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劍修和陶頌
符紙瞬間燃盡,青煙一縷,于四下悠悠飄散。
鄭辛瞧着雪斛嘴角緩緩劃出的鮮血,憂心道:“你又何必做到這一步?”
雪斛毫不在意地擡袖拭去:“公子和喻識相交甚久,我怕他終歸不忍下手。”
夜雨滂沱,雪斛與鄭辛自內院撤出後,四下于匝地雨聲中更顯得陰沉悄寂。
喻識放出神識聽了片刻,見絲毫聲音也無,不由也覺得有些蹊跷。
陶頌對上他疑惑的眼神,輕聲道:“你沒感覺錯,內院似乎,死人活人的氣息都沒了。”
喻識正想發問,陶頌卻握住他手腕,探了探他的脈息:“果然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又蹙起眉尖:“你還真是好一陣歹一陣的,體內真氣也太奇怪了。”
陶頌修長的手指貼在他腕骨上,常年握劍的指尖有一層薄繭,蹭得喻識手腕處有些癢。
喻識瞥見他認真的神色,突然感到一陣局促,頗有些慌亂地将手抽了出來。
陶頌似乎并未察覺,自說自話地接着道:“你若是不介意,改日讓崔淩好好替你看看,也不能一直......”
“先從陸府回去再說吧。”喻識忙打斷,心裏再次咯噔一下,今晚說得話怕是太多了,一句比一句不吉利。
一個時辰轉眼就到了,算着也大約到了子時。傾盆大雨下,整座臨安城燈火稀疏,只餘陸府內燈火通明,經年不滅的琉璃盞在風中微微搖曳。
外院模糊現出層層符咒,惶惶大雨中金光微明,隐約映在院內扶疏的草木上。
封山咒出,內院依然毫無動靜。
喻識與陶頌對視一眼,心中陡然一沉。
二人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反而更謹慎了些,打起十分精神,潛入了內院。
陸府內院乍一瞧上去,與外頭也并無差別。一模一樣的琉璃盞懸在檐下,淺淡光暈映在雕花廊柱上,像極了尋常的富貴人家。
唯一不同的是,每盞琉璃燈旁皆有一串青銅風鈴。古樸的樣式制式,與雪斛院中的極其相似。
“她倒是不介意我們察覺。”喻識好整以暇地瞧了兩眼,“這次回去後,估計她早已遛了。”
陶頌盯着一串風鈴仔細琢磨了片刻,擡手摘了下來。
滿院鈴铛在風中輕聲一響,驀然齊齊靜止。
喻識道:“果然是個法器。”
可惜他于法器一途上,不大精通,只得問陶頌:“是做什麽的?”
陶頌捏訣輕輕一撣,風鈴的繁複花紋間青光一現,登時锃光瓦亮,同新的一般。
陶頌翻來覆去看了兩遍,沉吟道:“應當...沒什麽大用,只是安神所用。”
“安神?”
陶頌略一頓,點點頭:“就是哄孩子睡覺用的。”
那挂在雪斛院中倒也合情合理,難怪封弦也未曾質疑。
喻識又瞅了兩眼那精致風鈴,問道:“那你還在瞧什麽?”
陶頌将風鈴遞給他:“你看看這紋樣,眼熟麽?”
喻識仔細瞧去,小巧鈴身上覆滿了曲折線條,活靈活現地勾出一個類似火焰的形狀。陶頌用手扣了扣,花紋上現出隐隐亮光,原來還是個符咒印記。
喻識在腦中将熟悉門派過了一遭兒,又凝神想了片刻,道:“我對不上號,衆仙門中似乎沒有哪一家有過這種安神符咒。是新進的門派麽?”
陶頌也搖了搖頭:“我瞧着眼熟,但也記不起來。”又看向喻識:“我原以為這和噬嬰術有關,才給你看一眼。難不成沒關系?”
喻識将先前記憶從腦子裏挖出來,思前想後,确信這并非魔修邪術。
夜色愈發深沉,雨滴砸在階下密密麻麻的小水坑中,漾出層層水紋。
喻識一襲青衫,蕭蕭肅肅,單薄身姿立在廊下,琉璃盞素淡的燈影映在他面容上,勾出一副清秀文弱的眉眼。
他正專注地盯着手上風鈴,澄澈的眸子中劃過些微疑惑。
陶頌于一旁從他白皙的指尖,瞄到他烏亮的眼眸,怔怔瞧了片刻,一時心下忽生了幾分恍惚。
天地間裏雨聲匝地,陶頌于此時不合時宜地想起,初見心上人時,那人似乎就像是這副出塵的樣子。
那夜庭院中遍布斷肢殘垣,四下鮮血淋漓,那人一劍劈開翻卷缭繞的惡靈怨氣,踏着清冽的月色落入院中。
素素月華映了他一身,白裳籠清輝,皎然高華,整個人恍若方出岫的一抹輕盈雲煙。
那時陶頌自滿心驚懼中擡起頭,還以為自己瞧見了哪位踏入凡世的谪仙。
此時此刻想來,大抵日後百餘年間的一往情深,自這一眼便開始了。
陶頌攥着佩劍,一腔肺腑間百感交集,還未收回悵然酸澀的心思,卻猛然對上了喻識疑惑的眼神。
喻識蹙了蹙眉:“你盯着我看什麽?”
陶頌心下突然一慌,慌了一會兒也不明白在慌些什麽,強自平了平心緒,正打算随便扯個由頭搪塞過去,瞥見喻識墨染的眼眸,卻咽下了話頭,鬼使神差般地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很像我的那個心上人。”
喻識一怔,倒不知道如何應這個話了。
陶頌微微垂了眼眸,又笑了笑:“說來看上去也不甚相似,但總是讓我無端地想到他。”
喻識敏銳地覺察到他語氣間深深掩藏的落寞,又想起他那晚哀痛的神色,斟酌片刻,小心問道:“你心上人,現下在哪兒?”
“死了。”陶頌語氣平靜,心中卻一片冰涼,說出一個字,就扯得四肢百骸一陣陣鈍痛,“早就死得魂飛魄散,灰飛煙滅了。”
喻識張了張口,雖然有些意料之中,卻也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他素來不會安慰人,想了半日,只得道:“你這麽惦記他,想必是個極好的人吧。”
陶頌低頭摩挲着山月劍,默了一會兒,方輕聲道:“那人是這天底下頭一號的大騙子,哄得我喜歡了他這麽多年,自己卻說死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