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顧清岚因為頭疼的緣故,斷斷續續睡了一天。
路銘心幾乎寸步不離地守着他,下午他怕她無聊,告訴她可以去書房玩電腦,路銘心卻搖搖頭,拉着他的手輕晃着:“我想跟清岚哥哥在一起嘛。”
她不惜這樣撒嬌賣萌,顧清岚也只能不去理她,任她去了。
到了晚上顧清岚總算好了一些,晚飯過後,他接了一個電話。
路銘心一直在他身邊,聽到他接了電話,從頭到尾都在傾聽,只說了幾句:“我知道,我會注意的。”
等他挂了電話,她有些好奇:“怎麽回事?”
顧清岚揉揉額頭,對她笑了笑:“沒什麽,有人把電話打到了學院裏,問我是不是歷史學院的老師,院長打電話來通知我一下。”
他其實還有些是沒說的,院長方才跟他的通話中,還比較隐晦地提醒他注意輿論,畢竟他在外還代表着B大的歷史學院。
路銘心聽後忙說:“幸虧現在是暑假,如果沒放假的時候出了個事,是不是你上課都要受影響?”
顧清岚對她輕笑:“沒事。”
晚上八點鐘網絡流量最大的時候,杜勵也安排發布了官方消息,裏面說劇組并沒有“換人”的打算,只是曹葉陽暫時不能投入工作,為了拍攝進度考慮,不得已采取了一些拍攝手法。
接着公告裏又解釋了為什麽顧清岚會穿着戲服出現在視頻中,說他因為是路銘心的未婚夫,到劇組探望路銘心并支持她的工作,結果被劇組的造型師發現背影酷似曹葉陽,所以才請他暫時擔任曹葉陽的替身。
至于流出來的視頻,只是路銘心請導演拍攝下來供自己私藏的。
而顧清岚并非劇組演員,也沒有簽訂涉及到出鏡的合同,所以将含有他影像的視頻傳播出去,屬于侵犯公民肖像權的舉動。
接下來東越公司會逐步向各大網站提出删除這個視頻的要求,也請廣大網友不要再進行傳播。
這段說辭基本上都是真實的,而且官方否認了顧清岚将要替換曹葉陽出演“沐亦清”一角,也讓曹葉陽的粉絲無從發揮。
官方辟謠發布出來後,杜勵也打了電話,讓顧清岚過目。
那時顧清岚已經因為頭疼先睡下了,是路銘心接的電話,她看了遍公告,覺得沒什麽問題,就替顧清岚回複了杜勵,并向她道了謝。
杜勵倒是沒有居功,說:“本來這個事也是因為我們管理不嚴格,才會讓視頻流出去的,害顧先生不得不面對輿論,我們來善後也是應該的。”
路銘心跟着杜勵這麽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聽到她說出這種類似歉疚的話,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胡亂應了幾句。
杜勵話鋒一轉,語氣又嚴厲起來:“明天就重新開工了,給我打起精神來!”
路銘心立刻精神起來:“是,老板!好的老板!”
杜勵這才滿意挂掉了電話。
路銘心松了口氣,又回到卧室裏去,顧清岚沒有被驚動,還是輕合着雙眼睡得很沉。
他在頭疼的時候,似乎總是精神很差。
路銘心神經再大條,也通過他幾次的異常症狀覺察出來他的身體應該不是普通的病症。
她應該相信顧清岚作為一個成年人,可以管理好自己的健康問題,但她還是忍不住會擔心。
那樣的擔憂,似乎并不是因為他目前的狀況,而是她總覺得未來,他會受更大的苦,而她卻沒有辦法替他分擔哪怕一點。
她還是很少有這麽瞻前顧後的時候,也許是因為明天她就要離開B市一段時間,不能每天見到他,所以心裏的恐慌和不安定,就被放大了。
她就躺在他身邊,側了身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他安靜的睡顏,一直看了很久,還是舍不得閉上眼睛。
她覺得自己這樣的狀态實在可笑,好像她人生中,還從未曾有過這樣的時刻,就連當初暗戀着衛子明的時候,她也沒有癡傻到光看人家的臉,就能看上一個小時。
她這麽想着,突然注意到顧清岚和衛子明的眉眼其實很有些相似,都是一樣的長眉和鳳目。
只不過顧清岚眉目間總有些清冷味道,衛子明卻總是喜歡揚眉大笑,所以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他們的相像之處。
她一邊想,一邊突然出了一身冷汗:為什麽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難道她是因為衛子明長得有些像顧清岚,所以才會一廂情願地暗戀上衛子明的?
而不是因為顧清岚和衛子明長得有些像,自己才會移情愛上他。
因為對于她來說,就算是高中開始暗戀衛子明的,但她遇到顧清岚的時間,明明還要更早!
一旦這麽想,她就回憶起了更多地讓她回頭看看,都膽寒的細節:小時候她就特別喜歡黏着顧清岚,還很喜歡看他的眼睛,好像總也看不夠。
那時候她還很喜歡對顧清岚做惡作劇,哪怕沒有壞點子,也喜歡對他做個鬼臉發個怪聲什麽的。
現在長大了,她就知道,小孩子喜歡對哪個人做一些小動作和惡作劇,往往代表着她心裏很在意這個人,希望能獲得他的注意。
就算被顧清岚關在洗手間後,對他産生了畏懼,每次家庭聚會見到他,她還是下意識地總去看他,哪怕偶爾會接觸到他冰冷且帶着告誡意味的目光,她下次還會忍不住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她開始暗戀衛子明……也是從他去美國,連續兩三年她都沒有再見過他之後,有一天她在學校裏注意到了衛子明。
她也很喜歡去看衛子明的眼睛,她以前總以為那是因為他的目光中總洋溢着陽光般的味道。
現在她才驚覺:那恐怕是因為他的眼睛很像顧清岚,而當年的顧清岚,又從來不會用那麽溫和的目光看着她。
她越想,就越覺得心裏又是酸澀又是委屈……她原來從那麽小開始就默默喜歡着他了,這樣朦胧又深刻的情感,她自己竟然也沒有發現。
為此她竟然還找了他的替代品,繼續默默暗戀着。
這還真是……節操掉了一地啊。
她覺得眼睛裏濕濕的,就悄悄伸出手去,找到他的手,把自己的幾根手指都塞進去,和他十指緊扣。
掌心裏感受到他微涼的體溫,她才終于覺得踏實了一些,又把頭輕靠在他肩上,她才蜷縮在他身側,慢慢進入了夢鄉。
可能是因為房間裏空調開得太大,睡夢中她也覺得冷,忍不住想要縮起來。
她好像來到了一個很冷的地方,觸目也都是雪白的顏色,她有些跌跌撞撞地走着,一直走到深處的一個冰棺前,才跌坐在地上。
她身後傳來一個溫柔卻帶着威嚴的女聲,那個人不急不緩地開口說:“你沒有看錯,挂在城門口示衆的那具屍首,的确不是他……若他做了那麽多,卻要落得一個曝屍的下場,于公于私,我都良心難安。”
她聽到這樣的話語,就木然地舉起了自己的雙手,那雙手不再細白柔嫩,而是布滿了污穢的痕跡,在掌心間,還有一條條被繩索勒出的血痕。
看到這些傷痕的同時,她就想起了那些讓她痛徹心扉的畫面。
她是在回到京師後,才知道這個消息的,可笑她在路上的時候還在想,回了京城,要不要向陛下請旨,去天牢裏看他。
于是當她裝作無意地詢問身旁兵部主事,得到的卻是訝異的回複:“路将軍不知嗎?罪臣顧清岚被押解回京的當晚就在獄中服毒自盡了,怕是畏罪吧,屍首陛下命人挂在城門上,都有二十餘日了。”
旁人都以為她對他早就恩斷義絕,畢竟她是功勳滿身、精忠為國的女将軍,他卻是通敵叛國的小人,所以知道他早已身死,下場凄慘,怕也只是慨嘆幾聲罷了。
她盯着那個兵部主事,直到看得那人有些驚惶地後退了一步,她才一語不發地踏出了兵部的大門。
她的戰馬就在門外,她上馬奔馳而去,卻不知自己到底要去哪裏。
到宮裏去問陛下,為何人才剛到京師就沒了?怎麽在牢裏都沒有人看着,還能讓他服毒?
可她要用什麽身份去問呢?是他的妻子?還是捕獲罪臣的功臣?
她幾乎是木然地,策馬在街市間轉了幾圈,因為她身上的戎裝,無人敢來過問。
當她茫茫然地将馬立在西市的盡頭,才想起來:原來京師之中已經沒有他了,不僅是京師,此後在她的餘生中,無論天地如何廣大,也再也沒有他。
就在這時,她擡起頭,看到了城門上吊着的那具屍體,隔得有些遠了,只能看到屍體是被綁在一根長長的繩子上的,微風吹過,還會随着風左右擺動。
她聽到城門下,仍有人在圍觀議論,他們口中吐出一個名字:顧清岚。
她就在四周的議論聲中,沉默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刀刃出鞘的聲音讓許多人都回頭看着她,她卻冷靜地躬身,将那柄長刀奮力抛出。
刀刃準确地穿透繩索,釘在了城牆的石磚之中,那具屍體也應聲掉落。
在屍體落地之前,她早飛身而起,接住了那堆掉下的枯骨。
屍體已經被懸在城門上二十日,早就裸露不堪,露出了森森白骨,她卻像是絲毫沒有在意,只是将它緊抱在懷裏。
四周的人紛紛掩着口鼻退到了很遠的地方,她卻渾然不覺地用手去捧那具頭骨,發現繩索是在勃頸上系着的,她更是立刻伸手就去扯。
佩刀早被她抛到了,她如今身上再沒有兵刃,所以她就用手掌去解那根麻繩,直到手掌心被磨出鮮血。
她就這麽扯着,突然就停了下來,她又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屍首,突然長出了口氣。
在旁人看來,就是她發了一陣瘋,接着就停下來,一把推開抱在懷裏的屍體,跳上馬背,策馬揚長而去。
她直接策馬入了宮,在宮門處被攔住時,她沒有進宮的手谕,看她滿身污穢,連臉上都沾了不少,侍衛們自然是不肯替她通報。
但沒過多久,就有禦前侍衛從宮中出來,将她帶了進去。
她看到了陛下,禦駕早就在內宮的宮門處等着她,連皇夫寧王殿下都在,她以往不是恭謹守禮的人,在禦前卻還不至于失儀。
如今卻只是走到陛下面前,連下跪都沒有,開口就說:“我知道那不是他……他在哪裏?”
她緊盯着陛下的眼睛,希望能從中看出一絲一毫的動搖,那麽她就能知道,他還是在的,不管他在哪裏,她就還能見到他。
陛下卻只是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着她,對她說:“你随我來。”
她随着陛下走了,陛下甚至并未用禦辇,只是握着寧王殿下的手,一步步帶她走入禁宮。
直到行至宮牆深處,陛下才命人講一扇緊扣在地上的石門,石門之下,陰森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到這時才有些懂了,心中那點在發現城門處的屍首并不是他時,燃起來的一點熱切,重新又冷了下去——冷過此刻地窖中的寒冰。
接着陛下就示意她先走進去,她的力氣在這一刻都消失了,手腳酸軟到幾乎站立不穩,而後陛下就說了那句話。
她已經不想去理解,什麽叫“做了那麽多”……她只是趴跪在玄冰砌成的冰棺旁,歇了一陣,才終于有力氣一般,向裏面看去。
她又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只是他的臉色卻比冰雪更加蒼白。
她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觸摸他,卻又在前一刻驚覺自己的手上有不少污物,而他平素是最愛幹淨的。
她連忙在身上的衣服上蹭了好多下,又毫不猶豫地扯掉軟甲,翻出貼身的衣物,用衣服仔仔細細地将手都擦幹淨了,她才再次擡手去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