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淚水,他們兩個回到包廂裏時,連衛子明也不見了。
茶室的人來解釋說他已經走了,臨走前還買了單。
面對這種情況,顧清岚只淡淡“嗯”了聲,沒再有其他表示。
路銘心知道顧清岚不喜歡在外面多待,再加上他說了頭疼,雖然沒有嚴重到太誇張,但還是及早回家休息為好,所以他們也很快離開了。
市中心距離別墅有些遠,就算顧家的司機訓練有素,也不能完全避免堵車和各種颠簸。
路銘心看着顧清岚眉心的痕跡越皺越厲害,就知道他疼得更厲害了,連忙把自己的大腿讓出來,對他說:“清岚哥哥,躺我腿上,我給你按摩下。”
她主動提供膝枕,顧清岚也沒有拒絕,就閉上眼睛躺下。
路銘心這些日子還真的上心了,特地去網上搜了緩解頭部疼痛的按摩手法,這時候小心翼翼的給他按壓着,還低頭在他眉心上輕吻了下:“清岚哥哥不疼了……”
顧清岚閉着眼睛,聽到她的輕聲呼喚,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伴着車馬微微的吱嘎和颠簸。
朦胧間,他記起他們應該是走在京師通往涼州的路上。
正值冬盡春來的時節,塞北仍舊嚴寒,車外的塵土和着冰碴子漏進來,将車裏微薄的溫暖都沖淡了。
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躺在她懷中了,她那時還很擔心他的病情,一路上都抱着他,不斷呼喚他:“清岚哥哥”。
他壓住一陣咳嗽,強撐着睜開眼睛,對她微微笑了,擡手去觸摸她秀麗如含黛遠山般的眉目:“阿心……”
他叫她“阿心”,那是她的乳名,除了父母親人外,沒有多少人知道。
她連忙握住了他有些冰冷的手,還把臉頰貼到他掌心,溫熱的體溫從她柔嫩的臉頰上傳到他手中。
她眼中有淚光,有些哽咽地說:“你都病成這樣了,陛下還讓你戍邊……萬一有些閃失。”
他不由咳着輕笑:“阿心,戍邊是我上書奏請的。”
她還是很不滿,嘟了下嘴說:“為何啊,你又不缺戰功。”
他想說還不是因為她天天念叨着塞北的戰事,一副恨不得上場殺敵的架勢,所以他才不顧女帝的勸阻,堅持要上請願書。
他沒有辦法給她一個武将之職,卻唯有如此,才能讓她以随軍女眷的身份,親臨戰場。
他想着,就淡淡笑着将話扯開:“更何況我不過是染了風寒而已,不算什麽重症。”
她還是蹙着眉頭,看着他的蒼白臉色擔憂不已:“你身子本來就不好,我要是感染風寒,不過幾日就活蹦亂跳,你看你……”
她邊說着,邊低頭在他額上貼了貼,複又抱怨:“你看,還發着低熱!”
他只能又一次寬慰地沖她笑笑:“無事……”
這次他才說了兩個字,喉嚨間壓了許久的咳聲就不可抑制地爆發出來,她緊抱着他的身體,聽到那沉悶卻近乎撕心裂肺的咳聲,聲音更加哽咽起來:“清岚哥哥,你……”
他咳聲稍止,但随着下一聲咳嗽,卻硬生生咳出了幾點鮮紅血花,濺在一側的床褥上,猶如濺入雪中的幾朵紅梅,鮮紅奪目。
“清岚哥哥……”她又叫了他一聲,早就帶了哭腔。
“清岚,清岚!”路銘心緊抱着懷裏的人,手指無措地去擦他唇邊零落的血點。
剛才明明一切都還好,他躺在她膝蓋上,眉宇間的褶皺也松開了,呼吸平穩,看起來好受了許多。
她正開心,可下一秒他突然直起身,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她無論怎麽呼喚他,他都充耳不聞一樣地,目光只是游移在她的臉上,卻毫無焦距般只是一片空洞。
咳到最後,他唇間幹脆咳出了血花,濺在了車裏,也濺在了他的臉側。
“清岚!”她用雙手去捧住他的臉,湊過去吻他的雙唇,她又一次覺得渾渾噩噩,好像天地間只剩下她和眼前的這個人。
☆、【22】
他擡起頭看着她,他的目光中雖然恢複了清明,可卻盛滿了一種她看不懂的情緒。
路銘心被吓到了,她根本顧不得去思考他的目光到底有什麽深意,只是叫着他,用顫抖的聲音問:“清岚,你哪裏不舒服?”
他只是勾起唇沖她微微笑了下,他唇邊還有些血跡,他卻屈起手指來不在意地擦去了。
低低地開口,他又輕咳了咳,聲音喑啞得厲害:“沒事……應該只是喉嚨出血……”
他之前咳嗽得那麽厲害,前面的司機早注意到了後面的動靜,此刻正把車開到了慢車道,有些無措地從後視鏡不住往後面打量:“先生,要不要去醫院。”
顧清岚還沒有說話,路銘心就立刻接過話來,斬釘截鐵地說:“去,先不回家,立即去醫院。”
那司機倒也識趣,聽到這句話,也不再問顧清岚,就直接下主路去調頭。
顧清岚倒也沒再堅持,只是坐直了身體,輕閉上了眼睛。
他之前還讓路銘心抱着自己,現在卻像是有些抗拒她的觸碰一樣,只是自己靠在車座上,不時低聲輕咳。
路銘心看着他心疼着急得不行,卻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再惹他不快。
這司機也是多年為顧家服務的老員工了,在車上就給周管家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
車開往的地方,也不是公立醫院的急診,而是顧清岚常去的那家私人醫院。
這種私立醫院對待顧客的效率就高得多了,顧清岚被帶進去做了一系列檢查,醫生得出了結論:喉嚨因為劇烈的咳嗽出血,多多靜養,少說話。
路銘心在外面擔心了半天,聽到這個結論,多少松了口氣。
顧清岚在旁邊微微笑了下,聲音還是低沉:“我早說了沒事。”
路銘心連忙監督他:“少說話!”
他們這麽鬧了半天,已經到了晚上,現在才剛四月份,B市的晚上還是有些冷。
路銘心看醫院也就給開了一堆止咳藥和潤喉藥,知道再留下去也查不出什麽來,就跟他一起上車回別墅。
這次上車後他們坐得更開,路銘心自己躲在一角,摳着坐墊上的皮內飾生悶氣,罕見地一路上都沒再說話。
等他們回了別墅,路銘心還是悶着不說話,顧清岚也沒有理會她,只是自己拿着在醫院開好的藥上了樓。
他不方便說話,晚飯自然也就沒有下樓吃,而是恢複了前幾天的慣例,在房間裏用餐。
吃飯時葉遷和李昂越也在,李昂越仿佛注意到了路銘心的低落情緒,一連說了幾個笑話,希望能逗她開懷。
只不過今天的路銘心格外難哄,往常能讓她笑得前仰後合形象大失的笑話,今天卻只能讓她很勉強地勾一下唇角。
飯後她自己一個人不聲不響地上樓了,李昂越就在餐桌旁嘆氣:“戀愛了的女孩子,心思果然最難猜啊。”
既然是正式戀愛,還确定了婚約,不是随便“瞎搞”,葉遷現在看路銘心和顧清岚的關系,也沒之前那麽抗拒了,點頭說:“年輕人嘛,算情趣。”
路銘心吃完飯回了房間,卻沒有把自己關起來,而是換了寬松的衣服和鞋子,又早早到樓下後門的地方等着。
她等了一陣,果然看到雷打不動前來散步的顧清岚。
顧清岚今天換了身淺藍色的便服,夜裏看很接近白色,路銘心看到他走近,就想到在這裏時看到他咳血的樣子,心裏又狠狠疼了一下。
他看到路銘心在這裏等着自己,也沒有多少意外,對她笑笑點頭示意。
路銘心不等他說話,就上去握住他的手,和他并肩前行。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初春晚間的山林還是很安靜的,鳥兒都回巢了,聒噪的蟬鳴和蛙叫都還沒有出現。
手牽着手走在青石的小路上,都可以聽到他們的腳步和呼吸聲。
當他們再一次走到那個古寺門前時,顧清岚停了下來,他喉嚨可能還是沒有好,說話聲音低微:“銘心,你相不相信前世?”
如果他是在平時這麽問,路銘心一定會覺得他是腦子抽風了,可這幾天發生了太多有些奇怪的事,再加上這又是在肅穆的寺廟前,她就沒有當他是在開玩笑。
低頭沉思了一下,她才擡起頭說:“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不過我相信人與人之間,一定有更隐秘深刻的聯系方式。”
她說着,認真地看着他:“就好像我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我們曾經很熟悉過……不是因為小時候在一起過的原因,還有其他的,我想不通是為什麽。”
她只是性格大大咧咧,腦袋卻并不笨,她停頓了一下後,就說:“清岚,我總覺得你有好多事情想要告訴我,卻不知為何一直都沒有說。”
顧清岚也正在看着她,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都是淡淡的,所謂風輕雲淡的君子之風。
所以他很少用如此專注的目光去看着什麽,現在他的目光卻意外明亮,即使在月色下,也亮得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閉上眼睛。
他就這麽看着她,輕聲開口:“如果我說,我們在前世早已相識,你相信嗎?”
路銘心呼吸一窒,她現在又拿不準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了。
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辦?她想了很久,才試探性地開口:“那我前世有沒有很愛你?”
他微勾了唇:“不,你不愛。”
路銘心暗道“完蛋”,又顫抖着繼續問:“那是你苦戀我了?”
他竟然微點了頭,笑了聲:“可以這麽說。”
路銘心繼續在心裏慘叫,她想了下還是先認錯再說:“清岚對不起,下午我不應該生你氣……我就是覺得你太不愛惜身體了,我是擔心你真的!”
他還是那麽淡淡笑着:“哦?所以呢?”
路銘心咬了下牙豁出去了:“我已經淪陷在你的魅力裏了真的,我愛上你了,師兄什麽的我已經完全忘記了!我現在只愛你一個,你絕對不是單戀真的!”
說完了她看他還是沒反應,幹脆就破罐子破摔,撲上去抱住他,擡頭在他唇上啃了下:“清岚,你看我愛你愛到主動投懷送抱。”
路銘心小姐不惜這麽耍寶賣乖,那邊的男神也終于有了點動容,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乖。”
☆、【23】
等回到了家裏,路銘心還緊握着他的手,到了她房間門口,她還是不肯松開。
顧清岚只能回頭看她:“你今晚還要我陪你睡?”
路銘心支吾了一陣,說還想吧,好像顯得她很沒皮沒臉一樣,說不想,又的确是想。
顧清岚看了她半天,最終只能嘆氣:“好吧,今天去我房間怎麽樣?”
路銘心不認床,對這個毫不介意,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得到首肯,她立馬轉身回房間,很麻溜兒地換了睡衣,還抱着一個枕頭,然後鑽進了人家的房間。
顧清岚坐在自己窗前的躺椅上,很無奈地看着她穿着粉紅色的睡衣在屋子裏滿屋晃悠。
路銘心倒是對顧清岚的房間充滿了好奇,他房裏的布置就跟整棟別墅的風格一致了,簡約裏透着點古色古香的味道。
她之前認識的男人,包括衛子明和莫祁,都會把房間布置得陽剛氣重一些,也更現代。
她心裏這麽想着,就嘀咕了出來:“你這裏比衛師兄和祁哥哥他們那裏文氣多了,有點像老爺子啊。”
她又是“衛師兄”,又是“祁哥哥”,顧清岚聽着神色也未變,只是笑笑說:“這麽說來他們的房間你都去過了?”
路銘心不在意地點頭:“是啊,他們叫我去他們家裏玩啊,我還跟祁哥哥一起看過球。”
聽到“看球”這個關鍵詞,顧清岚就淡問:“看球賽的時候是要換了自己支持球隊的球衣吧?”
路銘心還沒抓住重點,以為顧清岚是沒看過,所以才不恥下問,連忙解釋:“是啊,光看有什麽意思,換上球衣才有氣氛嘛。祁哥哥還說皇馬的白色球衣很适合我呢。”
顧清岚淡淡“呵呵”了兩聲,路銘心還沖人家傻笑,心說我男人冷笑起來果然如空谷幽蘭、高嶺之花,那叫一個美。
她可不知道,顧清岚心裏如果有個小本本的話,早不輕不重給莫祁記了一筆。
因為已經是“我男人”,路銘心當晚在顧清岚的床上躺着,又滾到人家懷裏埋胸,一點壓力都沒有。
第二天早晨起床後,她發現顧清岚沒有在床上等着她看美人春睡圖,而是早就起床了。
過了會兒他從衣帽間走出來,已經換下了睡衣,又穿了身禁欲氣質極重的深色三件套,微彎了唇角對她說:“起了?”
路銘心擦擦嘴角的口水痕跡,撒嬌說:“清岚哥哥,怎麽不叫我就起來了?人家想看你的睡顏呢。”
見識過了她各種各樣的抽風狀态,如今再聽到她這樣拿腔捏調地說話,顧清岚已經能勉強忍受了。
不過他還是上下打量了她一陣,眉頭微皺了皺,才說了句:“我有事先起。”
路銘心歪頭想了下,今天他似乎是下午有課,上午也沒聽他有什麽安排,為什麽要“有事先起”?
她想了下,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開竅,臉上頓時帶了些壞笑:“哦,哦,我懂……男人的反應嘛……”
她說完本來等着顧清岚高冷地痛斥,或者不屑地罵她,沒想到他卻只是把眉頭皺得更緊,隔了會兒才說了句:“隔岸觀火,小心殃及自身。”
說完這句話,他就保持着很清冷很禁欲的姿态,轉身就出去了。
路銘心躺在床上想了一陣,然後就開始捶床大笑:突然覺得這種禁欲系的勾引起來更好玩腫麽破?
而且好像她已經不自覺勾引他了兩天了……
從她小時候的劣跡就能看出來,路銘心的可惡之處在于,當她發現什麽好玩的東西後,她就會毫無節制地一而再,再而三玩下去。
比如當年騷擾看書的顧清岚,比如現在勾引顧清岚。
不過他們在別墅裏逍遙自在的日子也沒剩下幾天了,随着開機時間的臨近,劇本也進入了定型的尾聲。
在路銘心住進別墅兩周後,研讨基本結束,葉遷和李昂越又留了幾天,在完成了分集劇本後,也要回家去了。
他們搬走後,大別墅就更顯的空曠,路銘心還惆悵了一下,畢竟她和個性開放的李昂越很聊得來。
顧清岚看她失落,還在旁勾着唇笑了笑說:“葉老師和李老師不跟組的,以後也沒機會再這麽朝夕相處下去了。”
路銘心頓時幽怨地看着他:“清岚,你連李老師的醋都吃,喪心病狂。”
對于此,高冷的顧先生顯然看得很開:“李老師雖然已婚,但畢竟是深具某種魅力的男性,我怎麽能确定你不喜歡那種類型?”
路銘心眼珠一轉,又撲到他懷裏去了:“我喜歡的類型是什麽樣的,難道你還不清楚?”
說完湊過去,在他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下,而後志得意滿地哈哈大笑。
顧清岚抱着她的身體,只能無奈地搖搖頭:“看來得早點帶你去見我媽媽了。”
顧清岚的父母都在H市,這段時間他們在忙劇本,還沒來得及抽時間去見。
路銘心有點好奇:“為什麽啊?”
顧清岚一笑:“當然要先見一下路叔叔和吳阿姨。”
他嘴裏的路叔叔、吳阿姨,當然就是路銘心自己的老爸老媽了。
“婚事還是要快點提上日程,”他邊說着,邊嘆了口氣:“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也不算閃婚了吧。”
路銘心還懵懂地在他肩頭蹭蹭,小貓一樣窩在他懷裏:“為什麽着急婚事啊,準備婚禮很麻煩的。”
顧清岚笑一笑,理由充分:“我不贊同婚前性#行為。”
某只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處在被吃掉邊緣的小白兔:“啊?”
這年初夏,六月份,在路銘心和顧清岚重逢後兩個月,《山河踏碎》一劇正式開機,主要的拍攝地點,在B市近郊新建好的一座影視城內。
開機儀式和影視城的揭幕典禮在同一天召開,儀式上航拍的鏡頭從巨大的青色城池上空略過,晚唐風格的建築映襯着四周的青山綠水,一瞬間仿佛時空轉換。
在開機儀式舉行的前一天,顧清岚帶着路銘心,避開媒體,秘密去B市的民政局領了那個小紅本。
他是這麽說的:“婚禮等拍攝結束再說,證要先領。”
路銘心小白兔挽着他的手臂,還笑得不知死活:“好呀,好呀。”
24、
時值盛夏,宣威将軍府的後花園中,樹蔭下是三三兩兩穿了宮裝正在納涼的女眷。
穿着鵝黃衫子那個,梳着雙環髻,縱然瞧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嬌憨的眉目間卻已隐隐透出絕色的風采。
她雙手托頭,将半個身子都放在側躺在竹榻上的那位貴婦腿上,撒嬌着說:“娘親,我不喜歡沐哥哥嘛,我不要去他們府上。”
貴婦怒其不争地用團扇敲她的腦門:“沐哥哥又怎麽你了?不過是讓你背了幾篇書,你這麽不學無術,還不興管教了?”
少女被敲疼了額頭,又被自家娘親罵,就滿臉不開心地扁了扁嘴:“我喜歡騎馬射箭嘛,又不愛被那些酸腐文章,他又那麽兇,還罵我……”
貴婦輕哼:“你不要又惡人先告狀,亦清那麽文雅的人,怎麽會兇,不是你又調皮搗蛋,惹到了人家。”
少女無話可說,只能不住扁嘴:“都會說他好話,他哪裏好了,比師兄差遠了。”
随着執行導演一聲“這條不錯”,攝影機停止工作,工作人員也都各歸其位。
路銘心大大呼出口氣,擡起頭對扮演貴婦的演員笑着:“李姐辛苦了!”
扮演陸将軍夫人的李媛年輕時也曾是豔名遠播的花旦,現在年近五十,也還風韻猶存,輕輕一笑說:“沒什麽,都辛苦了。”
将軍夫人在前期出場不少,還大部分都是和路銘心配戲,李媛的演技有口皆碑,演戲時表情語氣拿捏精準到位,路銘心和她對戲輕松不少。
她向李媛道辛苦,其實最辛苦的還是她。
她看劇本的時候只覺得女主角的戲份吃重,真正到拍的時候,才知道大部分場次都需要她出鏡,連男主角莫祁的場次都比她少了近三分之一。
今天她拍了三場戲,好在都是過場戲和文戲,對對詞也就罷了,以後等打戲和重頭戲開始拍的時候,才是考驗她身體和精神極限的時候。
莫祁的戲在上午就拍好了,他已經去下了頭套,連衣服也換好了,正坐在旁邊給她打氣。
看到她也結束了拍攝,就笑着看她走近,順便戳了戳她的臉頰:“陸小姐怎麽有點不高興啊?”
為了表現少女嬌憨的感覺,造型師盡量把她的臉頰化得圓潤飽滿,看上去白白嫩嫩鼓囊囊的,的确很好戳的樣子。
路銘心和他也随意慣了,絲毫沒覺得有不妥,反而跟他打鬧起來,穿着戲服就踮起腳也要戳他的臉頰:“知道小姐不開心還要惹我!”
莫祁立刻笑着左閃右躲,因為身高和體力的差距,路銘心到底沒能得逞,只是她玩完了,一擡頭就看到站在人群之外的那個身影。
劇開機後,因為影視城距離市區有些遠,所以大部分人都選擇了住在影視城配套建設的酒店裏,反正劇組負責住宿費,方便不少。
只有少數一些人,比如莫祁,會自己開車回市區的家。
而顧清岚則每天都會帶着車,将路銘心送過來,結束後再把她回別墅裏住。
對此路銘心是沒有異議的,本來累得快不行了,她也希望能住的舒服點,再加上顧清岚的別墅在郊區,距離比市區還近些,回去還算方便。
路銘心覺得自己和莫祁之間君子坦蕩蕩,看到顧清岚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還是一邊笑着跟莫祁拉拉扯扯,一邊跟顧清岚打了個招呼:“清岚,今天結束還算早,你不用等太久了。”
顧清岚只是淡淡應了聲,接着就看了眼莫祁。
莫祁是什麽人,被他這一眼看過來,立刻就将路銘心不動聲色地推到一邊兒去了,笑着跟顧清岚打招呼:“顧先生。”
顧清岚也對他點頭微笑:“莫先生。”
兩大男神目光相接,周身十尺是真是肅殺一片、寸草不生。
偏偏路銘心還不知死活,将主動閃到一邊去的莫祁一把拉了過來,笑眯眯抱着他手臂,對顧清岚說:“清岚,明天開始,就有我和祁哥哥的對手戲了哦,好期待。”
顧清岚只是微微一笑:“很好。”
莫祁眨眼睛笑笑,表示我已經閃開過一次了,奈何她自己又黏上來……于是繼續四目相接,肅殺一片、寸草不生。
等卸了妝,換下戲服,回程的車上,路銘心已經累得忍不住躺在顧清岚膝蓋上睡着了。
開機不過一周,她的下颌又尖了一圈,現在躺在他膝蓋上睡着了,也嘟嘟囔囔地說着夢話。
顧清岚仔細聽了幾句,原來她是在背明天的臺詞,什麽“久聞将軍威名,敬仰多時,今日有緣相見,必銘記一生”。
她說了是她和莫祁的第一場對手戲,也是全劇中至關重要的一幕:
天真嬌憨的少女因為不願聽從父母之命,嫁與自小相識的丞相之子,男扮女裝離家出走,卻在市井間偶遇了她早就崇拜多日的青年将軍。
雖然她只離家了幾個時辰,還沒來得及逃出京城,就被父親的親衛找回。
但這種相遇就像命運的安排一樣,将她和青年将軍第一次聯系在了一起,為他們日後的重逢,乃至相戀、相愛,埋下了種子。
顧清岚輕閉上眼睛,他眼前出現的,是另一張和她無比相似的面孔。
可能是長年習武,她的膚色更加深一些,眉目間也更加冷冽剛硬。
她穿着一身戎裝,青色的铠甲和紅色的披風交織在一起,讓她看上去像盛放在鋼鐵之上的玫瑰。
她冷冷地看着他,嘴中吐出的是冷漠的話語:“顧清岚,你我之間有的,不過是一紙婚約……但就算你打斷了我的腿,将我關在你的後院裏,我也仍是的杜将軍的兄弟,是在戰場上,能把命交給他的人!”
他做了什麽?他也用同樣冰冷的目光看着她,冷笑了一聲,就轉身離開。
時至今日,顧清岚仍會想,如若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不會仍是那樣,自顧自地去做那些事,卻每次都在她面前冷冷轉身,不屑解釋。
他想了許多次,最後卻覺得,他大約還是會如此吧,哪怕為此萬劫不複?
因為什麽?因為他總以為,若連心意相通,都需要這樣步步解釋,步步說明,那麽這樣得來的恩愛乃至情義,未免也太過可悲。
25、
路銘心在車上睡着了,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了床上。
窗外的天色早暗了,她側頭去看,就只看到窗前的落地燈開着,昏黃的燈光下,那個人的側影隐沒在光影明滅中,看起來有些遙遠。
她剛想爬起來,肚子就不合時宜地“咕嚕”了起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沒吃晚飯……”
似乎是因為她發出了聲音,他才擡起眼看了看她,燈光有些暗,她只看到他微勾了唇角,似乎是微笑了下,然後才說:“餓了嗎?我去讓廚房送些宵夜過來。”
他的聲音實在太輕,如果不是房間裏太安靜,路銘心可能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她稍愣了下,看到他說完了,才扶着椅背站起身,昏暗的燈光下,她也看到他的身體在站起後微晃了下。
她不知為何就覺得心慌,連忙跳下床,連鞋子都沒穿,就跑到他身邊把他抱住:“清岚?你不舒服?”
離得近了,她才看到他臉色果然蒼白,可他卻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微笑着把她的手從自己身上輕輕拉開。
他開口的聲音還是很低微,身體卻已經站得筆直:“沒事,我出去一下,你再休息休息吧。”
路銘心還是第一次被他從身邊推開,她微愣了愣,他就已經從房間裏走了出去,輕聲掩上了房門。
她不是心思太細膩的人,但剛才那個瞬間,她卻分明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什麽。
她只在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卻好像看到他的目光和神色,不知為什麽藏着一些隐隐的寂寥。
好像他的目光深處,藏滿了某種倦怠。
她又站着想了很久,才勉強想到一種比喻:好像一株立在懸崖處,落滿了積雪的青松,非常地孤高,也非常地寂寞。
她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露出那樣的神情和目光,她只是直覺地感到心疼。
過了會兒,廚房送來了雞湯馄饨,顧清岚卻仍舊沒有回來。
自從前段日子開始,他們就搬到一個房間住了,他到現在還沒回來,那就一定是去了樓下的書房。
路銘心想到他剛才蒼白的臉色,連最愛的馄饨也沒心思品味,趁熱三口兩口吃完,就下樓去找他。
葉遷和李昂越走了後,一樓就沒人居住了,現在又晚了,客廳的燈已經被關了,她走下去時四周一片暗沉,只有書房半掩的房門裏透出點燈光。
她也沒有敲門,放輕腳步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進去後,果然看到他半躺在書桌後的椅子上閉目休息,他臉色仍是蒼白,眉間還微蹙着,也許是燈光亮了,氣色看起來比剛才還要差一些。
路銘心走過去在他面前半蹲下來,她面對他時,經常有這樣的感覺:她明明知道他在受苦,可卻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受苦。
于是無論她再如何心疼,也只能流于表面地關心他。
她将頭輕放在他的膝蓋上,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輕聲說:“清岚,不要離我太遠……我怕我會夠不到你。”
顧清岚睜開眼睛去看她,她很少會說這麽感性的話,這麽說着的時候,她的目光也垂下,只是依偎在他膝蓋上的臉頰,又向他貼近了一些。
她身上濃重的擔憂和不安透過她的身體傳了出來,他看着她,縱然頭疼欲裂,仍是勉強笑了笑,開口對她說:“沒什麽,我怕吓到你。”
路銘心的手指不由自主緊了緊,将他幾乎沒有溫度的手握得更緊,她小聲嘟囔了一句:“不聲不響消失更會吓到我。”
她說得太委屈,他不由失笑,側頭輕咳了兩聲。
路銘心聽到他咳嗽,更加緊張,幹脆站起來,雙手伸過去想扳他的頭過來看。
顧清岚拉住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他還蒼白着臉,緊縮的眉頭也沒有松開,卻對她微笑着:“我沒什麽,過會兒就好,別太擔心了。”
路銘心看了他一陣,在他面前,她總是覺得詞窮嘴笨,無論說什麽都沒有辦法表達自己。
她想了下,幹脆湊過去吻他發白的雙唇。
他們雖然已經領了結婚證,也總是睡在一個房間,但親密的舉動也僅止于此,十次裏還有八次是路銘心主動的。
她輕吻了他,又吻了吻他的面頰,最後抱着他的身體,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對他說:“清岚,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如果我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訴我。”
她等了一陣,還是沒有等到他的回答,于是她就加了一句:“如果你不說,那麽你難過的時候,我會更難過……”
這次她隔了一會兒,就聽到他輕嘆了聲:“好。”
路銘心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了,她記得自己是因為太累,話說完沒多久,就在顧清岚懷裏睡過去的。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卻是古色古香的卧房,窗外竹影婆娑,投射在茜紗窗上。
房內簾幕低垂,屋子正中的香爐中,還燃着一炷香,陣陣香煙蒸騰缭繞。
她下意識地以為自己是在片場睡着了,連忙擡起頭四周環視了一圈,但無論是背後還是房頂,她都找不到任何攝像機和工作人員的痕跡。
她有些茫然地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那雙手雖然是她熟悉的樣子,掌心的位置卻多了些她從來沒有的老繭。
她還在發愣的時候,有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一貫的清冷裏帶着淡淡的溫和:“不過默了一篇《論語》,就要睡一下午?懶成這樣,成何體統。”
她驚喜之下,也顧不得聽他到底說了什麽,連忙擡頭向門口看去。
那裏站着的果然是顧清岚,只不過他換了件白色的長衫,一頭烏黑的長發也用烏木發簪束在腦後。
顧清岚曾經穿過類似中式的衣服,但路銘心沒想到他真的換上古裝後,樣子會這麽好看。
他只是往這裏一站,就好像九天之上的神袛般孤高清絕,周身都像帶着若有若無的煙霧。
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顧清岚以為她沒有好好聽自己說話,就又冷冷說出一句:“怎麽,你還不服麽?”
聽到他這麽對自己說話,路銘心覺得心裏不知怎麽突然生出一股厭惡之意,那感情太強烈,讓她連他冰冷話語後,那始終帶着暖意的眼神都忽略了。
她聽到自己的語氣中帶着濃重的厭煩:“顧大才子譽滿京師,纡尊降貴來教育我,我還能有什麽不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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