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孟觀潮走進書房, 在大老爺對面的位置落座, “刑部傳你問話,是有兩個原由,一是有人投案, 指證你在外辦差期間收受賄賂;二是兩廣總督康朔即将進京, 所為何來, 你該清楚。”
大老爺不說話, 只是看着他。
“來回彈劾沒意思, 該結束了。”孟觀潮說道, “官場上的路數,你清楚。越是整治高門的人,越要從小事入手。一下子給你安排個天大的罪名, 就沒官員看熱鬧了, 反倒會人人自危,朝堂要經歷一番動蕩。為你,犯不上。”
大老爺無聲地嘆息一聲,“從何時起,你開始布局的?”
“從文晖的親事落定前後。”孟觀潮靜靜地看着他,“我不能一直等着你們先出手算計我。”
“我受賄?”大老爺問,“是誰指證我?”孟府這樣的門第, 哪裏有什麽賄賂的說法,方方面面的人奉上錢財,都是孝敬。
孟觀潮看出他的想法,牽了牽唇, “漕幫的人。”
大老爺難以置信,“漕幫對你唯命是從。”
孟觀潮笑意更濃,“這話說的。有時候,朝廷需要漕幫制衡,免去一些不必要的禍亂。我只是替朝廷出面接洽,恰好沈幫主願意給我面子而已。再者,對我唯命是從人太多了,都對你行賄了?”
大老爺閉了閉眼。
孟觀潮也不瞞他,“指證你行賄的人,是沈幫主的侄子。他早就犯了幫規,眼下是秋後算賬。值,一場牢獄之災,能讓他兩個兒子得到重用。”
大老爺回想着,收了那厮多少銀子。是三萬兩還是五萬兩?不,已經沒必要想這些了。孟觀潮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受賄只是個切入口,有更重的罪名等着他。
“別人犯錯之後,百般斡旋,為的是子嗣的前程。”孟觀潮語氣涼涼的,“可你是怎麽做的?你讓兒子做爪牙,幫你做那些上不得臺面的事。”
一語驚醒夢中人,大老爺急急地道:“文晖所做一切,都是聽命于我。”
孟觀潮笑得涼薄,“意圖劫持靖王妃的人,可不會這麽說。”
大老爺抿了抿幹燥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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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怎麽能那麽下作?”孟觀潮凝住他,“你怎麽能一直那麽下作?怎麽做到的?”
大老爺惱羞成怒,“我倒是也想在官場與你争個高下,可我有那個餘地麽?”
這個所謂的長兄,算計母親,謀害年幼的他。到了如今,又對女子下手,只因她們是他和靖王的軟肋。孟觀潮不屑地牽了牽唇,“我十來歲的時候,你已在官場,對付我的手段,與如今有何不同?”
大老爺哽住。
孟觀潮從容起身。
大老爺忙問道:“文晖呢?你我之間的恩怨,不要殃及孩子,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你拿什麽擔當?”孟觀潮語帶輕嘲,“你只管放心,我深知斬草不除根的道理。”
“父親臨終前說過,要你與我兄友弟恭,要你妥善安排幾個侄子的前程!”
孟觀潮輕輕一笑,“我絕不會全然遵從他的囑托。你若是心內不平,到了陰曹地府,只管去找他訴苦。”
“你、你不孝!”
心願不能得償,便怨毒以對。孟觀潮不以為意,“父親這一生,除了在戰場上有所建樹,其實活得一無是處。我真是無法徹頭徹尾地孝敬他。”
大老爺恨聲道:“父親最該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你兒時将你掐死!”
孟觀潮卻道:“說到底,你是毀在了父親手裏。”
大老爺連聲冷笑,“皇上就算治罪,我也罪不至死!我這條命,豈是你能發落的?”
孟觀潮慢條斯理地道:“我不喜歡讓人痛快地死。你該知道。”
“……”
孟觀潮從容起身,“這一別,大抵再無相見之日。
“我要在官場上除掉你,并不是想光明磊落地對待你,不是不能效法你們的陰毒手段。
“我得顧着父親的名譽。我沒好生孝敬過他,讓你體面些,也算是對他老人家的一點兒孝心。
“保重。”
大老爺被刑部的人帶走之後,大夫人便如同癡傻了一般,坐在椅子上,大半天一動不動。
毋庸置疑,父親二人前程盡毀都是輕的,保不齊就要丢了性命。
文晖犯的錯,是意圖劫持靖王妃。雖然靖王妃不得夫君看重,但男人都護短兒,靖王不論從哪方面來講,都不會善罷甘休。
至于大老爺……大抵是由着老四安排罪名了。他但凡能對老四形成威脅,也不會被刑部直接帶走。
說什麽到刑部回話,人家說的客氣而已。這一進去,出來恐怕就難了。
在這關頭,她似乎應該四處奔走,求親友幫襯一把。
但是,沒用的。不用試她就知道,做什麽都沒用了。
怪誰呢?
歸根結底,該怪老國公爺教子無方,原配所生的三個兒子,都是心術不正,動辄就試圖用陰招走上捷徑。
再該怪的,便是大老爺,不知反思,把好好兒的長子養歪了。
心如刀絞,卻是欲哭無淚了。
天光漸漸暗下來,孟文濤、元娘、二娘過來了。
看到他們,大夫人才清醒過來。
她掙紮着站起身來,“你們去給太夫人請安,不準亂說話。我去找你四叔。我們長房,固然有自作自受的,可也有清白無辜的。”
兄妹三個聞言,齊齊落下淚來。
大夫人顧不上他們,匆匆換了身衣服,去了孟觀潮的外書房。
孟觀潮正在和兵部的堂官梳理今年兵部的賬目,近來每日如此。聽得大夫人前來,猶豫一下,轉到暖閣去見她。
大夫人看到他,便遣了随行的丫鬟,繼而緩緩跪倒在地,“老四,我來見你,只是想問一句,文濤、元娘、二娘會不會受牽連?”
“安分守己的話,自是不會受牽連。”孟觀潮如實道,“前兩日,我已寫信給江南汪家,說元娘是我的侄女,我很看重,連帶的,也很看重這門親事。”
猝不及防的,大夫人的眼淚掉下來。她倉促地抹一把臉,“老四……”
孟觀潮看着她,和聲道:“我們兄弟四個之間的恩怨,你很清楚。
“他們若是得到機會,會怎樣對我娘、幼微和我,你大抵想見得到。
“老三垂死掙紮時做過什麽,你應該還記得。文晖想劫持的人,不止靖王妃,還有幼微。
“我總不能一直過家裏家外都防賊的日子,我也是個人,也想家中平寧安穩。”
“我懂,我明白……”大夫人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你也知曉。眼下,我要的只是你給我一句準話,餘下的三個孩子不被牽連,我……知足了。我謝謝你。來日,你讓大老爺給我一封休書,或是将我安置到家廟,于我,都是最好的結果。”
“不論哪條路,都是你與兒女生離。”孟觀潮牽了牽唇,“不至于。往後,長房少了兩個人,主持中饋的人會換,但你依然是孟府大夫人。
“孩子與母親離散,都是萬不得已才有的事。但這也有條件。
“你若是教子無方,我瞧着苗頭不對的話,便只能連累無辜。”
大夫人忙道:“不會的……我會好好兒教導他們。”
“那就沒事了。”孟觀潮溫聲提醒道,“除了這些,別的你最好別管,管出意料之外的事,不是你能受得了的。”
“這一點你只管放心。”
“回吧。你這動辄哭動辄跪的毛病,幾時能改?”孟觀潮說着,轉身出門。
康清輝進京之後,便遵循了孟大老爺的意思,住進了一所孟府長房的別院,見了一些孟大老爺希望他見的人。
見的人裏面,包括徐老太爺、徐二老爺、徐檢。
每一日,他享有的是錦衣玉食,一如在家中。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有異常的行徑,便會有人将他當場拿下。
但他一點都不擔心。
來之前,就已做了周密的安排。能讓他成為籠中鳥的人,委實不多。
這一陣,出乎他意料的,是徐家。
他以為,徐家不論發生任何事,都是因擁立靖王而起。那種事,錯也便錯了,局外人倒是不需多思多慮。
可是,來到京城這一段時日,随着與徐家的人來往,他漸漸覺出了不對:徐家老太爺,根本就是明裏道貌岸然、暗裏小肚雞腸歹毒下作的貨色,徐二老爺、徐檢也是。
在孟府老大與老四起争端的時候,他們在斟酌的,居然是借機謀得益處?
能謀得什麽益處?徐幼微是太傅的發妻,他們卻将她擱置一旁,打着自己的小算盤,還理直氣壯地說這是目光長遠之人才會有的考量。
他們想借助兩廣總督與孟府的權勢,起複老太爺與二老爺。
他們,居然想幫助孟大老爺扳倒孟觀潮。
他們為了這些,可以失去做人的下限,連當初孟觀潮與徐幼微的親事都不介意利用起來做文章,別的就更不需說了。
他差點兒被惡心死。
他不明白,那麽美好、單純的一個女孩子,怎麽會生于那樣一個家族?
因為這一點,明裏暗裏的,打聽徐如山其人。不願多說的,三兩句打發他,願意多說幾句的,便忍不住感嘆徐如山什麽都好,卻是愚孝之人。
于是,他就慢慢地琢磨出原委了。
于是,不論何事,不論對孟府長房還是徐家老太爺,都只是口頭應允,暗裏則是勸告父親定要審時度勢。
屬于驚喜的事件,自然是徐如山脫離宗族的事。他幾乎忍不住拍手叫好。
至今日,終于有了最終的結果,孟家長房父子先後落網。
終于,不用再擔心徐家,不用再擔心孟四夫人。
這晚,孟觀潮較為少見地早早回房。
彼時徐幼微在指點林漪習字,也就随他去。
回到房裏,洗漱歇下的時候,夜已深沉。
他睡得很沉。
她借着燈光細細打量着他。
清瘦的輪廓線條銳利,眉宇舒展,濃密的長睫被燈光打出一片小小的暗影,唇角不笑也似含着一點笑意。
讓人覺得絲毫危險、威脅也無的他,也只有這種時刻吧?
她親了親他面頰,熄了燈,無聲躺下,在靜谧的氛圍中睡去。
恍然醒來的時候,看到淨房裏有燈光蔓延至室內,身側已經空了。是他去洗漱了。
徐幼微閉上眼睛,想繼續睡,卻沒了睡意。很多事需要細細思量,偏偏精力集中不起來,陷入空茫狀态。
她又睜開眼睛,看着水紅色簾帳出神。
孟觀潮轉回寝室,丢下披在身上的外袍,現出精瘦的上身、套着中褲的修長雙腿。借着淨房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分外清晰地看到她明亮的雙眸。
徐幼微靜靜對上他視線,彎唇淺笑。
“吵醒你了?”他俯身吻了吻她面頰。
徐幼微輕聲回道:“不是。”
孟觀潮的手覆上她臉頰,輕捏住她尖尖的小下巴。感覺她像只柔順的貓兒一樣,卻又顯得心不在焉。
“去哪兒神游了?”他手指點了點她心口。
“哪有。”她是真覺得冤枉。
他就笑笑地,糾纏着她唇舌。
徐幼微的手無意識地落在他肩頭,迎合着他越來越濃烈的熱切,給予回應。
呼吸焦灼在一起,氣息逐漸紊亂。
他的手的手勢唇齒描摹着她上肢的曲線,喉嚨中逸出低低嘆息。如此纖細柔美,這一刻她亦柔順似水。
徐幼微漸漸難以再平靜對待,勾低他身形,笨拙地去為他除去所剩衣物。
“小貓。”他語聲低啞,含着濃烈的情慾。
“嗯。”徐幼微含糊應聲。
他身形覆上。
她展臂環住他。
黑暗總是讓人覺得冰冷,有他在的時候卻是不同。
因着低啞或輕顫的語聲,急促或低低的喘息,讓室內旖旎蔓延,風情流轉。
……
孟觀潮的手溫柔流連在那一方柔軟,細細摩挲。
徐幼微覺得臉頰燒得厲害,語不成調地抱怨着,試圖阻止。
他以吻封唇,将她言語泯滅于唇齒交錯之間,溫柔探尋她最深處的秘密。
她迷茫地睜大眼睛,慢慢開始陷入他似是無處不在的灼熱、熱切。
他不允許她始終似是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觀,時時刻刻讓她感受到他的存在,不容漠視,更不容易忽視。
她在他懷裏,終是陷入頭腦混沌的沉淪。
同樣的一晚,原沖和李之澄卻過得很不消停。
原因也簡單——
原沖下衙後,照常哄着兒子。
南哥兒卻說:“我想兆年了。”
他問為什麽。
南哥兒眨了眨眼睛,“他會給我做菜吃。”
他就哦了一聲,說明天吧,明天讓他來見你。
心裏卻怎麽都不是滋味。
于是,大晚上的,他卻去了小廚房,對竈上的廚娘說:“不論怎樣,後天早上之前,我要做出四菜一湯,你得教我。”
廚娘恨不得要哭了,“五老爺,這哪兒是一蹴而就的事兒啊?您不應該不明白這道理。”
原沖掂着菜刀,“你別慌、也別怕,就把我當成給你打下手的,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別約束,知道麽?”
廚娘稱是,卻是腹诽道:別約束,怎麽敢呢?
原沖又道:“別只做涼拌菜、湯羹,我要炒菜。”
“好好好。”廚娘除了應承,哪裏敢說不行,“您想學哪幾道菜?”
原沖撓了撓額頭。他想做琵琶大蝦、蟹粉獅子頭,還想做野鴨桃仁丁——想又有什麽用,根本就不能成。
他正頭疼的時候,李之澄施施然走進門來。
廚娘和竈上的婆子小丫鬟慌忙行禮。
“下去吧。”李之澄把小廚房裏的人都遣了,這才走到原沖面前,點了點他面頰,“心煩了?”
“不煩才怪。”兒子喜歡的男子,都是別人,他能不煩麽?皺了皺眉,他問:“跑這兒來做什麽?”
“橫豎也沒事,就過來看看。”
原沖忍不住笑了,“看我出醜?”
“怎麽會。我教你?”說話間,李之澄挽起袖子,“你也做我一回徒弟?”
“有什麽不敢的。”原沖笑起來,立時變得興致勃勃。
李之澄看了看廚房裏現有的食材,選出幾樣,“從易到難,慢慢來。”
她對他,當然不會像下人那樣不知所措,從洗菜、切菜開始教起,示範之後便讓他親力親為。
原沖的刀功沒問題,習武之人雙手都特別穩定,精準度更不需說。
李之澄瞧着他任勞任怨的樣子,笑,“每天教你一兩道菜,多說一個月你就出師了。”
“那你說話可要算數。”
“不論早晚,我們騰得出這點兒功夫。”
“沒錯。”原沖為此信心滿滿,開始憧憬未來,“等我學會了,有時間就給你們做菜吃。”
這樣暖心的話,聽的人比說的人還要期待。而之于李之澄,便要忍不住多看說話的人幾眼,心裏想着,聽聽就算了。
炒菜時,李之澄只是在一旁指點,要他自己動手。
菜放入熱鍋裏的時候,會飛濺出油星,這讓原沖沒來由地有些發慌。之後便因此亂了章法,慌手忙腳起來。
李之澄好笑不已。但是,喜歡這種時候的他。
喜歡極了。
這般的任勞任怨,不過是為了孩子的幾句無心之語。
随後幾日,孟大老爺、孟文晖的案子在幾日間有了定論:
孟大老爺貪贓受賄;
孟文晖意圖劫持靖王妃。
——這只是第一日的結論,随後才是重頭戲:
孟大老爺勾結西北兩位前總兵,煽動他們清君側;
近期又誘騙兩廣總督長子進京,作為人質,以此要挾兩廣總督動用人脈,發動官員彈劾太傅不孝不義。兩廣總督從速趕至帝京,正是為了訴諸這一冤情。
——這只是大罪,其餘大大小小的罪名,還多的是。
父子兩個的罪行,已是板上釘釘,可大可小,可死可活。
而在這期間,皇帝的二姐靜寧公主也出了一檔子事:她跟身在東南的夫君如何都過不下去了,要死要活地請求和離。
皇帝沒多想,就準了她的請求。
于是,靜寧公主回到了帝京。
待她回來之際,皇帝才聽宮人說起一事:靜寧公主出嫁前,花癡一般地喜歡太傅。
皇帝心頭一陣陣地冒寒氣,心弦一陣陣地發顫。他好像是無意之中惹了禍,這可怎麽辦才好?
總不能把旨意收回,讓那個姐姐再回東南吧?
唉……都自求多福吧。皇帝拍着自己的心口,腹诽着。
沒人冤枉靜寧公主,她在孟觀潮面前,真如花癡一般。回來之後第二日,便盯上他了。
上午,孟觀潮去了教軍場,靜寧公主很識趣地沒有入內,而是選擇站在高地觀望。她發現不論他在不在,都是軍容整肅。并不意外,因為之前就聽說過,孟觀潮在教軍場處決了十幾名不成體統的将士,在這之後,再也無人敢抗命。
下午,孟觀潮去了兵部、五軍都督府與官員議事,靜寧公主就一直做他的尾巴,他去何處,她就在近處等着。
她有耐心,卻不代表孟觀潮能容忍——貴為公主,卻跟着他滿京城四處游轉,不出兩日就會滿城風雨。
夕陽影裏,孟觀潮走出五軍都督府,并不上馬,眼神冷凜地看向正撩開簾子望着他的靜寧公主。
靜寧公主見這情形,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即刻下轎,走到他幾步之外,站定身形後問道:“太傅稍後要去何處?”
孟觀潮不說話。
靜寧公主絞着手裏的絲帕,赧然一笑,“太傅不說也無妨,我繼續跟着,橫豎也無事。”
孟觀潮轉頭點手喚謹言:“別再讓人尾随。”
謹言稱是,轉去靜寧公主轎子前面,警告幾名轎夫:“當心我打折你們的腿。”
有句話叫做打狗還要看主人,何況幾名轎夫是公主殿□邊的人,聞言俱是不忿,瞪着謹言,想要出言反駁時,卻因對方陰冷的眼神心裏發毛,再看看那位權傾朝野的太傅,沒敢吱聲。
靜寧公主竟也不惱,反而柔聲道:“早就聽說了,你這人脾氣太差,可只要你認準了誰,便恨不得将心掏出來。你放心,我只是想離你近一些,多看你幾眼。再說了,你夫人性子不是出了名的柔和麽?又有什麽好顧忌的?”
孟觀潮唇角現出一絲冷漠的笑,“我看着你煩,懂?”
正常人來講,怎麽樣也要被這樣的重話傷到,但是很明顯,靜寧公主和正常人不一樣,最起碼,此時關注的就與常人不同——她眯了眸子,看住孟觀潮的容顏,捕捉着那一抹不含善意卻十分勾人的笑容,并且滿心希望那笑容能夠在他唇畔停留得久一點。
謹言心生笑意,心說活脫脫的花癡纏上風華無雙的太傅,滋味一定不好過,但是不好過的人是誰,可就說不準了。
孟觀潮的笑容消散于無形。
靜寧公主失落之後,很認真地對他說道:“你笑起來真好看。再笑一下我就走,今日不再跟着你了。”
“……”孟觀潮嘆為觀止,不耐煩地對謹言打個手勢,轉身就走。
靜寧公主心急起來,一跺腳,委屈地道:“孟觀潮,你怎麽回事啊?就算你對你夫人情深意重,甚至于就算你懼內,與我多說兩句話,态度好一些又怎麽了?我實話與你說,你對我怎樣我都可以不計較,卻保不齊會去找你夫人的麻煩,你可要想好了!”
孟觀潮置若罔聞。
靜寧公主慢悠悠跟着他走,“你不在意是麽?那好啊,今日我正好無事,連夜去找你夫人說說話,看看她能不能将孟夫人的位子讓給我。”
“去吧。”孟觀潮頭也不回地應聲。
靜寧公主不由一喜,“真的啊?!”
“去時活,回時死。”孟觀潮回神睨着她,漠聲警告,“三思而後行。”
靜寧公主扁了嘴,片刻後,落下了委屈的淚,之後竟當街抽泣起來。
孟觀潮暗嘆流年不利——要有多不走運,才會被這個活寶相中?他揉了揉眉心,上了馬車。
宮女慌忙走上前去,毫無章法地勸道:“公主別難過,他膽敢給您臉色看,還說那樣大不敬的話,您大可進宮去,向皇上狠狠告他一狀!您別哭,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他一個男子……”
靜寧公主卻因這話生了氣,止住哭聲,擡手推了宮女一把,“你是不是傻了?居然要我向皇上告狀?!我怎麽能為芝麻大點事就害他給他添亂呢?我在你眼裏就是那等龌龊的人?!你真是該打!”
“……”宮女無言以對,僵了片刻,唯有跪地認錯,心裏則是嘆息: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前一名男子對公主低聲下氣唯命是從,如今倒好,低聲下氣的人換成了公主。
靜寧公主擦了擦臉上的淚,茫然道:“對我說了這種狠話了,怎麽辦才好呢?最要緊是該投其所好,可他這種人,我做什麽才會讓他打心底高興呢?”
做什麽也沒用,讓他打心底高興,就是您離他遠遠兒的——宮女腹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