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馬車進到寧府。
臨近垂花門,孟觀潮伸了個懶腰,晃一晃頸子,對幼微說:“你猜怎麽着?”
“嗯?”徐幼微不明所以。
“好了。”他逸出愉悅的笑容,“舒坦許多。”
她綻出歡喜的笑靥。
下車後,夫妻兩個轉到內宅正房,見到了寧博堂和寧夫人,恭恭敬敬行禮。
寧博堂、寧夫人掩飾不住由衷的喜悅,俱是端詳着徐幼微,笑得慈愛。
他們膝下兩子一女,志向皆是教書育人。前些年,三人在京城開辦了一個不大的書院。寧博堂卻是橫豎瞧不上,總沒好話。兄妹三個着實被數落得上火了,索性偕同眷侶兒女去江南開辦學府。由此,每年只在年節時回家。
兩位老人家倒也不寂寞,成器的學生、學徒頗多,又不乏尊師重道的,得空就過來請安。
落座後,閑談期間,寧博堂叮囑小徒弟:“再好一些,便将筆墨撿起來,每日習練。”
徐幼微笑着稱是。
寧博堂喝了一口茶,瞧着孟觀潮,“要說你不是天賦異禀之人,昧良心。只是,琴棋書畫,你怎麽只有棋、字兩樣拿得出手?”
孟觀潮笑答:“會的越多麻煩事就越多,何苦來的。”
寧博堂沒好氣,“聽聽,這可是帝師說的話。”
孟觀潮笑笑的,不争辯。
徐幼微在想的則是,才不是,他作畫的功底,可是連師父師母都不及的。轉念就好奇:誰指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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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左右,孟觀潮先一步告知寧夫人:“家母吩咐下去了,到午間,送一桌席面和粽子過來。您二老賞臉嘗嘗。”
寧夫人意外,“太夫人委實周到。”又叮囑幼微,“留心學着。”
徐幼微稱是。
寧博堂卻說:“還不是怕小五吃不慣這兒的粗茶淡飯。”
寧夫人瞪了他一眼,“數你刻薄。”
寧博堂一笑置之,看住幼微,溫聲叮囑:“要惜福啊。”
徐幼微鄭重地稱是。
午間,對着一桌美味佳肴,四人俱是食指大動,寧博堂與孟觀潮更是推杯換盞。
用過午膳,寧夫人和徐幼微在房前屋後轉了轉,轉到東廂房,說了許久體己話。
沒過多久,一場大雨降臨,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雨停了,卻起了風。
夫妻二人道辭回府。進了垂花門,得知太夫人被原老夫人請去府中商量事情,便徑自回了卿雲齋。
孟觀潮在院門外交代兩名小厮一些事情,徐幼微先一步回正屋洗漱更衣,之後,李嬷嬷笑眯眯地把鬥方送到她面前。
她連忙檢查,見沒有破損,就噙着微笑,坐在此間臨窗的大炕上,細細看着。
月下花鳥,是尋常可見的畫作,也正因此,遇到一見便喜歡且能長久喜歡的,彌足珍貴。
畫中意境,有着他似乎不該有的平和、閑适甚至單純。
歲月安穩,時光靜好——畫給她的是這感覺。
用色方面,分毫差錯也無,俱是恰到好處,而那筆法,沒運用任何技巧。看得出,是閑閑落筆一揮而就。便更難得。
孟觀潮進門時,她在看畫;更衣後折回此間,她還在看。
他坐到大炕另一側,擺手示意丫鬟不用上茶,轉頭看幼微。她除了頭上的首飾,長發在腦後绾了圓髻,換了一襲淺綠色夏衫、裙子。到了衣料格外輕而薄的夏日,她給人弱不勝衣不之感。
出門的時候,她和侍書、怡墨忙了一陣,挑選衣服首飾,又在臉上施了淡淡的妝。
此刻,已然洗淨妝容,面色稍稍有些蒼白,肌膚格外細膩。長長的睫毛,偶爾忽閃一下。
他對着她出神,她對着畫出神。意識到這一點,他輕咳一聲,“要不然,你去跟那幅畫兒過吧。”
李嬷嬷幾個聽了,忍着笑,悄然退下。
徐幼微回過神來,轉頭對他盈盈一笑,“以後不會了。”以後背着他看。說話間,她下地,小心翼翼地把鬥方收起來。
孟觀潮歪在大炕,用大迎枕當枕頭,閉目養神。
徐幼微走過去,站在他跟前,“生氣了?”
“怎麽會。”孟觀潮牽了牽唇。
“那我跟你商量件事情。”徐幼微說,“平時沒事的時候,我想給娘和你做幾件衣服。可是,嬷嬷和侍書、怡墨不準針線房把你們衣物的尺寸給我。”
這一陣,他給她定了不少規矩,沒跟她說,卻吩咐了房裏的下人:四夫人看書習字,上午下午各半個時辰,不得超過;廚房送到卿雲齋的飯菜,不得有太油膩或辛辣的;做針線累眼睛,把針線收起來……林林總總一大堆。
她偶爾想耍性子逆着他,卻怕他因此連累無辜的下人,只得樣樣照辦。
“所以——”他等她下文。
徐幼微雙手撐着炕沿兒,認真地看着他,“我只是當個消磨時間的事由,每天只做一個時辰的針線。嗯,半個時辰也行。等會兒你跟嬷嬷說準了,好不好?”
上午要鬥方,直接跟他說,而不是吩咐跟車的仆婦,這會兒又為了小事,一本正經地要他同意。孟觀潮思忖片刻,覺得她有點兒可憐巴巴的,再看她此刻的模樣,便生出滿心笑意。
“這一品诰命夫人讓你當的。都被欺負成這樣兒了,還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他說完,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徐幼微抿了抿唇,本想橫他一眼,可是見他那麽開心,就莫名其妙地随着笑起來,笑了一陣,道:“那不是欺負。行不行啊?”
“行。”孟觀潮颔首,“起先是好意,一來二去的,把這事兒忘了。等會兒我吩咐下去,往後在卿雲齋,所有下人只是你的心腹,只對你唯命是從。”
“太好了。”她驚喜,大眼睛顧盼生輝,又保證,“我不會胡來的,知道什麽事要先與你或娘商量。”
“我知道。”孟觀潮起身摟了摟她,“小可憐兒。”
又一通笑。
徐幼微随他去。笑起來那麽好看,她樂得多看一陣子。
笑夠了,孟觀潮拍拍她的背,“去睡會兒吧。我去書房,處理些事情。”
徐幼微說好,轉身進了內室。得知日後得力的人手全都聽憑自己行事,她有了底氣,要好生盤算一番。
孟觀潮望着輕晃的門簾,噙着微笑坐了一陣。
其實更多的該是自責心疼,止不住的笑意,只因她當時的樣子,太乖巧,太可愛。
除了她,從沒人如此遷就他。只有她。
心緒恢複到絕對的冷靜之後,他走出房門,吩咐了李嬷嬷幾句,去了外書房。
今日府裏很清淨,三位嫂子都帶着孩子回娘家了——除了孟文晖,傍晚請安之前回來,要坐在一起,吃一餐過節的飯。
在書房落座之後,謹言通禀:“上午,大少爺見了逢舟膝下的三女兒。是逢三小姐求見。”停一停,補一句,“前幾日抓進诏獄的那些人裏,有逢舟。”
孟觀潮微笑,嗯了一聲。
徐幼微小憩之後,遵照俗例,同李嬷嬷一起準備了一些給孟觀潮的侄子侄女的禮物。
李嬷嬷退下之前告訴她:“奴婢剛剛聽說,大少爺好了一些,只是腿腳仍不靈便,晚間要與家人一起用膳。”
徐幼微眉心微不可見地一跳。如此一來,要見到那個憎惡的人了,這讓她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
她很輕緩地吸進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慌什麽?不用慌。她是孟觀潮的妻子,見任何人都不用打怵,還要應對得很好。
不能眼不見為淨,也好。她是他名正言順的長輩,不妨尋找機會,雪前世之恨。
打定主意,逐步冷靜下來後,自嘲地笑:她這樣重獲新生的人,是不是太沒出息了?居然到此時才把報複仇人劃入計劃。
可似乎也不能怪她。首要之事是長久地留意三房,尋找三老爺相關的蹊跷之事。無疑,前世太夫人的劫難,是三老爺促成。無論如何,都要避免母子二人的天人永隔。
謹言的到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四夫人,大老爺、大夫人回來沒多會兒,便見了大少爺,發了好大的脾氣,又請四老爺過去提點大少爺一番。”謹言笑得有點兒幸災樂禍,“四老爺不怎麽忙,去看熱鬧了,讓小的告訴您一聲,不用等他一道去請安。”
徐幼微笑着颔首,“知道了。”倒是想不出,孟文晖惹惱雙親,是何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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