁受不住誘惑,正好是引誘的對象。”承受着大家的目光,他也面不改色,依然不緊不慢地用筷子剔着排骨上的肉,道,“雖然酒吧管的嚴,禁止買賣任何違禁品,但是……”
“但是也成了一塊大肥肉,只要那疙瘩想方設法避開你們的耳目,成為漏網之魚,整個酒吧就全是他的市場。”蘇茜接話道。
“蘇小姐聰明,不愧是S大的高材生。”江曾恭維道。
“嘿,你什麽意思?叫她笑笑,到我這兒就是小姐。你叫得順口,我聽着別扭。”蘇茜叉起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我的大名,蘇茜,記好了。”
田笑總說蘇茜交友帶三分俠氣,在她那個圈子裏她是出了名的豪爽仗義。不管男生女生,只要合得來,都願意交她這麽一個朋友。
江曾從善如流地點點頭,拍桌子道:“爽快,我喜歡。一回生二回熟,以後就是朋友了。來,以茶代酒,我們幹一個。”
大家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帶着舉了個杯。
“剛講到哪呢?”話題繼續。
“整個酒吧就全是他的市場。”田笑複讀機一樣重複一遍。
“哦……”江曾想了想,好像不是他說的,掃一眼高越,見他沒有要接話的意思,便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講下去,“條子想通過這個人順藤摸瓜,看能不能查出點其他什麽。他們不想打草驚蛇,為了方便監視,就與我們酒吧合作……”
“等一下,警察跟你們合作?”蘇茜立即打斷他,“他們是不是傻?就不怕你們洩露秘密或者跟他們是一夥的?”蘇茜嚴重懷疑他是不是随便編了個故事唬弄她們。
“蘇小……言之有理,所以我們酒吧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江曾頗有些自豪地比了四根手指。
蘇茜皮笑肉不笑:“你不要告訴我你們就是那四個人中的仨。”
“Bingo!”
蘇茜無語,翻了個白眼給他。咬着筷子頭,她想了想:“這麽說你們都在夢醒時分上班。”
江曾塞了一嘴的紅燒肉,連連點頭“嗯”道,不知道是在回答她,還是覺得肉好吃。
“你調酒師,你……”蘇茜看向阿陽。
“服務員。”阿陽嘴也不空,含糊道。
“那……”眼睛滑移到高越身上。
“保安。”高越倒是配合。
蘇茜轉眼看田笑,她表情如常地吐着魚刺,一點兒也不吃驚或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他是幹這行的,或者她壓根兒就不相信他的話,正如蘇茜的質疑。
“你真會開玩笑。”蘇茜微微瞪起一雙大眼睛,撲閃閃地說着不相信,“大哥你這氣質……你說你是黑社會老大我可能還會信,保安,你……真的是保安啊?”最後一句,蘇茜轉了個方向問。
“是。”江曾和阿陽異口同聲,激動得差點兒破音。
蘇茜狐疑地盯他們。
“連高中都沒畢業,你覺得我這腳跟能站多高?”高越淡淡道,語氣裏透着幾分自我調侃,“像我這種沒文憑又不思進取的人,早就被社會淘汰掉了,沒有你們那樣的未來坦途。”
完全沒料到他如此直接,蘇茜向來直來直往,不喜歡說什麽大道理,現下難免有些尴尬。
像按了暫停鍵,空氣頓時安靜下來。
他的話很實在——年紀輕輕,沒文憑,沒技術,又沒家世背景,在這大學生遍地開花、急需技術型人才的時代,想要找一份體面像樣的工作,的确不容易,可以說是比登天還難。
他說的下賤工作就是酒吧保安?田笑靜靜地看他,想起了那晚他在操場上說的話。而高越那雙漆黑的眸子也在盯她,眼神極深,像要洞穿什麽。
田笑總覺得他話裏有話,而這話像一把劍,硬生生地劃出一條清晰尖銳的線,把他與她分割在兩邊,勢不兩立的對峙。
田笑覺得不舒服,就像上次他說他命硬抗揍打不死一樣,聽了心裏膈應,但她依然說不出具體原因。
“你不吃米飯嗎?”田笑不想與他再對視下去,便出聲打破這沉默,就是話題轉得有些生硬蹩腳。她不擅長調節氛圍,蘇茜說她是耿直女孩,不是沉默不語,就是實話實說,且從來不拐彎抹角。所以一般這個時候保持沉默才是她一貫的風格。
高越不由得一愣,緊而皺眉頭:“這米飯又稀又軟,不喜歡。”
田笑接道:“我們正好相反,我就喜歡吃這樣的米飯。”
高越突然哼笑一聲,饒有趣味道:“你喜歡吃軟飯?”
此話一出,硬是逼得吃瓜在第一線的蘇茜暢快淋漓地噴出一口碎肉。
萬幸的是她轉頭及時,桌上的六菜一湯才幸免于難。
蘇茜被嗆得不行,猛地灌下一杯田笑遞過來的水,才緩解過來。卻又栽在了那個停不下來的笑裏。一雙竹筷被她揮舞在空中虛夾,連連碰撞出脆響,向着高越頻頻點筷頭:“英雄所見略同。”
田笑:“……”
江曾:“……”
阿陽:“……”
經過這麽一場小插曲,話題自然而然又跳了回去。
“服務員、調酒師……恩,你們酒吧的經理主管是吃幹飯的嗎?警察不找他們,找你們。就算你們說的是真的,雖然我和笑笑身家清白,但你們就這麽随随便便地說出來,合适嗎?沒有一點可信度。”蘇茜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挑戰,向上吹了口氣,掀翻了一撮頭發絲。怎麽說她曾經也是個理科生,更是個偵探迷,這點邏輯能力還是有的。
“再說,幹你們這一行的,就算沒做什麽違法犯紀的虧心事,那也不想和警察扯上關系吧!”
好像說得有道理,江曾點點頭,旋即又搖頭:“聽我把話說完。警方那邊有熟人,欠着人情了,你以為我們想攬這爛攤子,沒事找事啊!”
“官商勾結,這話說給我們聽合适嗎?”蘇茜一針見血。
“你真會開玩笑,哪來的官哪來的商啊,有的只是點情義。”江曾服了她的腦回路,繼續說,“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們了,是因為那疙瘩昨晚就被抓了,過不了多久這消息就會公之于衆,遲早的事。”
“抓了?怎麽抓的?”蘇茜沒料到事情來了個逆轉。
“過了冬,就是春天,蟄伏久了也該出洞活動了,就在昨晚那疙瘩又約了一群人喝酒,其中有個女人,你們猜是誰。”
“燕子。”蘇茜一口答道。
“聰明。”江曾豎大拇指,“警方一直以為她離開了本市,誰想她就躲在眼皮子底下,只是喬裝打扮掩藏得好,一時沒察覺出來。”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越簡單的道理卻越容易被人忽略。”阿陽插話道,忽而義憤填膺,“你們不知道,這群缺德的家夥還幹着一樁龌龊買賣。”
蘇茜好奇:“什麽啊?”
阿陽小聲說:“販賣兒童。”
由于聽得太認真,田笑在高越無動于衷的全程目擊下不小心吃了個野山椒。阿陽的話音剛落,她就被辣得淚眼婆娑,吐舌頭找水喝,一張小嘴紅彤彤的,不停地直說好辣。蘇茜拍桌而起的一腔憤懑就這樣被她強行打斷了。蘇茜一邊麻煩又認命地為她倒水,一邊嘴不閑地罵咧:“有多少孩子就因為這些缺德的人一輩子都找不到自己的父母,我說這些人渣就應該千刀萬剮下油鍋,活着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不判個死刑都對不起他們的所作所為。然後了?”
阿陽道:“然後就沒然後了啊!”
江曾道:“哎,多的別問,問了我們也不知道,好多事情還是我們自己去套的話呢!”
高越适時提點道:“所以你們這些小姑娘,一天到晚沒事多讀點書,少去那種地方瞎晃蕩。”
蘇茜道:“小姑娘?看你最多不過二十五六的樣子……”
江曾糾正道:“什麽二十五六,我們越哥才二十二。”
好不容易從辣味中稍稍解脫出來的田笑一臉訝異,沒想到他這麽年輕,只比自己大了兩歲,只是不合乎年齡的氣質讓他看起來更成熟穩重。江曾還想說什麽卻被高越一個冷眼禁了言,擡頭望竹簾。
一桌人七嘴八舌,聊得很歡快。飯吃到後面,兩人吃得正好,三人吃得肚皮滾脹。
蘇茜忽然八卦起來:“我打聽個事,你們老板是誰啊?”
“這個……”江曾貫會扯皮,撒謊都不打草稿,“我們也不知道啊!我們只是打工混口飯吃,管老板是誰,在我們眼裏經理就是老大。”見她欲求不滿,還想問什麽,江曾趕緊轉移話題,指着空了的碗說,“這個紅燒肉味道正宗,肥肉勁瘦肉嫩,好吃。”
蘇茜一拍桌子,像找到了知己:“有眼光,最喜歡他們家的紅燒肉了,肥而不膩,不鹹不淡,調味正好。配上這個紅燒醬裹着的紅薯塊,我可以吃上三大碗白米飯。還有這個豬腦花,又嫩又鮮……”
蘇茜上洗手間,江曾和阿陽吃了田笑的飯,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先走一步,留田笑和高越在街邊等出租車。
“你的傷怎麽樣了?”田笑站在高越身邊,矮了大半個頭,瘦削的身材顯得越發的小只。
“不是說了沒事嘛!你還要問幾遍?”高越站得沒個正經,語氣也吊兒郎當。
田笑不在意地笑了,篤定道:“最近酒吧應該很太平。”
“這你也知道?” 高越微微側頭,睼她,眼中的好奇大于疑惑。
“因為你看起來……至少臉上沒有傷。”田笑迎上他的目光,惡作劇般地笑了笑。高越咬上半邊牙,磕磕下巴,似是佩服她的邏輯。
“那個……”田笑有些遲疑,“茜子的話比較多,也心直口快。”
高越迅速會意,沒有表情的眸子望一眼長街盡頭,也不說破,轉而輕言輕語地問:“我是不是話太少了?”
都說揉進了真情實意的四目相對,能讀懂對方的心緒。而田笑從他一閃而過的淡漠眼神裏看出了言外之意。
蘇茜今天問了很多,卻大都被他寥寥幾語帶過,或是直接跳過。
他避而不談,自有難言,卻又歉疚不能對她坦言相待嗎?
田笑挽上耳發,輕笑說:“我話也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