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1)
韓國公夫人蘇氏付之一笑,這徐琳琅,想必要和瓊玉差着十萬八千裏呢。
自鄭國公府的常瑾瑜嫁給太子之後,韓國公府的李瓊玉就成了“應天府第一貴女”。
除了“應天府第一貴女”,李瓊玉還有着“應天府第一才女的名頭。”
在棠梨書院裏,幾乎每次考試,李瓊玉都是頭名。
無論是家世容貌、學問才華,李瓊玉都當得起“第一貴女”
和“第一才女”的名頭。
魏國公府和韓國公府的門地相當。
照理來說,徐琳琅是唯一能在家世上和李瓊玉比肩的人,偏偏徐琳琅別的方面都不如李瓊玉。
如此一來,徐琳琅便根本沒法兒和李瓊玉相提并論了。
壽宴開始,徐家的一衆親眷紛紛上前向徐老夫人拜壽并送上壽禮。
徐老夫人育有三子,徐達最小的兒子。
徐老夫人着一身繡萬福字綢緞衣衫,慈眉善目,端坐堂前。
徐家小輩俱上前拜壽。
先是徐老夫人的長子徐進和大兒媳錢氏。
再是徐老夫人的次子徐前和二兒媳孫氏。
接着是徐達和謝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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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兒媳們拜完,便是由孫輩們向徐老夫人祝壽并獻禮了。
徐家大房長孫徐耀宗率先上前為徐老夫人祝壽:“祝祖母松鶴延年,福壽綿綿。”徐耀宗為徐老夫人送上一幅親手所寫的百壽圖,和徐老夫人今日的衣裳倒是很配。
徐家二房的大兒子徐光宗上前道:“祝祖母洪福齊天,福壽雙全。” 徐光宗為徐老夫人送上一對親手雕刻的玉葫蘆,寓意福祿雙全。
依着先男後女的規矩,徐家小輩一一上前為徐老夫人賀了壽。
衆人都迫不及待的等着徐錦芙上前賀壽,獻上她繡了幾個月的壽圖。
“請琳琅小姐上前拜壽。”喬管事悠長厚重的聲音響起。
依着身份,徐琳琅是在徐錦芙前面拜壽的。
衆人皆集中了精神,瞧着正起身的少女。
方才,徐琳琅由蘇嬷嬷陪着,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并不惹人注意。
此時,粉雕玉琢、儀态萬方的徐琳琅起了身。
一時滿座愕然。
本以為會是一個土裏土氣、卑躬屈膝的鄉下丫頭,不曾想徐琳琅卻是這般标致出衆、落落大方。
徐琳琅款步上前。
因着是徐老夫人壽宴,徐琳琅上穿一件頗為喜慶的雲霏妝花緞湖光綢上裳,下着桃花雲霧煙羅裙,這一身衣裳愈發顯得徐琳琅身形纖巧細致、曼妙玲珑。
衆人遠遠望去,只見瓊姿花貌、雪膚玉顏的少女,頭上明珠燦燦,身上華服熠熠,此刻正步态從容、袅袅婷婷地向徐老夫人走去,通身的富貴氣度。
濃密的鴉青色的頭發梳做分肖髻,以珠花裝點,髻兩邊又各紮赤金海棠步搖,步搖上的流蘇垂在兩側,行止之間,流蘇簌簌搖曳,頗為靈動。
一張小臉輪廓流暢,皮膚晶瑩剔透,眉眼精致,眸子清瑩透澈,唇嫣如丹果。
“公門六玉”的長相都頗為不俗,而徐琳琅此等盛顏天姿,冠絕京華,遠在“公門六玉”其他幾玉之上。
徐琳琅款步珊珊,行至徐老夫人面前,盈盈跪拜。
一路來時,四面都投來探究的目光,徐琳琅視若無睹,舉止如儀,不疾不緩,盡顯貴女風範。
“孫女琳琅,祝祖母福如東海日月昌明,後福無疆;壽比南山松柏四季長青,春秋不老。”
徐琳琅聲音郎朗,語罷,伏身又是一叩首。
徐錦芙呆住了。
謝氏找來的進士給徐錦芙寫的壽詞是:祝祖母福如東海日月,後福無疆,壽比南山松柏,春秋不老。
這句壽詞既依着尋常,又有了不尋常之處,頗為特別。
可是,此時徐琳琅說的壽詞,在徐錦芙的壽詞之上,各加了“昌明”和“長青”二字,便更有同時兼具“尋常”與“不尋常”之妙了。
徐錦芙瞠目結舌,一時方寸大亂。
原本徐琳琅自己寫的壽詞,比那進士寫給徐錦芙的更加高妙。
在徐錦芙設計用偷盜藍田暖玉之事誣陷徐琳琅後,徐琳琅便有了用用徐錦芙這壽詞的主意。
即便相隔多年,徐琳琅依舊記得徐錦芙的壽詞。
徐錦芙栽贓徐琳琅,便是想壞了徐琳琅的名聲,其用心險惡,遠非她用徐錦芙的一句壽詞能比。
既然徐錦芙要先招惹她,徐琳琅自然要還過一招回去。
徐老夫人本還擔心徐琳琅畏畏縮縮,手忙腳亂,眼下卻見徐琳琅意态從容,開合自如,壽詞又說的順暢出彩,
徐老夫人心裏甚為欣喜。
跟在徐琳琅身後的徐錦芙目瞪口呆地看向徐琳琅,這鄉下丫頭方才說的祝壽的話,就是她要說的壽詞。
謝氏請了個學問極好的進士給徐錦芙寫了這段壽詞,她這些時日反複吟誦,為的就是壽宴這日在人前說出這段壽詞,搏些稱贊。
此時竟然被徐琳琅說了出來。
定然是有人将這段壽詞洩露了出去。
徐錦芙只在謝氏,蘇嬷嬷和周嬷嬷幾個完全能信任的人前誦過這段壽詞,徐錦芙想到了蘇嬷嬷。
對了,她早就聽說徐琳琅給蘇嬷嬷買了些貴重衣裳,且凡事都交給給蘇嬷嬷,原來蘇嬷嬷這老東西早就已經是徐琳琅的人了,虧得自己還一如既往的信任她。
定然是這老東西将這壽詞洩露給了徐琳琅。
原來如此,蘇嬷嬷這老東西是活得不耐煩了。
徐錦芙惡狠狠的瞧了一眼蘇嬷嬷。
大熱的天,蘇嬷嬷卻覺得從頭涼到了腳後跟,蘇嬷嬷打了一個寒顫,方才那鄉下丫頭說的那句壽詞,不是錦芙小姐要說的嗎,怎麽會被她說了出來。
徐琳琅拜完壽,喚兩名丫鬟上前,正欲獻上壽禮。
“琳琅,你先慢着。” 恰在此時,一道聲音傳來。
徐琳琅停住了動作,回過頭來,見說話的是大伯母錢氏。
錢氏滿臉堆笑:“琳琅,照理來說是該你先獻上壽禮,不過,錦芙的壽圖繡了三個月,大家都等着看呢,不如先讓錦芙上前獻壽禮吧。”
錢氏這話,便是□□裸的沒有将徐琳琅放在眼裏。
徐琳琅對大伯母錢氏的話并不意外。
謝氏是魏國公府主母,謝氏的兩個妯娌雖然都是長嫂,可是為了能多沾些魏國公府的光,總是上趕着巴結謝氏,這眼下,便是錢氏巴結謝氏的好時機,錢氏自然要趕着去讨謝氏的歡心。
衆人的目光皆看向了徐琳琅,錢氏這話裏隐藏的意思,便是徐錦芙的壽禮比徐琳琅的壽禮更重要了。
對于身為嫡長女的徐琳琅來說,這是何等的羞辱。
可徐琳琅的神色依舊泰然,滿座賓客皆有些意外。
若是旁人,此時的臉上該或是羞憤,或是難堪,這位從剛從鄉下來的魏國公府大小姐,端的倒是沉穩。
徐琳琅徐徐開口:“錦芙,那便你先向祖母獻壽禮吧,我是姐姐,讓讓妹妹也是無妨的。”
嗬,這胸襟,這氣度,徐琳琅的一句話,瞬間将難堪化成了大家之風。
喬管事見徐琳琅如此說道,便操起悠長的聲音:請錦芙小姐上前拜壽。
等着看徐琳琅被羞辱卻希望落空的徐錦芙回過神來。
等等,什麽?現在就上前拜壽?
徐錦芙這才想起,她的壽詞已經被徐琳琅說了。
那她該說什麽。
就要上前拜壽,徐錦芙絞盡腦汁,卻仍是一腦子漿糊。
該死,怎麽一句都想不出來了。
若是和那鄉下丫頭說一樣的壽詞,定然會被別人嘲笑拾人牙慧,她如何丢得起這個人。
若是說那進士給自己寫的壽詞,不單會被別人嘲笑拾人牙慧,還會被嘲笑連照着說都低了一頭。
可是眼下什麽都說不出來,一樣會被人笑掉大牙。
徐錦芙方寸大亂,走上前拜壽的動作也受了影響,勾肩弓背,還閃了一個趔趄,跪下後,竟然有那麽幾秒一言不發。
滿座寂然。
徐錦芙終于開了口:“孫女錦芙給祖母拜壽,祝祖母~祝祖母身體康健。”
簡簡單單的一句,徐錦芙說的結結巴巴。
滿座的貴婦人愕然,徐錦芙今日是怎麽了,這壽詞說的如此簡單不說,竟然還有幾分結巴,怕是随便一個小兒上去,說的也要比這強上幾分。
謝氏狠狠的朝蘇嬷嬷和徐琳琅的方向瞪了一眼,定然是蘇嬷嬷,将錦芙要說的壽詞洩露給了徐琳琅。
這老東西,竟然背叛自己,怪不得從濠州回來時候那鄉下丫頭禮數那般周全,原是這老東西把那鄉下丫頭當做了正經主子,為了掩蓋,還拿以雪當了幌子。
謝氏怒不可遏,恨不得現在就派人将蘇嬷嬷亂棍打死。
徐琳琅似是根本未看出謝氏目光中的不善,朝謝氏盈盈一笑。
謝氏的手握成了拳狀。
徐琳琅心內失笑,徐錦芙就是一個草包罷了,自己說了她要說的壽詞,她竟然這般方寸大亂,別的吉利話一句都想不出來了。
祝完了壽,徐錦芙向徐老夫人獻上了她“親手”所繡的松鶴壽圖。
一時間滿堂嘩采。
貴婦們皆起身上前觀看。
徐錦芙給徐老夫獻上的這幅壽圖足有八尺長,上面繡着松鶴圖案。
青松蒼翠青籠。
白鶴仙氣缭繞。
這幅松鶴壽圖,配色繁雜,就單單白鶴的白色,就用了不下五種白色;繡工出挑,縱覽壽圖,竟然用了二十幾種針法。
就算是極出色的繡娘,也未必能有徐錦芙的此等繡技。可見徐錦芙是何等的刺繡奇才。
貴婦們圍在松鶴壽圖之前,贊嘆連連。
徐老夫人将徐錦芙的孝心大肆贊揚了一番,說徐錦芙小小年紀,能沉心靜氣,日日坐在府中繡這壽圖,可見極有孝心。
徐錦芙才不稀罕徐老夫人的誇贊,她想要的,是這滿座賓客的拍案叫絕、嘆為觀止。她想要的,是借着這幅壽圖,名揚應天府。
衆人圍着松鶴壽圖贊嘆了許久,都誇在這一衆貴女當中,徐錦芙的繡技當屬第一。
聽了衆人對徐錦芙的這句誇贊,應天府第一才女李瓊玉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
徐錦芙心內洋洋得意,卻還要強裝着幾分謙虛,實在不易。
眼見衆人已經沒有好詞兒再去誇贊徐錦芙的壽圖了,徐家長媳,徐琳琅的大伯母錢氏又開了口:“呦,琳琅,大家夥這光顧着看錦芙繡的松鶴壽圖呢,倒是把你給忘了。”
衆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徐琳琅的身上。
錢氏的話中滿是關切:“琳琅,你也把你的壽禮給大家夥瞧瞧,你不要怕,不拘什麽,總歸是你待你祖母的孝心,大家都不會笑你的。”
徐琳琅神色如常,颔首向候在一旁的兩個丫鬟示意。
兩名丫鬟走上前來,一左一右,徐徐展開一幅畫卷。
徐琳琅給徐老夫人的壽禮,是一幅《濠州山水圖》。
這畫卷足有十尺長,大氣恢弘,且由上好的浮光錦制成,極為富麗。
這幅《濠州山水圖》,筆觸剛柔并濟,色彩絢麗粲然。
畫上的山山水水、花鳥樹木、阡陌車馬,屋舍煙火,俱栩栩如生,讓人如同身臨其境。
畫作之上,小道萦萦曲曲,屋舍星星點點,山有明暗,水有波瀾,草木黛色濃淡,花鳥麗色絢然。
畫上的濠州,是徐老夫人闊別多年的家鄉。
衆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畫作委實驚豔四座。
賓客之中,有不少人俱是出身濠州,此時見這濠州山水,也看呆了。
這畫上,是他們魂牽夢萦時常夢回的濠州啊
徐老夫人熱淚盈眶,顫顫巍巍地站起了身,徐徐行至了畫作前,伸出滿是褶皺的手,輕輕的撫摸着畫上的山水。
大顆大顆的熱淚從徐老夫人眼中滑落,流淌在徐老夫人飽經風霜的臉上。
謝氏上前攙住徐老夫人:“這大喜的日子,琳琅惹的您掉眼淚了,來人,将這畫撤下去。”
徐老夫人擺了擺手,道:“你誤會了,不怪琳琅,我該謝謝她才是,琳琅是個孝順孩子,讓我能在入土前,再看一眼濠州。”
“琳琅,”徐老夫人向徐琳琅伸了手,徐琳琅乖巧地走到徐老夫人身邊。
“你真是個貼心的孩子,這壽禮,極合我的心意。”
徐琳琅擡起頭道:“我聽祖母總是提起濠州往事,想着祖母定然是思念家鄉了,特地準備了這幅畫作。”
賓客們紛紛起身,上前觀看徐琳琅準備的這幅《濠州山水圖》。
方才徐錦芙獻上自己的壽圖的時候,只有婦人們上前觀看。
此時,滿座賓客,不拘男女,都站在徐琳琅送上的《濠州山水圖》前,或掩袖抹淚,或啧啧稱奇,或贊嘆連連。
看畫之餘,賓客們皆交頭接耳贊嘆起了徐琳琅,這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徐琳琅,不單長相秀逸出塵,儀态落落大方,壽詞也說的頗具文采,壽禮更是貼心至極。
所有人都将徐錦芙的松鶴壽圖忘之腦後,大家都在贊嘆徐琳琅準備的壽禮。
徐錦芙聽到了賓客們誇贊徐琳琅的話,指甲已經扣到了肉裏。
謝氏給徐琳琅的大伯母錢氏遞了一個眼色,錢氏心思通透,瞬間明白了謝氏讓她做什麽。
錢氏樂得讨好謝氏。
“琳琅,你這畫可是你親手所畫。” 錢氏走到徐琳琅身旁,刻意大聲問道。
錢氏的聲音一出,在《濠州山水圖》前相看的貴人們都瞧向了錢氏和徐琳琅。
衆人自然都能看出這畫是從應天府最好的畫館翰墨堂買來的,畢竟那翰墨堂的紅戳明晃晃的在畫上印着呢。
錢氏這婦人,便是明知故問了。
徐琳琅不卑不亢,如實答道:“這是我從翰墨堂買來的,并非親手所畫。”
錢氏嘆了口氣:“唉,我還以為是你自己畫的呢,原是買來的。這畫好是好,不過終究不及親手備的壽禮有心意,要我說,你該自己畫上一幅給老夫人,若是你自己畫的,無論如何潦草,老夫人都會更喜歡。”
徐琳琅的二伯母孫氏生怕錯過這個巴結謝氏的機會,跟着道:“大嫂,你這不是為難琳琅嗎,琳琅怎會畫畫呢。”
衆人也心內暗笑,這徐家的大夫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徐家的大小姐,在濠州的鄉下地方長大,怎麽可能會作畫呢。
徐錦芙瞧了徐琳琅一眼,眉宇行間俱是輕蔑。
大伯母錢氏又道:“老夫人疼愛琳琅,無論琳琅畫的如何不堪,老夫人都會喜歡的,親手準備的壽禮可比買來的有心意多了,錦芙不就親手繡了壽圖麽。”
衆人這才又想起了徐錦芙“親手”繡的壽圖。
的确,長輩壽宴,小輩親手備的壽禮要比買來的更有心意。
孫氏跟着:大嫂說的是了,還是親手準備的壽禮更有心意,那琳琅這買來的畫……”
大伯母錢氏笑笑:“罷了罷了,琳琅買的這畫雖不及錦芙親手繡的壽圖有心意,終究也是花了銀子的,也并非無可取之處,我不過是随口問一句琳琅,不想引了這麽多句出來,罷了罷了,大家看畫看畫,看完啊,我們再看看錦芙繡的壽圖,我還沒看夠那圖上的松樹和仙鶴呢。”
謝氏滿意的看着她這兩個妯娌,這兩個人,成功的貶低了徐琳琅的壽禮,同時又将衆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徐錦芙的壽圖上。
錢氏和孫氏都洋洋自得,自知這幾句話說的巧妙,必然是能讨了謝氏高興了。
“大伯母二伯母。”徐琳琅卻走到二人身邊:“我原想着,祖母思念濠州,卻難回故土,便買了這幅《濠州山水圖》以慰祖母思鄉之情,卻忽略了買來的終究不及親手備的有心意。”
衆人又看向了徐琳琅。
大伯母錢氏道:“确是你疏忽了。”
二伯母孫氏給徐琳琅解圍:“你年紀小,又剛從濠州回來,一時疏忽也無妨,下回記得便是。”
徐琳琅的面上挂了沮喪。
孫氏和錢氏正洋洋自得,就聽徐琳琅鄭重道:“既然買來的不如親手備的有心意,那我便親手給祖母備上一份壽禮,以表我待祖母的孝心。”
徐琳琅說罷,立刻吩咐壽宴上伺候筆墨的丫鬟:“來人,準備畫布筆墨。”
衆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徐琳琅。
這丫頭,她要幹什麽,畫畫?她會嗎?
謝氏冷笑一身,這鄉下丫頭,一點都受不得激,眼下是要自己上趕着在這壽宴上出乖露醜嗎。
泰然鋪開畫布,畫筆沾滿墨汁,徐琳琅下筆風雷,暢快淋漓。
盈盈輕揮,勾勒出細致輪廓。
筆走龍蛇,描繪出如墨青絲。
畫筆提按,點繪出剪水雙瞳。
朱砂輕點,渲染出櫻顆唇畔。
揮筆成風,勾畫出翩翩羅裳。
徐琳琅落筆之間,一妙齡少女躍然紙上。
少女面容清雅,姿态秀麗,宛若天人,超塵脫俗。
衆人被徐琳琅鬼斧神工般的畫技深深折服的同時,隐隐覺得畫上少女有幾分眼熟。
“這是,這是~”衛國公夫人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這是年輕時候的徐老夫人。”曹國公夫人替衛國公夫人說了出來。
衆人瞧了瞧徐老夫人,又瞧了瞧畫中少女。可不是,雖然徐老夫人上了年紀,面目已然衰老,但是依然不難辨認出,這畫上的少女,就是年輕時候的徐老夫人。
一時之間,滿堂嘩然,賓客皆交口稱贊,都對徐琳琅的玲珑心思和高妙畫藝贊不絕口。
徐老夫人看着徐琳琅畫中年輕時候的她自己,只覺萬分喜愛。
魏國公徐達側過臉,輕輕地看了徐琳琅一眼,只輕輕的一眼,并沒有什麽表情,也沒有什麽感情。
謝氏如挨了一道晴天霹靂,被震的回不過神來。
徐錦芙瞠目結舌,若是是親眼所見,她絕對不會相信這是徐琳琅所畫。
徐琳琅不過是個鄉下丫頭,怎麽會有如此高超的畫技。
“琳琅,我竟沒想到你如此驚才絕豔,竟然能夠畫出這般高妙。”曹國公夫人毫不吝啬誇贊。
“你得了空能不能也給我畫上一幅。”衛國公夫人拉起徐琳琅的手,熱絡的問詢。
衛國公夫人問出了衆多女眷的心聲,無論是少女還是婦人,誰不想有一幅自己的丹青,可是好的畫師難尋,要麽就會畫的和本人判若兩人,要麽就會畫的比本人醜上好多。
不想眼下倒是碰上一個好畫師。
徐琳琅笑着點了點頭。
前世,這曹國公夫人和衛國公夫人二人也是在暗地裏議論過徐琳琅的不上進的,不過從未當面給過徐琳琅難堪。
徐琳琅知道,這二人倒不是什麽壞人,只是有些人雲亦雲罷了。
曹國公夫人心裏有疑惑,委婉的問了出來:“琳琅,你不是打小都待在濠州嗎,為何作畫之技如此高超?”
曹國公夫人的疑惑也是衆人心裏的疑惑了。這丫頭一直呆在鄉下,不像別的閨秀有師傅細心教導,為何有如此之高的畫技。
徐琳琅莞爾一笑,道:“在濠州的時候,每日裏也沒什麽事情,我便常常畫些親人的圖像打發時間了。”
“我思念祖母,便常常畫祖母,畫的多了,便想着試着畫畫祖母年輕時候的樣子。”
衆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她這畫技高超,原也是因為不上進才得來的,可不是麽,旁的什麽都不學,只畫畫,那可不是學好了。
謝氏暗想,那鄉下丫頭,不懂琴棋詩詞和歌賦女紅,只會畫畫有什麽用,況且,指不定她也只會畫人了,畫別的可就說不準了。
會個畫畫而已,沒什麽大不了,根本不能和錦芙的刺繡相提并論。
徐老夫人倒是沒想着這一層,她聽到了徐琳琅畫技高超的原因,一時間又潸然淚下,琳琅那孩子,原來早已将她的畫像畫了好多遍,這才成就了今日的技藝。
徐老夫人心裏暗下了決心,往後,縱是霍着自己這條老命,也要護徐琳琅周全。
大伯母錢氏心覺是因她說多了話才引得徐琳琅現場作畫博得了稱贊,此刻想要找補回來一些,兀然開口:“我還是更喜歡錦芙的松鶴圖呢。”
錢氏的這話一出,宴會花廳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
顯然,錢氏的極力找補只會讓氣氛尴尬。
謝氏惡狠狠的瞅了大嫂謝氏和二嫂孫氏二人一眼,都怪這兩個長舌婦畫蛇添足,這才讓那鄉下丫頭得了機會出了風頭。
謝氏在心裏給錢氏和孫氏記上了一筆。
待所以親眷并可都祝完壽獻完壽禮,徐錦芙兇神惡煞一般的來到徐琳琅身邊。
“你偷我的壽詞。”徐錦芙果然是過來興師問罪的。
徐琳琅一臉不解:“是蘇嬷嬷教給我的這段祝詞,怎麽就成了偷竊妹妹的。”
徐錦芙氣極,果然是蘇嬷嬷那個賤婢将她準備好的壽詞教給了徐琳琅。
然而,蘇嬷嬷也正百思不得其解,怎麽徐琳琅就說了徐錦芙的壽詞呢。
“她教給你的,就是我寫的詞,我要說的話。”徐錦芙瞪了徐琳琅一眼,猶不解恨:“你怎麽這麽蠢,自己想不出壽詞,還讓奴才教”。
徐琳琅低下了頭:“我也不知道那是妹妹的壽詞啊。”
徐錦芙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絲毫使不上勁兒。
和這鄉下丫頭也沒什麽好說的,徐錦芙離開徐琳琅,向壽宴桌子走去,她要去找李瓊玉和馮城璧這些貴女。
剛走幾步,徐錦芙呆住了。
她明白了為什麽所有賓客都去看了徐琳琅的《濠州山水圖》而只有婦人去看了她的《松鶴圖》的原因了。
壽宴花廳南側,徐錦芙親手所繡的《松鶴圖》和徐琳琅買來的《濠州山水圖》被同時挂在了一處。
徐錦芙的《松鶴圖》長八尺,徐琳琅的《濠州山水圖》長九尺,一眼望去,《濠州山水圖》恢弘大氣,《松鶴圖》挂在其旁邊,倒像是個陪襯。
不僅如此,《濠州山水圖》是畫在雪白的浮光錦上的,陽光照耀之下,浮光錦反射着熠熠的光輝,使得《濠州山水圖》如同另一個人間。
而《松鶴圖》是繡在絹布上的,為了能夠承載繁密的繡線,這絹布做的極其厚實,和那浮光錦比起來,不僅僅暗淡無光,還顯得呆板笨重。
最要緊的是,《濠州山水圖》色彩絢爛,構圖巧妙,讓人心生大氣磅礴、心曠神怡之感,而那《松鶴圖》,卻只會讓人覺得是一幅繡工出挑的繡作罷了,繡圖中并無別的意境。
《濠州山水圖》和《松鶴圖》挂在一處,人們會自然而然地去看《濠州山水圖》而把《松鶴圖》放在一邊了。
徐錦芙找到了李瓊玉馮城璧和胡珺兒,向三人抱怨道:“那《松鶴圖》是我親手所繡,而她那《濠州山水圖》卻是買來的。”
徐錦芙的言下之意,便是這兩個壽禮根本沒有什麽可比性。
說這話的時候,徐錦芙似是全然忘了,這繡圖根本不是出自她之手,其實和買來的也沒什麽兩樣。
馮城璧附和徐錦芙:“對啊,她是用買來的畫把你親手繡的壽圖比下去的,也沒什麽好得意的。”
馮城璧這話卻讓徐錦芙極其不舒服,徐錦芙明白了,在馮城璧心裏,《濠州山水圖》就是把《松鶴圖》比下去了。
徐錦芙自己明白被比下去是一回事,被別人直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瓊玉瞧了馮城璧一眼,馮城璧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忙向徐錦芙解釋道:“錦芙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當然要比她強一百倍一千倍,不過是個圖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徐錦芙的心裏還是不舒服。
正午已至,壽宴已開,衆人一一落座。
徐錦芙絲毫不客氣,一如既往地坐在了各家嫡長女的那一桌,并不招呼徐琳琅一同入座。
入座後,徐錦芙頗為得意,自己縱然是嫡次女又怎麽樣,還不是如同嫡長女一般,和李瓊玉這些貴女坐在一桌。
而她徐琳琅,要想融進嫡女這個圈子,怕是難于上青天。
徐琳琅坐在了徐家親眷的一桌。
各家嫡大小姐也都有意無意的用或同情或嘲諷的目光瞧上徐琳琅幾眼。
魏國公這位大小姐也可憐,雖有着嫡長女的身份,卻無福與自己等人坐于一桌,煞是可憐。
徐錦芙見徐琳琅落落寡合,心情好了不少。
偏偏有不識趣的聲音響起:“琳琅妹妹怎麽坐在那一桌了,叫她過來和我們一起坐吧。”曹國公府嫡長女李瑱瑱提議。
“是啊,叫琳琅妹妹妹過來,大家也好相識相識。”衛國公府嫡長女鄧琬附和道。
若是平時,徐錦芙定然會直接給二人一個下不了臺,她從來都沒将李瑱瑱和鄧琬放在眼裏。
在徐錦芙看來,縱然都是名門貴女,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像李瓊玉、馮城璧和她自己,就在三等的裏面。
李瑱瑱鄧琬呢,勉強能算個六等。
而徐琳琅這樣的,是連九等都排不進去的。
李瑱瑱和鄧琬說了徐錦芙不愛聽的話,徐錦芙的面色立馬沉了下來。不過今日是魏國公府做東,徐錦算是主家,便也不好做的太過。
徐錦芙平了平心頭不悅,道:“各位姐妹有所不知,我姐姐剛從鄉下過來,好多規矩還不懂,和我們一桌,怕會有禮數不周的地方會贻笑大方,所以啊,還是別把我姐姐叫過來讓她難堪了。
衆少女點點頭,以示體諒。
鄧琬覺得徐錦芙這話聽着刺耳。
今日拜壽時,徐琳琅的禮數很是周全,并無不妥,反倒是徐錦芙出了纰漏。
想必徐琳琅私下裏多次練習拜壽禮儀和壽詞,今日才如此舉止朗朗。而徐錦芙在人前抛頭露面的次數多了,便掉以輕心了。
徐錦芙頗為熱絡地招呼着一衆名門少女吃菜,一一介紹着各個菜肴,周到地盡着地主之誼。
酒過三巡,有下人過來,在宴席的正前方,放了一張巨大屏風。
屏風旁邊放一張黃花梨木雕花小幾,上置筆墨紙硯文房四寶。
應天府各名門貴府,向來有辦宴會題詩的習俗。
在座賓客,皆可上去題詩做詞,這詩詞的內容,可以是向徐老夫人賀壽,可以是記錄今日場景,也可以是旁的任意內容。
此習俗頗受才子才女的青睐。
李祺和李瓊玉兄妹二人俱上前題了首詩作,衆人皆贊,這兄妹兩個,不愧是百代文宗李善長的兒女,果然都文采斐然。
每次宴會,李瓊玉都會上前題詩一首一首,坐穩自己的“應天府第一才女”之位,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徐錦芙倒是也想像李瓊玉一般,上去題個詩輕輕松松的将才名搏了,可是奈何肚子裏實在沒幾兩墨水,寫不出那些酸腐詩文。
寫詩作賦可不是随随便便能作假的,這是經常要現于人前的事情,保不準什麽時候,哪個人突然就提議讓大家一同作詩,那便會漏餡兒了。
所以,謝氏從來也沒讓徐錦芙向“才女”那個方向發展。
徐錦芙有些沮喪,算了,還是老老實實“刺繡”吧,畢竟刺繡是關起門來做的活計,只要她不在人前刺繡,誰都不會發現她的秘密。
不過,這“刺繡”的時候需得閉門不出,可真是難挨啊。
徐錦芙又想到那副《松鶴圖》,想到她白白在屋子裏關了三個月,卻被徐琳琅輕而易舉的比了下去,便愈發的恨上了徐琳琅。
午宴過後,男子們都離開了,只留夫人小姐們在魏國公府內看看戲,喝喝茶。
徐琳琅的大伯母錢氏去淨房的時候,聽見淨房外兩個小丫頭在竊竊私語
一個小丫頭道:“唉,今天二小姐的《松鶴圖》被大小姐的《濠州山水圖》比下去了,她心裏不舒坦,免不了又要在我們身上發脾氣了。”
另一個小丫頭的聲音響起:“二小姐刺繡好,若是能舉辦一場刺繡比賽就好了,二小姐在比賽上拔得了頭籌,将上午的面子找補回來,我們便不用遭殃了。”
最開始說話的小丫頭又嘆氣道:“唉,你這不是說些有的沒的麽,夫人們下午是要看戲的,才不會辦什麽刺繡比賽。我們還是小心些當差吧,免得被二小姐盯上,又在我們身上發脾氣,快走吧走吧,免得耽誤了送茶水。”
上午錢氏多嘴,惹了謝氏不悅,正愁該找什麽法子找補回來呢,聽了兩個小丫頭的話,錢氏計上心來。
魏國公府一個偏僻處牆角,兩個小丫頭給牆那頭的人回話,說辦妥了事情,又各得了十兩銀子。
二人樂不可支,不過是在淨房前說幾句話,就得了這麽多銀子,這錢來的也太容易了,以後再有這麽好的差事就好了。
下午照例是要看戲的,謝氏點了一出《楊家将》,一出《西廂記》。
這戲貴婦人們都已經看了多遍了。
眼下還要再看一遍,貴婦們都興致索然,提不起什麽精神。
不喜歡歸不喜歡,戲還是要聽的。
這聽戲可不單單是聽戲這麽簡單,而是要借着挺細和別府的夫人有些往來,這樣才能更好的在應天府的貴人圈兒立足。
因着《松鶴圖》被《濠州山水圖》被比下去的事情,謝氏和徐錦芙心內都沉甸甸,更是提不起勁兒看戲。
來參加壽宴的胡惟庸之妻胡夫人和幾個候夫人自來了魏國公府後就開始揣測上了謝氏的心思,此時見謝氏興致缺缺,哪有不